受驚之馬
2024-10-08 16:28:40
作者: 吉川英治
一
人們在旅行最初的幾天,總是滿心歡喜,絲毫不覺得疲憊。
昨夜晚些時候,這兩人才趕到關市的追分住宿。今天一大早,他們又迎著晨霧,從筆拾山趕往四軒茶館,此時朝陽正從兩人身後冉冉升起。
「哇!好美啊!」
阿通不禁停下腳步,欣賞著壯麗的日出。
她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顯得精神百倍。不!此時萬物復甦,天地間的一切生命都在展現著自己飽滿的生命力。
「阿通姐姐!山上還看不到一個人喲!看來今天我們是最早通過這裡的行人哪!」
「這有什麼得意的!早來晚來還不都一樣。」
「那才不一樣呢!」
「按你的說法,如果先來,路程就會從十里變成七里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即便走路,也是走在前面的感覺好。要是跟在馬屁股後面,呼吸著滿路的塵土,那可夠受的!」
「話是這麼說。不過,要是誰都像你這樣昂首挺胸、得意揚揚地走路,那可夠奇怪的了!」
「因為現在路上沒人嘛!所以就感覺是走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樣。」
「好吧,那我甘當你的馬前卒,為你開路。現在,你可以盡情地耍威風了!」
說著,阿通在路邊撿了根竹子,邊走邊唱:「威武迴避。」
本以為路邊的四軒茶館還沒開門,誰知裡面的人聽到阿通的聲音,便探出頭來看。
「哎呀!糟了!」
阿通羞得滿面通紅,拔腿就跑。
「阿通姐姐!阿通姐姐!」
城太郎急忙追上前。
「你不能把大人丟在後面,自己先跑了呀!我會處罰你喲!」
「我不跟你鬧了!」
「是你自己先玩的!」
「都是你害的。哎呀!茶館裡的人在看我們哪!一定把我們當成瘋子了。」
「我們還是回四軒茶館吧!」
「幹什麼?」
「我肚子餓了呀!」
「啊?又餓了?」
「好吧!那我把準備中午吃的飯糰子分一半給你。」
「你要省著點吃喲!我們還沒走出二里地,你就吃了好幾頓了!估計你一天得吃五頓飯。」
「那是因為我不能像阿通姐姐一樣,坐轎子、騎馬呀!」
「昨天是因為要在天黑前趕到關市投宿,我才會騎馬的。既然你這麼說,今天我就不騎馬了!」
「那今天換我騎吧?」
「小孩子騎什麼馬?」
「我就想騎騎看,好不好嗎?阿通姐姐!」
「那就只騎今天一天,下不為例哦!」
「那我們去四軒茶館看看有沒有租馬的,如果有,我就租來騎!」
「不行!現在可不行!」
「那你剛才是騙我嘍?」
「你現在又沒累得走不動,這樣太浪費了!」
「那如果我走上一百里、一千里都不會累,就永遠沒機會騎馬了……趁現在路上沒什麼行人,就讓我騎一下吧!」
看來今天早起趕路,也沒比平時走快多少。阿通還沒點頭,城太郎就已興高采烈地跑向四軒茶館了。
二
「四軒茶館」的字面意思,指的就是四間茶屋。但這裡的四間茶屋並不像老式房屋那樣一字排開,而是分別建造於筆拾、沓掛等四個山坡,以便讓往來於此的旅客歇腳。所以四軒茶館是這四個茶屋的統稱。
「大叔——」
城太郎站在茶館前,喊了一聲。
「你們這兒有沒有馬匹出租呀?」他大聲問道。
茶館剛剛開門,老闆睡眼惺忪地看著這個精神頭十足的少年。
「什麼事啊?這麼大呼小叫的!」
「我要租馬。快把馬牽出來吧!騎到水口要多少錢?如果能算便宜點,我們就騎到草津。」
「你是哪兒來的小孩?」
「當然是人生的小孩呀!」
「我還以為你是雷公生的呢!」
「那大叔就是雷公嘍!」
「你這小孩,真會耍嘴皮子!」
「把馬牽出來吧!」
「這匹馬雖然還能馱東西,但它已經太老了,所以不能租給你。」
「真的不能租給我嗎?」
「你這個小鬼,真囉唆!」
茶館老闆從蒸著饅頭的爐灶里抽出一根燃著的柴火,丟向城太郎,但並沒打中他,反而打在那匹被拴在屋檐下的老馬腿上。
