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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抉擇(4)

2024-10-07 13:21:20 作者: 人間風塵

  小學的時候為了讀書,父母將我送到縣城裡來,其實本是沒有這個必要的,鄉鎮裡面也有小學,只是他們說:鄉里的怎麼比得上縣城的,縣城的老師肯定厲害一些,你只管讀書,學費不擔心。

  窮多了,我自然也知道自己家庭什麼情況,我家都是農民工,我父親改板匠,通俗一點就是,木匠。但是其實他幹的活很雜,所以他什麼都會,水電安裝這些他都懂,家裡這些都是他負責;我母親也沒有什麼文化,她都是隨我父親去幹活,從田裡面到工地,她都是這樣子的,只不過我爸爸能抗兩袋米,她就一袋。

  為了方便我讀書,他們在城裡的巷子裡面租了個平房,旁邊還帶一個小倉庫,很便宜,一個月只要50塊錢。

  我剛剛來縣城的時候可高興了,覺得城裡面沒鄉下這麼髒,街上有攤販,有汽車,還有玩具城,大大的超市跟商場,都是些沒見過的玩意兒。

  有一次爸媽帶我來大街上,我看到旁邊有賣那種塑料的機器人,那是一塊板子,上面掛著鉤子,鉤子吊著玩具,玩具吊著我,我便走不動了路,因為從來沒玩過,只有聽別人說過,我想去摸摸看那是什麼手感。

  我跑到掛著玩具的熟料板下面,眼裡應該是閃著光的,老闆看到我的模樣,再看了看我的父母,幾秒鐘之後,他從玩具的板子上取下了我想要的那個,「來,看看,若是合心了,二十塊錢,拿走。」他笑著將玩具遞給我。

  玩具被塑料包著的,不像現在的玩具好像都是盒子裝起來,都感受不到它的紋路跟構造,跟防小孩似的。我抱著它看了又看,想用指甲去撕開玩具跟塑料之間的隔閡,可是弄了一會都沒弄開,我媽才將我拉到她身邊,「下次,等你爸做完城裡的活,下次再來給你買吧。」她搶走了我的玩具,毫不客氣。

  「不好意思,我們不要。」她客氣地跟老闆說,解釋了幾句之後就拉著我走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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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幹完活,回來馬上給你買!」我爸臉上總是笑著的,好像沒錢跟他關係不大。

  我想要什麼都得不到,而他們買其他東西的時候都不問我的意見,想買就買,怪不得他總是笑的,因為大人的快樂都是自己給的,而我的快樂得經過他們的同意。

  「阿晟乖,記住這個地方下個月,我們再來,老闆,能不能留到下個月啊。」父親看見我沉默不語,好像體會到了我的不快樂跟不甘心,他突然對著老闆喊道。

  「好,下個月再來,保證有。」老闆也是笑嘻嘻的。

  其實現在的條件比我在鄉下的時候已經好很多了,我爸媽能在城裡面找到活,工資比鄉下干雜活好得多,最重要的是,鄉下農活很多,特別累人,比如春天要摘油菜花,夏天要插秧,秋天要下田打米,收苞谷。

  不過來了城裡鄉下那塊田也沒閒著,我爸將他交給二伯,二伯來打理我家的田地,然後最後分成的時候五五分成。

  我滿心期待的等著下個月,我甚至還拿獎了班裡面的三好學生,我想著拿這個回去,肯定能換一個玩具回來,結果一個月之後,我們收到了我父親工友的電話,我父親死了。

  那天警察找到我們,帶回了父親的屍體,聽那些大人說,父親是從高空作業,失足摔死的。我媽抓著帶頭的那人問。

  「繩子呢!繩子呢!」

  「沒系。」他們低著頭說。

  「你們老闆呢!」

  「跑了……」

  母親跟他們大吵大鬧,警察制止了我母親,說是會盡力找到老闆。

  工頭最後掏出了一萬塊錢,說是大家的心意,母親嘶吼,不要錢只要人,所有人都嘆氣。我站在角落,看著憤怒的母親跟站在一旁的警察,「我想看看我爸爸。」我對警察說。

  沒人讓我看,等所有人都走之後,我哭了好久,母親不知道去哪了,等她回來的時候,帶著父親的背包,裡面很空,一瓶皺巴巴,扭曲了的水瓶,還有些生活用品,工作的工具,以及一個塑料玩具。

