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站起來

  「你——你真的知道少主在哪兒？」天野玄猶豫著問道。

  蘇朗歪了歪頭：「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他就在詹姆斯的那個房子裡，那個房子下面有幾層實驗室，他曾經在那裡對尾花美紀做了什麼，後來谷青言就對他做了什麼。你進入天野家的時間不算短，應該知道尾花美紀的事情吧？」

  「我當然知道，那個女人是很棒的實驗體，少主誇她美。」天野玄回憶著當初的情景，「這就是少主的特別之處，他的審美從來不像那些凡夫俗子，尾花美紀渾身沒有一塊好的皮膚，少主卻發現了她的科學之美。」

  「呵呵，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還科學之美？說出來不覺得害臊嗎？天野北齋就是生性殘忍，他的審美也不是獨特，而是異類！」蘇朗毫不客氣地反駁對方，「當然，我不是針對天野北齋，我的意思是……天野家族，都是垃圾！天野家族培養的這兩兄弟，一個比一個畜生。」

  蘇朗這話罵得毫不客氣，就連樊玥也驚訝地側目，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蘇朗。

  反倒是站在旁邊的兩個小戰士抿著嘴笑了出來，他們之前或許只知道KEY集團並非宣傳的那般光鮮亮麗，可自從接手了這個案子，他們才真切地知道這些人都幹了一些什麼禽獸不如的事情，連帶著對天野玄也沒什麼好臉色。

  天野玄聽到蘇朗一次又一次這樣罵他崇敬的人，他心中的神，怒不可遏地對著蘇朗大吼道：「愚民！蠢貨！你們根本不懂少主和二少主的偉大理想，可憐他們還想著拯救人類，拯救這個世界，你們這幫廢物！根本配不上他們的努力！你們不值得！」

  

  「可憐？」蘇朗掏了掏耳朵，用懷疑的目光望向天野玄，「我沒聽錯吧？天野北齋和天野山澗可憐？真正可憐的難道不是躺在他們實驗台上的那些人嗎？世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顛倒黑白這一手，算是被你們天野家族的人給玩明白了。」

  「你知道少主和二少主在做什麼嗎？」天野玄嘲諷地看著蘇朗，「你永遠達不到那種境界，所以你永遠不會理解，因為你是下等人！跟我一個樣的下等人！我也是跟在少主和二少主的身邊這麼多年，才逐漸有一點點開悟，可我知道，無論再怎麼樣，我都無法達到他們的高度，他們就是天上的繁星，而我們這樣的下等人，註定只是地上的泥土。」

  「不行了，我要吐了。」蘇朗實在是忍不了，他感覺自己的胃裡在翻湧。

  樊玥更是直接開始乾嘔：「抱歉，我懷孕了。所以這大概率是孕吐吧，理解一下。」

  站在旁邊的兩個小戰士更是直接笑出了聲，看天野玄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笑話。

  「為什麼有人當狗，還當得如此自豪？」蘇朗說出了心中的不解，「你問我知不知道天野北齋和天野山澗在做什麼？我當然知道！他們做的事情踐踏了基本的人道主義原則，違背了人類良知和道德底線，無視他人的生命和尊嚴！他們不是在做事，他們是在犯罪！他們犯的是反人類的滔天罪行！」

  蘇朗面色嚴肅，目光凌厲，他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仿佛帶著無數不甘死去亡靈的怨氣。

  蘇朗讓樊玥把自己之前跟顧崢銘出任務時的錄像調出來，在天野玄面前播放。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裡面的所有怪物，曾經都是人！」蘇朗掐著天野玄的脖子，逼迫他看錄像中那一個個殘忍的畫面，「老人，孕婦，小孩，青年，少年，病人，他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群體！這些人活該被他們研究嗎？他們是什麼至高無上的神嗎？他們有資格審判他人命運嗎？」