這匹老馬長年累月地為主人服務,它翻山越嶺、任勞任怨,老得連眼毛都白了,現在竟然挨了主人的打,它疼得一陣嘶鳴,不斷用馬背撞著牆。
「你這渾蛋!」
老闆聞聲從茶館裡跑出來,不知是在罵老馬,還是在罵城太郎。
「吁吁——」
老闆解開韁繩,把馬牽到了房前的樹下。
「大叔!就租給我吧!」
「不行!」
「有什麼不行的?」
「我這兒沒有馬夫。」
此時,阿通走過來對老闆說,要是沒有馬夫可以先付租費,到水口之後再拜託當地旅客或馬夫把馬牽回來。老闆聽完,答應了阿通的要求,把韁繩交給了她。
看到這兒,城太郎吐了吐舌頭。
「大叔好狡猾喲!看到阿通姐姐漂亮,就答應租馬。」
「城太郎,別背後說人壞話,要是這匹馬聽到了,它一發火,可是會把你摔下來喲!」
「我才不會被這樣的老馬欺負呢!」
「你會騎嗎?」
「當然會……只是,我爬不上去呀!」
「你抱著馬屁股往上爬,當然爬不上去了。」
「你把我抱上去吧!」
「你可真麻煩!」
阿通兩手卡住城太郎的腋窩,把他放到了馬背上。一騎上馬,城太郎顯得得意揚揚,他看了一眼阿通說道:「阿通姐姐,要跟上我喲!」
「危險!你不能那樣騎馬!」
「沒關係的!」
「那我們就出發吧!」
說完,阿通牽起韁繩。
「老闆,我們走了!」
兩人向茶館老闆道別之後,又踏上了旅程。
他們還沒走出一百步遠,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喊叫之聲。他們回頭望去,只見遠處晨霧繚繞,根本無法看清來人的模樣。
三
「誰呀?」
「是誰在追我們哪?」
他們停下馬,回頭一看,只見茫茫霧氣中一個身影越來越近,最後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長相和年紀。
如果此時是深夜,兩人肯定會被嚇得落荒而逃。他們眼見來人身背一把巨大的土刀,腰上還插著鏈子飛鐮,猶如凶神惡煞一般。
那人像一陣風似的疾馳而來,跑到阿通面前突然停下腳步,伸手就奪走了她手上的韁繩。
「下來!」
他大聲命令城太郎。
老馬突然受到驚嚇,連連後退,城太郎不由抓緊馬鬃。
「你,你說什麼?不要亂來,這馬是我們出錢租的!」
「少囉唆!」
男人置若罔聞。
「喂!這個姑娘!」
「什麼事?」
「我住關市客棧附近的雲林院村,叫宍戶梅軒,現在要去追趕一個名叫宮本武藏的人。天沒亮時,他就沿著這條路逃走了,說不定現在已經離開水口附近的客棧了。無論如何,我必須要在江州口附近的野洲河抓到他……所以,這匹馬就讓給我吧!」
對方一口氣說完,同時大口喘著粗氣。現在雖是隆冬時節,樹上結著冰花,但梅軒卻是滿頭大汗,熱血沸騰。
此刻,阿通已是呆若木雞。她腦袋裡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她面色慘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青紫色的嘴唇不停地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說武藏?」
馬背上的城太郎脫口而出,他緊緊抓住馬鬃,全身戰慄。
梅軒急著趕路,所以並未察覺到兩人劇烈的情緒變化。
「喂!小鬼,快下來!不要磨磨嘰嘰的,我可要動手了!」
梅軒抓住韁繩,作勢要拉城太郎下來。城太郎使勁搖著頭。
「不要!」
「你說什麼?」
「這是我的馬,不能因為你要追人,就來搶我的馬!」
「我看你們是婦孺之輩,才客客氣氣的。小鬼,你不要不識相!」
「阿通姐姐!」城太郎對著阿通大叫。
「這匹馬不能讓給他,絕對不能讓給他呀!」
阿通不禁暗暗稱讚城太郎的機智。同時她也拿定主意,不僅不能把馬讓給他,還要設法拖延他去追趕武藏。
「也許你真有急事,但我們也得趕路,也許你翻過前面這個關隘,就可以租到馬或轎子了。如果你非要搶別人的馬,那就太不講道理了!