  後面我上了初中,我是走讀,不住校,因為住校要錢。每次回去的時候總是很安靜,母親經常一個人坐在床邊,不知道想什麼,很安靜,我做好了飯去叫她,她才知道吃飯。

  「下學期的學費……」我支支吾吾問我媽要錢,這學期才結束,我的成績不算好,只能算中等。

  我們吃得很簡單,白菜煮個湯,炒個土豆便是一餐,聽到我的話之後母親突然放下了碗,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她靜靜地看著我,從床鋪那邊取出錢來。

  「拿去。」

  後面母親暴躁了很多,還喝酒,以前她都是勸我爸別喝酒的,後面也愛喝酒了,我很煩,我們吵架變得多了,有時候她還打我,初二的時候我跑了,有兩天沒回家,不想回,只是後面餓得厲害,沒辦法才回去的。

  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我媽要打我,誰知道她抱著我哭了好久,叫我別亂跑,以後好好讀書,她要重新出去找工作了。

  後面,母親背上了父親的背包,早出晚歸,身上總是髒兮兮的,滿身的風塵,她求人讓她進工地,搬鋼筋,扛水泥,接不到工地的活就私下給人去刮瓷,就是給人裝修,做小工。

  一直到初三我畢業,成績是勉強能上高中的,只是我不想讀書了,讀不下去,我畢業那天跟她說,「我不讀了,我要去打工。」

  「你敢不讀書!」

  「不想讀了,沒意思。」我堅定地說。

  「你再說一句!」母親瞪著我,惡狠狠說。

  「你不讀書,你以後怎麼找好工作,沒文化沒學歷,你連廠都進不去,我跟你爸養了你這麼多年,不就是讓你好好讀書,你跟我說你不想讀了。」

  「差多少錢!」她大把大把的錢撒在我面前。

  她扯著嗓子大喊大叫,我站在她面前戰戰兢兢,但是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我沒有心思學習,我現在只想出去,沒錢的日子我受夠了,母親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他,她是為了我好,只是……聽說出去工作,賺個幾百上千輕輕鬆鬆,讀書還要看別人臉色,賺錢應該是不用的,所以我放棄了讀書。

  不過我後面才知道,原來工作也要看別人臉色。

  那天吵著吵著她讓我滾,說白養了我,我也生氣,摔門就走了。

  那會我16歲,我一個人就沖了出去。

  我李晟難不成會餓死?

  我出去就沒跟我媽聯繫,那會又沒手機,什麼都沒帶我就出來了。

  其實一衝出來我就後悔了,因為我身上沒有錢,但是又怎麼好意思回去呢。

  我開始在街上閒逛,說閒逛也對,就找活,看看有沒有工作能做,那會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會在玩具店門口駐留,就這麼一直在城裡溜達到了晚上,工作沒找到,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不知道怎麼辦,最後憋屈地回家了。

  「媽,是我。」

  「你誰啊,哪家的孩子,大晚上在我門口叫什麼呢。」

  她這麼一說又來氣了,也不說話,想掉頭就走,但是大晚上的,這去哪啊,不行,我只能坐在門口,等了好久,後面她還是開門了。

  「進來吧。」她看到門口的我,臉上沒有神色,說道。

  租的房子也不是之前的小倉庫了,我走進了屋,現在的房子比之前的大得多,四面方方正正的高牆,有廚房有廁所,好幾個房間。

  我還沒說話,她就譏笑道,「不是挺厲害嗎。」

  「你看看你什麼樣子,屁大點人,沒什麼本事,脾氣還不小。」我媽用手指著我罵道。

  我的手攥得很緊,但是還是不敢動手,她又說,「不讀書就自己去找活,賺錢去。」說完她丟給了我一把鑰匙,啪的一下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唉,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了,找活,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幹什麼,就去飯店裡面問,問他們招不招人,他們問我多少歲,我說16,他們馬上就把我趕了出去,如此往復,幾次之後我學會了,我張口就是剛成年,如果再問身份證那就是沒帶。

  就這樣,我成功拿下了我的第一個工作,一個快餐店後廚刷碗。

  第一個月給了我六百塊錢,雖然很累,但是我特別高興,我買了很多東西回去,但是我媽不冷不熱的,她問我一個月干下來如何,我說不累,她問我想不想讀書,我說不想。

  刷碗,切菜,之後廚房的很多工作我都幹過了,後面物價上去了,我看別人都在漲工資,就我這個老闆咬死了五百塊錢,他說再多就虧了,於是工作一年之後我就辭掉了,因為工資低。

