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美人與怪物

  樊玥沒有否認，她只是平靜地看著蘇朗：「總有人要去做，不是嗎？」

  果然，這就是樊玥，她永遠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目標。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等我離開之後嗎？」蘇朗不敢想像，如果自己今天沒有猜到這些，樊玥會做什麼？

  樊玥躲避著蘇朗的目光，一言不發。

  「砰！」

  蘇朗一拳砸在旁邊的桌子上，簡直氣極。

  「你現在不僅僅是一個人，你腹中還有孩子，還有愛人，難道你要讓他們承受分離之苦嗎？」

  「更何況，分裂對身體的影響那麼大，如果真的走了這一遭，你腹中的胎兒還能保住嗎？」

  不怪蘇朗這話說得難聽，事實就是如此。

  孕婦是脆弱的，因為她以一個人的身體承受著兩條生命。

  蘇朗可以想像樊玥有多愛那個男人，也可以想像他們拿到生育名額的時候有多麼開心，更可以想像他們知道懷孕的時候對未來生活如何期待……

  可如果樊玥真的做了這個選擇，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也正是因此蘇朗才會覺得氣憤，這是對新生命的不負責。

  蘇朗不敢想像自己發現樊玥分裂離開的時候會有多麼濃重的負罪感，那跟殺人有什麼區別？一個未出世嬰孩的性命。

  回想起自己跟樊玥的第一次相遇，那個時候他只覺得這個女人高高在上，盛氣凌人，格外討厭。

  被審問者和審問者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如果審問者和顏悅色、溫聲細語，被審問者只會覺得對方老奸巨猾，想要迷惑自己，從自己這裡套到信息；如果審問者不苟言笑、公事公辦，被審問者就會覺得對方高高在上、盛氣凌人，正如蘇朗之前的感受一般。

  樊玥不是個愛笑的人，或許是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她的臉上很少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不熟悉的人只會覺得她終日冷著一張臉，很不好接觸。

  自己對樊玥的印象是從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呢？或許就是因為那一小塊蘋果吧……

  因為那一小塊蘋果讓蘇朗知道樊玥並不是漠然，她只是生性如此。在蘇朗說『餓了」之後，她願意把自己的餐食送給蘇朗。或許在過去的世界，送對方一份飯算不了什麼，可這裡是避難所，是每一分貢獻值都要精打細算的地方。

  「這對於你來說並不公平。」沉默了許久的樊玥終於開口。

  「那如果讓你去，事情就會變得公平嗎？」蘇朗反問道。

  是啊，這種事情，無論誰去，對個體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可那些人類歷史上的戰士，他們沒有一個在犧牲的時候會大聲抱怨不公，他們只會感嘆死得其所。

  樊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蘇朗的這句問話，但她依舊梗著脖子沉默著，顯然並沒有放棄的想法。

  蘇朗覺得有些無奈，是不是這些科研工作者都這麼一根筋？又倔又犟！

  無奈之下蘇朗只能選擇用數字跟樊玥溝通：「對於我來說，寧願要一個100變成0，也不要兩個50。換句話說，我可以接受痛快利落且自豪光榮的死亡，但我不能接受半死不活地苟且偷生。分裂對我的身體產生了影響，我相信現在沒有什麼具體嚴重的表現，只是因為沒到時候，可毫無疑問我已經是個病人了。即便你真的這麼做了，我也不可能再像一個沒有經歷過這些的正常人一樣健康地活著。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把你也拉進來，讓你變得跟我一樣？還要為此失去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愛情，自己的生活……」

  蘇朗這段時間已經見識了太多活得生不如死的人，因為天野山澗、天野北齋、詹姆斯之類的存在……他們不喜歡帶來死亡，但他們喜歡折磨生者。

  蘇朗每次看到那些躺在實驗台上的人，都能感覺得到他們有多麼希望能夠痛快地死去。

  蘇朗不希望自己也變成那樣，被身體消耗精神，又因為精神拖累身體。

  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他想要的人生就像現在這樣，有意義，有知己，有追求，有要做的事情。

  「你覺得對不起我是嗎？」蘇朗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話，這句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

  樊玥卻點了點頭，承認了。

  其實她有什麼對不起蘇朗的呢？職責所在罷了。

  蘇朗不再去與樊玥辯駁「對不起」與「對得起」的問題，他知道樊玥這樣一根筋的人，無論他再說什麼都沒有用。與其這樣，他不如直接提出補償計劃。

  「每個人都希望生命被延續，我也不例外。」

  「只是我的身體狀況顯然不適合有下一代了，畢竟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基因有沒有受到影響，萬一以後真的生出來一個殘缺不全的孩子，那不是延續而是折磨。」

  「所以我可不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就當是你對我的彌補？」

  「什麼要求？」樊玥猛然抬起頭。

  看樣子，她已經被這種愧疚感折磨了很久，簡直快要被逼瘋了，此刻聽到蘇朗說需要她彌補，樊玥的神情甚至是有些雀躍的。

  蘇朗很少在樊玥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此刻他也終於理解樊玥這段時間究竟背負著什麼樣的心理壓力了。

  蘇朗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兒，這種時候提要求絕對算是個技術活，提的太輕了，顯得像是在刻意安慰樊玥，提的太重了，自己良心又過不去。