我們決不答應。」
「我才不下馬呢!死也不下!」
兩人心照不宣,斷然拒絕了梅軒的要求。
四
看到阿通和城太郎的態度如此堅決,梅軒頗感意外,他沒想到對方竟敢公然反抗自己。
「那麼,你們說什麼都不肯讓出這匹馬嘍?」
「明知故問!」
城太郎的口氣像個小大人。
「渾蛋!」梅軒氣得大罵。
馬背上的城太郎像個跳蚤一樣,緊緊抓著馬鬃不放。梅軒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城太郎的腳,想要把他從馬上拉下來。
此時,城太郎完全忘了自己可以拔出腰間的木劍還擊。面對一個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又被對方抓住了腳,他早已急昏了頭。
「啊!畜生!」城太郎朝梅軒臉上吐著口水。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如此危機。剛才看到日出時,他覺得一切都充滿希望,可現在卻身陷險境。此時,阿通也擔心會被眼前的男人傷害。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口乾舌燥,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儘管害怕,但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把馬讓給梅軒。這個兇悍的男人顯然是衝著武藏來的,他對武藏的生命構成了巨大的威脅。只要能拖延一分鐘,武藏就多一分安全。
同時,自己與武藏的距離就又拉遠了一些。儘管如此,阿通還是咬緊嘴唇,堅決不讓出馬匹。
阿通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對著梅軒的胸口突然用力一推。
「你要幹什麼!」
梅軒剛才被城太郎吐了滿臉口水,現在又被一個弱女子猛推了一下,顯得有些狼狽。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子的膽識如此驚人,就在她推開梅軒之時,竟然順手拔出了梅軒背後的土刀,握在手裡。
「你這個女人!」他大叫一聲。正當他想要抓住阿通手腕的時候,鋒利的刀刃從梅軒右手的小指和無名指上劃了過去,鮮血頓時流出。
「好疼!」
他握著劃破的手,後退好幾步。阿通把刀藏在身後,明晃晃的刀影映照在地面上。
不可一世的宍戶梅軒,昨晚就是因為大意而錯失良機,沒想到今天還是因為大意,栽在了眼前這個女子和小孩的手裡。
他一邊暗罵自己太粗心,一邊重新打起精神。此時,阿通臉上毫無懼色,她手舉大刀,朝著梅軒砍去。但這把土刀長近三尺,刀身通體為純鋼打制,分量十足,就連男人也很難揮動自如,所以當她揮刀砍向梅軒時,自己也踉蹌著撲了過去。
緊接著,聽到「鏗啷」一聲,她手腕一陣酸麻,以為自己砍到了樹上。但只見眼前鮮血噴涌,阿通不由得一陣頭昏眼花。待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刀正砍在了城太郎騎的那匹馬的屁股上。
五
這匹老馬很容易受驚,儘管這一刀砍得並不深,那哀鳴之聲聽起來也十分恐怖。鮮血不斷從傷口處流出來,老馬發了狂似的亂踢亂叫。
梅軒大喊一聲,想要奪回阿通手裡的大刀。他剛伸手抓住阿通的手腕,不料受驚的老馬突然揚起後蹄,把兩人踢出老遠。緊接著,這匹老馬又抬起了前蹄,高聲嘶鳴起來,隨後就像離弦之箭一樣,狂奔而去。
「哇!喂喂——」
梅軒趴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老馬越跑越遠。他想爬起來追上去,可是老馬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陣塵煙。
他怒火中燒、雙眼充血,回頭尋找阿通,可阿通竟然不見了。
「啊?」
梅軒氣得青筋暴突,太陽穴砰砰直跳。他定睛一看,自己的刀被扔在了路邊的松樹下。他跑過去撿起刀,順勢往山下一看,只見低矮的山崖下有一間小茅屋。
看來,那個女子被馬踢到了山崖下面。梅軒確信,這個女子肯定與武藏有關。他想去繼續追趕武藏,但又不願放過阿通。
於是,他快步跑下山崖。
「跑哪兒去了?」
梅軒嘟囔著,在那間茅屋周圍尋找。
「到底躲哪兒去了?」
他站在屋檐下,向裡面窺視,又逕自打開倉庫門,四下察看。只見一個陌生人發瘋一樣,到處亂翻,這家的老人嚇得瑟瑟發抖,縮著身子躲在紡車後面。
「啊……在那兒!」
他終於發現了阿通。
長滿扁柏的峽谷中,冰雪尚未消融。此時,阿通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沿著峽谷朝著溪谷方向拼命跑去。
「我看到你了!」
梅軒在峽谷上高聲喝道。阿通猛一回頭,看到對方手持利刃,正以極快的速度逼近自己。其實,梅軒並無意傷害阿通,只是想通過她把武藏引出來,或是打聽出武藏的行蹤。