  「來不來我這,我找工頭商量一下。」

  「可以。」

  就這樣,我跟著我媽去了工地,但是幹了幾個月之後我就不幹了,因為真的受不了,特別是夏天,工地那都是鋼筋水泥的,太陽直射在人的身上,白天曬得個通紅,晚上工地也悶熱得睡不著。

  從手臂到肩膀都是傷,手指頭流血的次數都數不勝數,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們用來養我的工資背後,是數不盡的苦,是滴不盡的汗水,之後我對她的脾氣小了很多。

  後面我去做銷售,賣電話卡,大熱天的在街頭巷尾找目標,推銷是個耐力活,我從一開始掙不到什麼錢甚至倒貼,後面勉強掙錢,再後來,能賺上千塊,我覺得自己還挺厲害。

  有一次晚上同事帶我去KTV唱歌,第一次到這種娛樂場所的時候,我很興奮,門口站著的兩個女孩子穿得特別少,聲音誘人,說話好聽,同事在我耳邊悄悄說了些話,我十分震驚。

  那晚上我只記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過千的消費。

  之後我也愈發的想賺錢,又換了工作,在酒吧做銷售,因為長得帥氣,的確受到了很多照顧,收入也穩定在一月幾千塊錢,但是就在一切都感覺變好的時候,生活總是充滿意外。

  我記得那年北京舉辦奧運會,舉國歡騰,雖然我書沒讀過多少,但是我也十分高興,下了班跟母親在出租房裡面一起看電視,看比賽。

  突然,我的母親面色難受,她說她喘不過來氣,很快就倒下了,我趕緊打車把她送到醫院,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醫生把我喊出來,說這是塵肺,簡單來說就是肺的一種疾病。

  「很嚴重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醫生。

  「二期,她什麼工作。」

  「工地。」

  醫生聽完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這班最好是不要繼續了,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

  面對意思我就知道點頭,晚上把母親送回去,我不讓她工作,她說她沒事,我拗不過她,而且現在看起來感覺也還好,心想就沒事,就讓她繼續工作,直到我後面接到一個電話,說我母親在工地暈倒了,現在已經送去了醫院,我連忙趕過去。

  過去就是交錢,一項又一項的檢查,直接榨乾了我的口袋,母親醒了問我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怎麼說,就說她生病了,暫時不能工作,她為了節約錢,沒住幾天院就說想走,如果不是我攔著她,她肯定是不會在醫院多待一天的,上點年紀的在這方便都這樣,我母親也是。

  整整養了在醫院養了半個月,我才發現我的錢不夠了,但是被辦法啊,借,到處借錢,同事借,上司借,最後把目標放在我的客戶身上。

  別看我書沒讀多少,可是來酒吧這種地方的人,又有幾個看你讀了多少書,我只要坐在那,基本都是有女人來跟我搭訕的,我平時對她們就想對顧客一樣,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我也從來沒問他們要過一分錢。

  但是那會我錢實在是頂不住了,我想買個好點的呼吸機給我母親,幾千塊錢,我真的沒有辦法,只能從那些女人的身上榨,說出來真是可笑,我一個男的,居然淪落到靠女人吃飯。

  當我把呼吸機送到我媽的床邊的時候,她很驚訝,問我多少錢,我說千來塊錢,其實那玩意怎麼可能這麼便宜,是我幾千塊錢買下來的。

  「真好,我兒子能賺錢了。」母親笑著看我,她好像很欣慰。

  「但是你這樣的作息是很傷身體的,而且夜場,肯定免不了喝酒吧,喝酒多了也傷人,可以的話,還是換一個工作吧。」

  「還是身體重要。」她嘆了口氣,好像很累,然後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我又何嘗不知道,每次工作到凌晨穿過街道,看著一些瘋男瘋女,我再看看我自己,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醉了,我沒醉。

  這個病,養是不可能養好的,不加重就是運氣好,但是人生往往是沒有這麼多幸運的,我母親還是病重了。

  要換肺,五十萬!

  不換,那就拖著,等死。

  ……

  林福祥見李晟要走,便追了出來,讓李晟細說,李晟看著林福祥,這男人頭髮都半白了,好像跟那個逝去的男人也有些相似,如果他沒死,應該也差不多的樣子,不,肯定沒這麼斯文,因為他爹不戴眼鏡,而且頭髮可能白得更多一些。

  他愣了好一會,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他走到櫃檯那裡要了兩瓶酒,把林福祥拉到角落的位置上述說了他的往事,最後問林福祥。

  「是你的話,你怎麼選。」李晟盯著林福祥,等待著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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