  「少主——二少主——他們——」天野玄磕磕巴巴地想要辯解什麼，可當他的目光對上錄像中的那些怪物時，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如果只是面對這些怪物，他不至於如此，可就像蘇朗說的，那些怪物……曾經都是人！

  當然，他一直都知道那些怪物曾經是人，他跟在天野山澗身邊，也親手製造出那些怪物過，可他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為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光榮的事情，這是值得歌頌的事情。

  所有人！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只是他現在見到了蘇朗，見到了樊玥，見到了那裡之外的人，見到了不屬於他生活圈子的存在……他見識到了這些人的憤怒，見識到了這些人的鄙夷。

  仇恨！極度的仇恨！

  這些是他在天野家族從未接觸過的存在。

  「那些實驗體，他們是光榮的。」憋了半天，天野玄也只說出這麼一句。

  「這份光榮給你，你要不要？」蘇朗笑了，對著天野玄問道。

  出乎意料，天野玄點頭如搗蒜：「我當然要，這是我們這些家僕的歸宿！」

  「歸宿？」蘇朗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天野玄的腦迴路，但看著天野玄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是在騙人，他是真的想要這份「光榮」。

  「對於天野家族的家僕們而言，最好的歸宿就是為天野家族而死！少主和二少主都說，這實驗是偉大的事情，是他們畢生的目標，如果能為這個實驗獻身……作為天野家族的家僕，我自然心甘情願。」天野玄睜大眼睛，直直地看向蘇朗。

  這一刻，蘇朗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人」的影子，他只看到了一個經過洗腦的工具。

  蘇朗俯下身子，蹲在天野玄身邊，仰視著天野玄：「那你告訴我，你覺得他們做的事情，是對的嗎？」

  蘇朗指著錄像中的那些怪物，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那些實驗體是你的父母，你的妻兒，你是什麼感受？」

  眼看著天野玄神色猶疑，蘇朗雙手扶住他的肩，讓他正視自己：「不要考慮任何人！別想天野北齋，也別想天野山澗，你只需要告訴我，你作為你自己，你怎麼想？」

  天野玄知道該如何面對咄咄逼人，也知道該如何面對威逼利誘，甚至知道該如何面對嚴刑拷打。

  可從沒有人教給他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因為俯下身子的那個人從來都是他，其他人高高在上，告訴他要遵從，要信奉，要放棄自我……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仰視，那個人還告訴他，讓他作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我沒有妻兒，天野家的僕人是不允許成家的。」天野玄低著頭望向蘇朗，眼神閃爍，「至於父母……我忘記他們是誰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叫什麼，我只有一個地址，我被帶出來的地址，所以……我應該是沒有父母的。對！少主說過，父母是我們的恥辱，因為是他們給了我們下等人的基因！我們只有離他足夠遠，才能減少這些劣等基因帶來的罪孽。」

  聽完這些，蘇朗算是徹底明白天野家族的人是怎麼訓練僕人的了。經過長達幾十年的洗腦，再加上那樣的環境，天野玄變成現在這樣倒也不奇怪。

  「你還記得地址？」蘇朗語氣十分溫柔，他依舊維持著蹲姿，眼睛也沒有離開過天野玄，「把地址告訴我，好嗎？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沒有劣等基因，如果真的分為上等人和下等人，那為什麼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他們基因那麼高貴，怎麼沒有另外進化一套？甚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天野北齋和天野山澗的身高應該還不如你，長相也不如你吧？」