「你這女人!」
梅軒伸出左手,指尖已能觸到阿通的頭髮。
阿通向後縮著身子,雙手緊緊抓住一棵樹的樹根。突然,她腳底一滑,整個身子就像鐘擺一樣,在懸崖邊上搖來搖去。沙石、土塊紛紛滾落到她的臉上、身上。梅軒瞠目結舌,拿著大刀站在崖上。
「渾蛋!你還想跑嗎?下面可是無底深淵哪!」
阿通瞟了一眼身下,只見數丈深的崖底,一條青色的小河正從殘雪間潺潺流過。她立刻覺得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從而忘記了恐懼,時刻準備一躍而下。
她想到了死亡,但卻無暇恐懼,因為此刻她心裡想的只有武藏。
不,她的全部思緒早已被武藏所占據。那英武不凡的身影就像暴風雨後的明月一樣,清晰地浮現在阿通的腦海里。
「老大!老大!」
山谷間傳來一陣喊聲,梅軒回頭張望著。
六
懸崖上出現了兩三個男人的身影。
「老大!」
上面的人大聲喊著。
「您在那兒幹什麼呢?快去追武藏吧!剛才我們跟四軒茶館的老闆打聽過,他說天亮之前,一個武士模樣的人跟他買了一些飯食,然後就朝甲賀谷的方向跑去了。」
「往甲賀谷跑去了?」
「是的。反正無論他穿過甲賀谷,還是翻山去往水口,都得在石部1 一帶投宿。只要我們趕在他前面到達野洲河,再布下天羅地網,就一定能抓到他。」
梅軒聽著崖上的人說話,眼睛卻死死盯著瑟瑟發抖的阿通。
「喂!你們下來一下!」
「要我們下去嗎?」
「快點!」
「可如果再拖延,武藏就會渡過野洲河了呀!」
「先別管那麼多,快下來!」
「是!」
這些人就是昨晚和梅軒一起設伏捉拿武藏的人,他們習慣走山路,像野豬一樣麻利地從山崖上滑了下來,一眼就看到了阿通。
梅軒三言兩語說明事情的原委,然後就將阿通交給了這三個人,並交代他們把阿通帶到野洲河。這些人用繩子綁著阿通,又擔心弄疼她,時不時用色眯眯的眼光偷瞄著阿通蒼白的臉。
「好了!你們要儘快趕到。」
1 石部:位於日本滋賀縣南部。——譯者注說完,梅軒就像猿猴一樣,沿著山路走了。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條路,只一會兒工夫,他就趕到了甲賀谷的溪流附近。遠遠望去,他那渺小的身影正站在溪流旁朝這邊揮手。
他把手圍成喇叭,大聲朝這邊喊:「我們在野洲河會合,我抄近路追過去,你們從大路走,可別大意喲!」
「知道了!」山崖這邊的手下回答。
雙方的對話,在山谷間久久迴蕩。然後,梅軒踩著冰雪斑駁的山路,像只敏捷的雷鳥一樣,在崎嶇的山谷間跳躍前行,不一會兒就跑遠了。
城太郎所騎的馬雖已老態龍鍾,可一旦發起狂來,就連高手也很難駕馭。更何況是城太郎。
剛才老馬突然受傷,馬屁股就像被人用火點著一樣,沒命地狂奔。
它跑過鈴鹿山的八百八山谷,越過蟹坡,闖過土山的驛站,現在正沿著松尾村跑向布引山的山腳。這匹馬猶如一陣狂風,不知疲倦地奔跑著。
馬上的城太郎心驚膽戰。
「危險!危險哪!危險!」
他在馬背上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緊閉雙眼,死死抱住馬脖子。
老馬一路狂奔,他的屁股時不時被顛得老高。不僅城太郎自己知道生命危在旦夕,就連那些村民和路人看到這般光景時,也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原本城太郎就不會騎馬,也不會下馬,更不知道如何讓馬停下來。
「危險!危險哪!危險!」
他央求阿通讓自己騎馬,是為了嘗試一下其中的樂趣,現在這個願望是徹底實現了。只不過,他的聲音逐漸變成了哭腔,口中的咒語好像也不靈了。
七
此刻,街上的路人漸漸多起來,一看到受驚的馬兒,大家都紛紛後退,生怕自己受傷。
「怎麼回事?」
「馬上的人傻了嗎?」
路人全都躲到路旁,還不停地說著風涼話。
不一會兒,馬兒就跑到了三雲村的夏身驛站。
要是《西遊記》中的孫悟空乘著筋斗雲來到此地,一定會手搭涼棚,興致勃勃地欣賞伊賀、甲賀群山及布引山、橫田河的壯麗景色。遠處天邊的一片紫紅色的雲彩,倒映在鏡面般的琵琶湖上,周圍景致美不勝收。但馬上的城太郎,可無心欣賞風景,他的速度不遜於孫悟空的筋斗雲,眼睛一直緊閉著。
「停下!給我停下!停下!」
一開始的「危險」已變成了現在的「停下」,當馬兒跑上柑子坡的坡道時,他口中的咒語已變成了「救命」。
老馬沿著坡道俯衝下來,馬背上的城太郎像皮球一樣被彈來彈去,幾乎要被甩出去。
此時,在山腰附近的山崖上,突然橫出一根樹枝,擋住了道路。樹枝碰到臉的一剎那,城太郎順手緊緊抱住了樹枝。多虧老天幫忙,他終於離開了馬背,此時他就像只青蛙一樣掛在樹枝上。
無人騎乘的老馬,更像發瘋一般,朝著山坡下奔去。城太郎雙手攀住樹枝,就像盪鞦韆一樣蕩來蕩去。
其實,樹枝離地面僅有一丈高,只要一鬆手就能穩穩地落在地上,但此刻的城太郎已是頭昏眼花,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一鬆手準會沒命。於是,拼命想用腳鉤住樹枝,可是兩隻手早已發麻,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嘎吱」樹枝發出一陣斷裂聲。城太郎心想,這下可完蛋了。可是,沒想到自己竟然穩穩地落在了地上,他一時間沒有緩過神,愣愣地坐在原地。
「啊!……」
老馬早已不知去向。就算馬還在,他也說什麼不敢再騎了。
沒過多久,城太郎突然一躍而起。
「阿通姐姐!」他朝著山坡上大喊著。
「阿通姐姐!」
他神色慌張,急忙順著原路往回跑,這回沒忘記握著木劍。
「發生什麼事了?阿通姐姐!阿通姐姐!」
城太郎跑下柑子坡,途中遇到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此人上身穿著五倍子染的和服,沒有穿羽織,下身穿著皮質和服褲子,腳上穿著草鞋。他身上背著長刀,腰間插著短刀。
八
「喂!孩子!」
兩人擦身而過之時,男人招呼了一聲,然後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不點兒。
「發生什麼事了?」男人問道。
城太郎聞聲折了回來。
「大叔,你是從那邊過來的吧?」
「對呀!」
「你看沒看到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美麗女子?」
「哦,看到了。」
「真的?在哪兒?」
「在前面的夏身驛站。我看到幾個流浪武士用繩子綁著一個姑娘,當時也覺得很奇怪,但沒敢多問就走過去了。我估計他們很可能是辻風黃平的手下。」
「對!那就是她。」
說完,城太郎抬腿就要跑。
「你等一等!」
對方叫住了他。
「那姑娘是你的朋友?」
「她叫阿通。」
「如果你貿然行動,可能會沒命的。我估計他們一會兒肯定會路過這裡,要不要先跟我商量一下?也許我可以幫你想出一個好主意呢!」
城太郎覺得此人十分可靠,於是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
戴斗笠的男子一邊聽著,一邊不住地點頭。
「原來如此,我都明白了。不過,那伙人是辻風黃平的手下,他現在改名為宍戶梅軒。光憑你們兩個,是鬥不過他們的。乾脆這樣,我去幫你把阿通姑娘救出來。」
「你願意幫我?」
「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把人交給我,到時我會見機行事,你就躲在草叢裡別出聲。」
於是,城太郎立刻躲進了草叢。他看到那個男人朝著山坡下快步走去。城太郎以為對方說完大話後就跑掉了,不禁擔心起來。他時不時從草叢裡伸頭向外張望。
這時,坡道上傳來了說話聲,城太郎急忙低下頭。那聲音中還夾雜著阿通的聲音,城太郎看到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被三個流浪武士押著,正朝這邊走來。
「不要磨磨嘰嘰的!快點走!」
「你不想走嗎?」
其中一人大聲罵著,還猛推了阿通的肩膀一下,阿通踉蹌了幾步,差點兒栽倒。
「我要找跟我一起的小男孩。城太郎,你在哪裡?城太郎!」
「你還囉唆!」
阿通的雙腳都已被磨破,流出血來。見此情景,城太郎正要大喝一聲,衝出草叢。突然,剛才那個身穿五倍子染和服的武士從山坡下面跑了上來,此時他已摘下斗笠,可以看清他大概有二十六七歲,面色微黑。他神色慌張,一邊跑一邊嘀咕著:「不得了了!」
聽到聲音,三人都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剛跑過去的武士。
「喂!你不是渡邊家的外甥嗎?出什麼事了?」
九
這三人稱呼他為「渡邊家的外甥」,看來這個年輕武士很可能就是忍術高手渡邊半藏的外甥。渡邊半藏出身於忍術世家,目前就居住在伊賀谷、甲賀村一帶,很受當地人的愛戴。
「你們不知道嗎?」年輕武士問道。
「什麼事?」三個流浪武士靠了過來。
年輕武士指著坡下的方向說道:「在柑子坡的下面,有一個叫宮本武藏的人正拿著大刀挨個盤查過往行人呢!他簡直就是凶神惡煞,嚇死人了!」
「啊?武藏!」
「我剛才路過時,他走過來問我叫什麼,我說我是伊賀武者渡邊半藏的外甥,名叫柘植三之丞。他立刻跟我道了歉,還說只要不是辻風黃平的手下,都可以過去。聽他的語氣,好像十分自信。」
「哦……」
「後來,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說,那個辻風黃平原來是野洲河一帶的流浪武士,現在化名為宍戶梅軒。他聽說,那個梅軒和一些手下正沿著這條路追殺自己。與其落入這些人的陷阱,還不如等在這裡跟他們決一死戰。」
「真的嗎?柘植三之丞。」
「我幹嘛要騙你們!如果不是真的,我怎麼會知道宮本武藏這個人?」
三人立刻顯得不安起來。
怎麼辦呢?