  天野玄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蘇朗也不著急，靜靜地陪著天野玄思考。

  他知道，天野玄的內心此刻一定非常迷茫，所以他也不急於求成，願意多給天野玄一點時間。

  不知道過去多久，蘇朗感覺自己腿都麻了，天野玄終於開口，說出了一串地址。

  樊玥心領神會，立馬記下地址離開了審訊室。

  他們知道天野玄的年紀，知道他被帶走時居住的地址，想要再進行調查，就容易許多了。

  蘇朗緩緩起身，但他並沒有坐到桌子的另一面，而是搬過椅子，坐到了天野玄的旁邊。

  他曾經在這裡被審訊過，所以他知道那種面對面帶來的壓迫感。

  現在他需要帶給天野玄的不是壓迫感，而是親近感。

  「你是在騙我，對不對？」天野玄沒有看蘇朗，眼神放空，「你是想套我的話，想讓我背叛天野家族。」

  「天野家族背叛的是人類，我是想讓你回歸到『人』的這一邊。」蘇朗語氣平靜和溫和。

  「他們給了我姓，尊貴的姓氏。」天野玄下意識說出這句話，但不知為何，之前他引以為傲，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在這一刻表達出來竟然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窘迫不安。

  這一次，蘇朗並沒有急著反駁天野玄，他的確是在誘導，但相比於直接給出答案，強制性地要求天野玄接受，他更希望天野玄自己去思考。

  跪久了的人，是不可能被拉起來的。

  如果有一天他站起來，那一定是因為他自己想站起來。

  「我不知道我父母姓什麼，在我不叫天野玄之前了，他們叫我0526，後來我很努力，很拼命，才有了自己的姓名，少主賜給我的姓名——天野玄。」天野玄喃喃道，這些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蘇朗聽，還是單純地在回憶。

  「我姓蘇，名叫蘇朗。這個名字是我家人給我取的，他們一個為了讓我活下去而死，一個為了讓我快樂而死。朗，本意是月光明亮，他們希望我哪怕處於黑暗之中，仍有一輪明月照亮我回家的路。」蘇朗像是講故事一般，跟天野玄分享著自己的生活，「我的父母都是非常優秀的人，他們愛我，但從來不會以愛的名義強迫我，他們會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是我自己。即便當我不知道如何選擇的時候，他們也只會告訴我，靜下心來，無論我做什麼選擇，他們都會支持我，都會站在我身後。他們從沒有試過操控我，但他們讓我知道，他們永遠是我的後盾。」

  天野玄迷惘地看著蘇朗，顯然他並不能理解蘇朗話中的意思。

  「天野家族——少主——還有二少主他們——他們——」天野玄的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但沒有任何一幀跟蘇朗描述的場景相似。

  他在天野家族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服從！

  這是一種無條件的服從！

  如果他做的好，可能會有獎勵，但他絕對不能因為獎勵才去努力！因為少主說過，他們這些下等人本就應該服從上等人，這是應該的！這種服從不應該帶有任何條件性和目的性，而應該是一種全身心的奉獻，當他們奉獻得足夠多，足夠讓上等人滿意，他們或許可以得到恩賜。

  好的餐食，是恩賜。

  好的住宿和睡眠，是恩賜。

  好的衣服和鞋子，是恩賜。

  最大的恩賜，是他的名字。

  「你本來就有名字，你父母給你的名字。」蘇朗轉過頭望向天野玄，「他們一定很愛你，就像我父母愛我那樣。他們給你取的名字里，也一定寄託了他們的美好祝願，他們對你人生的美好期待。你可以想像，他們看著懷中嬰孩，一臉的疼愛，然後在眾多文字中反反覆覆挑選，只為了選擇那個配得上你的。」

  「配得上我？」天野玄眉頭緊鎖，「不對！少主說過，我本是配不上天野玄這個名字的，是因為他的垂愛和恩賜，我才……」

  「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配得上世間所有。」蘇朗長出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天野家的人先剝奪走你的姓名，給你取了一個貨物一般的代號，然後又以所謂恩賜的方式，給你一個並不屬於你的姓名，這有什麼值得感恩戴德的呢？這跟你手裡本來有一個西瓜，他們直接搶走，接著告訴你要努力勞動，表現自己，在你付出所有，達到他們的要求之後，他們給了你一粒吃剩的西瓜籽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