他們用目光互相詢問著,眼神里儘是恐懼。
「你們最好小心點喲!」
說完,柘植三之丞就要轉身離去。
「渡邊家的公子!」那三個人急忙叫住他。
「什麼事?」
「恐怕我們幾個對付不了那個武藏。就連老大都說,此人武功高強,非常人所及。」
「他的確不好對付啊!剛才我在山坡下,看到他手提大刀朝我快步走來,嚇得我兩腿直發軟呢!」
「這可怎麼辦哪……其實,老大交代我們把這個女人押到野洲河去。」
「這可不關我的事!」
「您別這樣說嘛!就幫幫我們吧!」
「這可不行!要是被我舅父知道我幫你們,他一定會罵死我。不過,我倒可以給你們出個主意。」
「快點告訴我們吧!我們會感激不盡的。」
「你們可以把那個女人藏在附近的草叢裡。如果不放心,可以把她綁在樹上。這樣一來,你們就容易趕路了。」
「嗯,然後呢?」
「你們不能從這裡的山坡走,一定要繞道趕往野洲河去通知你們的大哥。記住,一定要繞遠道走山路,這樣才安全。」
「有道理!」
「你們可一定要小心哪!我看對方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樣子,正等著和你們以死相拼呢!我實在不願看到這種事發生啊!」
三個人立刻說道:「好!就這麼辦。」
他們把阿通拽到草叢裡,綁到一棵樹上,然後扭頭就走。沒走出幾步,他們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折了回來,用東西把阿通的嘴堵上。
「這下可以了。」
「好!」
三人確實沒有走大路,沒多久他們就消失在樹林裡了。
躲在枯樹叢里的城太郎,看到這幾個人走遠之後,悄悄從草叢裡探出頭來。
十
此刻,人都不見了。路上也沒有行人,就連渡邊家的外甥柘植三之丞也不見蹤影。
「阿通姐姐!」
城太郎從草叢裡跳出來,給阿通解開綁繩,隨後抓起她的手,拼命往山坡下跑去。
「我們快跑吧!」
「城太郎……你怎麼會在這兒?」
「先別問那麼多了!我們快點跑吧!」
「等,等一下!」說著,阿通開始整理凌亂的頭髮和衣衫,又正了正腰帶。看到如此情景,城太郎邊咂舌邊說道:「現在可不是打扮的時候,頭髮什麼的,一會兒再管吧!」
「可是,剛才那人說,武藏哥哥就在山坡下呢!」
「所以你才要好好打扮一番嘍?」
「不!才不是呢!」阿通紅著臉,拼命辯解。
「只要能看到武藏哥哥,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而且,我們之前的誤會都已經過去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所以,我現在很坦然。」
「可是,那個人說在山坡下碰見了武藏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剛才,和那三個人說話的人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
城太郎四處張望。
「那人真奇怪!」城太郎嘀咕著。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若非渡邊的外甥——這個叫作柘植三之丞的人出手幫忙,他們是無法逃出虎口的。
如果能藉此機緣,與武藏重逢,自己該如何向柘植三之丞道謝呢?
阿通心裡這樣想著。
「快!我們走吧!」
「你已經打扮好了?」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喲!城太郎!」
「可是我看你很高興嘛!」
「你不也一樣?」
「我是很高興呀!而且,我不會像阿通姐姐那樣故意隱藏自己的感情,我會大聲喊出來。喂!我好開心哪!」
說完,城太郎一陣手舞足蹈。
「可是,萬一師傅不在那裡,我們可要失望了。阿通姐姐,我先跑過去看看!」
說著,他就先跑遠了。
隨後,阿通也走下了柑子坡。她的心情比城太郎還要急切,恨不得一下子飛到山坡下,可是自己卻無法加快步伐。
(我這個樣子,怎麼見人哪!)
阿通看了看滿是血污的雙腳,和沾滿塵土的衣袖。
她拿下了一片粘在袖子上的枯葉,邊走邊擺弄著,突然從卷在枯葉里的白色棉絮中鑽出了一條毛毛蟲,爬到了阿通的指甲上。
雖然阿通自小在山裡長大,卻十分害怕蟲子。此時,她嚇了一跳,急忙使勁甩掉手上的毛蟲。
「快過來呀!快點!阿通姐姐,怎麼走得慢吞吞的?」
城太郎在坡下大聲喊著,那聲音顯得很有精神。是不是已經見到武藏了?阿通如此推斷。
「啊!終於要見到他了!」
長久以來,深藏在心底的滿腔思念,終於可以在今天一吐為快了。
阿通興奮得不能自持,不禁歡呼雀躍起來。
可是,她心裡明白,這只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即使與武藏重逢,面對自己的一片深情,他又能否接受呢?她既盼望見到武藏,又害怕被他再次拒絕,最終在心頭再刻下一道難以撫平的傷痕。
十一
山坡的背陰地還覆蓋著一層薄冰,可一走下柑子坡,陽光就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山坳里的水田對面,有一間茶館,門前的攤床上擺著幾雙草鞋和一些粗製點心。此時,城太郎正站在茶館前,等著阿通。
「武藏哥哥呢?」阿通走過來問道,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尋著。
「沒看到!」城太郎有氣無力地答道。
「怎麼回事呀?」
「嗯……」她有些不相信。
「應該會在這兒呀!」
「可是,根本沒見到人影呀!我問了茶館的人,他們也說沒見到如此模樣的武士……一定是搞錯了。」
城太郎顯得並不十分沮喪。
因為阿通剛才一直滿心歡喜,這會兒看到城太郎如此漫不經心,不由得有些生氣。
(這孩子,真不了解別人的心情!)「那邊你找過了嗎?」
「找過了!」
「庚申冢的後面,找過了嗎?」
「那兒也沒有。」
「茶館後面呢?」
「我不是說了沒有嗎!」
城太郎有些不耐煩,阿通突然把臉扭向了一旁。
「阿通姐姐,你哭了?」
「不理你了。」
「我真搞不懂你!本以為阿通姐姐很聰明,沒想到也有孩子氣的時候。從一開始,我就不知道那人說的話是真是假,而你卻認定了師傅一定在這兒。現在沒看到人,就開始抹眼淚。真是的!」
城太郎不僅不同情阿通,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阿通兩腿一軟,差一點坐到地上,她從未如此灰心喪氣,覺得世界一下子就變得暗淡無光了。而城太郎卻齜著黃牙,笑個不停,這讓阿通更加生氣,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帶著這個小孩浪跡天涯。即使被人拋棄,傷心難過,一個人偷偷地哭總要好過身邊多個閒人。
細想可知,他們雖然都是在尋找武藏,但城太郎是出於一種仰慕之情,要追隨武藏。而阿通,則是用整個生命來追尋武藏。因此,遇到這種情況時,城太郎很快又恢復了活潑的本性,而阿通就會一連好幾天都悶悶不樂。城太郎一直深信,與師傅必有重逢之日,可阿通卻無法如此樂觀。
(在這有生之年,難道我註定無法再見到他,對他傾訴衷腸了嗎?)她總是很悲觀。
戀愛中的人,既渴望得到對方的愛慕,又喜歡獨自品嘗苦戀的滋味。更何況阿通是個孤兒,所以顯得比別人更為敏感。
阿通面帶慍色,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
「阿通姑娘!」身後傳來叫聲。
喊她的人並不是城太郎,只見此人從庚申冢的墓碑後面繞出來,一路踩著枯草追了過來,他身上的刀鞘沾滿了露水。
十二
來人正是柘植三之丞。
剛才,以為他沿著上坡路走遠了,沒想到此刻他卻從人跡罕至的地方鑽出來,阿通和城太郎都覺得很奇怪。
再加上他對阿通的稱呼,仿佛是相識很久的朋友一樣,就更讓二人心中起疑。於是,城太郎大聲說道:「大叔,你剛才騙了我們喲!」
「這話怎麼說?」
「你明明說我師傅武藏手拿大刀,在山坡下等著那些人。可我師傅在哪兒呢?這不是騙人嗎?」
「真是傻瓜!」柘植三之丞呵斥道。
「我要是不說謊,如何能從那些人手中救出阿通姑娘?這都不明白,你不但不道謝,反而責怪起我來!」
「這麼說來,大叔是略施小計,把那三個傢伙騙走嘍?」
「沒錯!」
「怪不得,剛才我就覺得很奇怪呢。」
接著,城太郎又對阿通說道:「原來都是假的。」
如此一來,阿通也覺得不該生城太郎的氣,更沒理由向素昧平生的柘植三之丞抱怨。於是,她急忙彎腰致謝。
柘植三之丞顯得非常高興。
「他們都是野洲河一帶的流浪武士,最近還算安分。不過,一旦被他們盯上,就很難順利通過這座山,剛才我聽到這孩子說起此事時,就猜到那個武藏絕非等閒之輩,想必他不會輕易中辻風黃平等人的圈套。」
「除了這條路,還有沒有別的路能到江州?」
「當然有!」
說著,柘植三之丞看了看冬日碧空下綿延起伏的山嶺。
「走出伊賀山谷後,沿著伊賀平原,就能走到江州或者沿著安濃山谷走也可以,之後再從桑名或四日市趕往江州。不過,這條路中有幾段山路很不好走,還有幾個岔路。我覺得,那個宮本武藏可能早就改變了路線,脫離了危險。」
「若真是那樣,我就放心了!」
「現在,危險的反而是你們兩個。我好容易把你從虎口裡救出來,你們竟然還敢在路上大搖大擺地走,這樣走到野洲河,肯定還會被他們抓住,不如跟著我走好了,我知道一條近路,雖然有點難走,但沒人知道那條路,會比較安全。」
說完,二人便跟著柘植三之丞穿過甲賀村,來到了馬門關,此處通往大津1 海峽。一路上,柘植三之丞將路徑詳細地告訴了他們。
「來到這兒,就可以稍微鬆口氣了。晚上最好早點投宿,路上要小心!」
阿通再三道謝,正要和他道別。
柘植三之丞卻突然開口:「阿通姑娘,我們就要分別了!」
他話裡有話,直勾勾地盯著阿通,面色略帶憂鬱。
「我一路想著,你會不會問我,可你終究還是沒問。」
「問什麼?」
「我的姓名。」
「剛才在柑子坡時,我就已經聽你說過了呀!」
「你記得?」
「你是渡邊半藏的外甥,名叫柘植三之丞。」
「謝謝你記得。我並不是希望你報答,只是想讓你永遠記得我。」
「嗯,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還是一個人呢……若不是因為我舅父是一個好嘮叨的人,我真想帶你回去見見他……唉,算了。前邊有一個小客棧,那裡的老闆跟我很熟,只要告訴他你是我的朋友,他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好了,就此告別吧!」
十三
有時候,我們知道對方是出於一片好意,也很感激他的熱心。可自己卻並不喜歡這種過分的熱情,而且對方越是努力表現熱心,就越讓人生厭。
1 大津:位於日本滋賀縣。——譯者注阿通對於柘植三之丞就是這種感覺。
她第一眼就覺得此人不十分可靠,也許是自己先入為主吧。總之聽到他道別時,阿通如釋重負,心想終於可以擺脫他了。對於這種過分的熱情,阿通一點也不領情。
就連擅長與大人打交道的城太郎也對柘植三之丞心生厭惡,當柘植三之丞轉身離去後,他說了一句:「這傢伙真討厭!」
按理說,此人剛才搭救了自己,本不該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可阿通也十分同意城太郎的話。
「可不是嗎!」她點著頭說道。
「他說希望我記得他還是一個人,這是什麼意思?」
「一定是想娶阿通姐姐當老婆嘍!」
「哎呀!你真討厭!」
之後的旅程,兩人平安無事。不過,令人遺憾的是,他們一路走過近江湖畔,渡過瀨田的唐橋,最後又通過逢坡關口,可依然沒有武藏的消息。
年終歲尾,京都的各家各戶都在門口擺上了門松,準備迎接新年。
看著街頭懸掛的各種喜慶的裝飾物,阿通的心情為之一振,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在新年與武藏重逢。
因為武藏曾說過,會在正月初一至初七的每天早晨,在五條大橋等候朋友。
因此,他一定會在新年時趕到京都。阿通是從城太郎口中得知此事的,不過武藏等的人並不是自己,阿通不免有些失落。可是她想,只要能趁此機會見到武藏,也算不虛此行。
(可是,那裡會不會出現另一個自己不想見到的人?)想到這兒,她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下來。本位田又八的身影,就像一片烏雲,遮住了阿通心頭的陽光。而武藏在五條大橋等的人,恰恰又是他。
聽城太郎說,他只是將約定之事告訴了朱實,所以現在還不能確定本位田又八是否得知此事。
(真希望本位田又八不要出現,讓我只見到武藏就好!)阿通在心裡默默地禱告。她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沿著蹴上1 來到了三條口。由於新年將至,街上到處擠滿了人,各種各樣的面孔讓阿通眼花繚亂。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阿通覺得,本位田又八和武藏也走在人群當中。她甚至擔心,本位田又八那個恐怖的母親阿杉婆也會突然從身後冒出來。
無憂無慮的城太郎,回到久別的繁華都會,不覺興奮起來。
「我們現在是去找客棧嗎?」
「不!天還早。」
「對呀!天還大亮,現在去住客棧,未免太無聊了!我們再多逛一會兒,那邊好像有個集市喲!」
「你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呢!」
「重要的事,什麼事?」
「就是你從伊勢出發,一路背在身上的東西呀!」
「啊!是這個呀!」
「總之,在我們將荒木田先生所託付的東西交給烏丸光廣大人之前,都不能大意。」
「那今晚我們可以住在烏丸光廣大人家裡呀!」
「淨想美事。」
阿通望著加茂河,一邊笑著說:「大納言先生的府邸,怎麼可能讓你這個滿身跳蚤的髒小子留下來過夜呢!」
1 蹴上:位於日本京都市東山區北部。——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