  蘇朗斟酌許久，緩緩開口：「以後這孩子生下來，名字里可以帶有一個『朗』字嗎？就當是紀念我。另外。我還想做這孩子的乾爹，希望你以後能經常跟他提起我，我想被記得久一點。」

  聽到蘇朗這麼說，樊玥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就答應了下來。

  這倒弄的蘇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確定不需要跟你先生商量一下嗎？」

  畢竟孩子的名字對於夫妻雙方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眼下樊玥就這麼答應了下來，蘇朗十分擔心因為自己的要求引起他們夫妻矛盾。

  樊玥豪氣地擺了擺手：「放心吧，這種事情不需要跟他商量，我就可以決定。」

  很好，家庭地位可見一斑。

  蘇朗甚至沒有敢花時間調侃樊玥，而是急著把這件事情定下來：「那我們就說好了，你答應我的事情要做到，剩下的就交給我。」

  蘇朗的意思很明顯，他不希望樊玥在自己離開之後，再做什麼危險的決定。

  樊玥注視著蘇朗的眼睛，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見狀，蘇朗立馬鬆了一口氣，至少他不用再在出門的時候擔心了。

  「就是這樣嘛！給我一個當英雄的機會，我都來來回回跑了這麼久了，現在說後面的事情不用我做了，這豈不是太虧了？」蘇朗笑了起來。

  樊玥也跟著彎了彎嘴角：「好啦，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再休息一會兒，然後就得準備出發了。」

  起初蘇朗還沒什麼感覺，現在樊玥這麼一說，倦意頓時襲來。

  蘇朗打著哈欠沖樊玥揮了揮手，返回自己的房間。

  在蘇朗的身影消失後，樊玥扔掉了手中的申請單，申請單上寫著四個字——流產申請。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能休息的時間又少了，但這一次蘇朗倒是睡得很安穩，等到鬧鈴響起的時候，蘇朗甚至還有些不想起床。

  可他知道陳牧歌安排的人恐怕已經等在外面了，蘇朗不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人，他強撐著坐起了身，穿衣洗漱。

  等到蘇朗出來的時候，集合地果然已經有兩位小戰士和一位女醫生等著了。

  蘇朗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他們約定的時候還有整整十分鐘，這才心裡少了些愧疚感。

  大家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兩位小戰士一個叫趙乾，一個叫趙坤，居然是一對雙胞胎，醫生名叫高冰，看上去人如其名，自帶寒氣。

  蘇朗對兩位小戰士倒是十分好奇，畢竟在生育率如此低的避難所里，雙胞胎誕生的概率實在是少之又少。

  跟高冰不同，趙乾和趙坤兩個人的性格很是開朗，甚至可以說開朗得有些過分。兩人一見到蘇朗就追著問他關於之前行動的事情，蘇朗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人們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產生好奇，比如那些傳說中的怪物或者怪談。

  前往地面的路上，本身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蘇朗索性挑揀著說了一些，雙胞胎二人組聽得津津有味，還跟蘇朗約定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蘇朗一定要繼續講給他們聽。

  對此蘇朗倒是無所謂，純屬當做講故事哄小孩了。

  兩人今年剛好十八歲，算起來跟谷青言的年紀差不多，但性格卻是天差地別。

  在他們身上，蘇朗反倒看見了不諳世事的天真，仿佛只要按照上司的命令執行任務就好，其他的一切都無法干預他們的心情。

  在陰暗的地下避難所，他們是快樂的。

  或許這就是雙胞胎的特殊之處，心有靈犀的感應讓他們從來都不孤單。

  從準備室出來，再次回到地面，蘇朗看著外面的蒼茫世界，忽然感覺有些眩暈，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分裂帶來的後遺症。算一算，這段時間他基本都在地面，如果不是因為身上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以及種種不便，他甚至要懷疑自己本身就是生活在地面的人了。

  路程漫長，還好一共有四個人且都會駕駛。他們從一開始就商量好了輪班休息，夜間的時候也要趕路。

  即便如此，抵達目的地還是需要兩天的時間，一來一回就耗費了四天，留給蘇朗在那邊的時間只有三天。

  好在這趟路程並不無聊，趙乾和正雲兩兄弟簡直就是活寶。或許是陳牧歌也知道這次任務的危險性不高，所以才把他們派出來鍛鍊。聽他們的意思，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來到地面。回想在準備時，兩人嚴格恪守規則，一板一眼地穿防護服，穿之前檢查三遍，穿之後又檢查三遍的模樣，蘇朗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們都是新手。

  第一班開車的是高冰，蘇朗陪著倆活寶硬是陪出了帶孩子的感覺，但趙乾和趙坤也都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們看出了蘇朗的疲憊，沒有鬧蘇朗太久，反而是催促蘇朗趕緊再睡一會兒。

  蘇朗開車的時間被安排在了晚上六點到十點，這個時間還算好，至少不是凌晨，蘇朗也避免了真的活成夜貓子。

  車輛搖搖晃晃，蘇朗躺在後排床上睡得格外安穩。

  車內有空氣過濾系統，車身的材質也是經過特殊處理的，至少蘇朗不需要穿著厚重的防護服睡覺，翻身活動也不受影響。

  等到蘇朗一覺醒來，開車的人已經換成了趙乾，趙坤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趙乾嘮著嗑，不至於讓趙乾感覺無聊。

  高冰則坐在靠窗的位置，靜靜地看著窗外，好一幅美人賞景圖。

  作為車上唯一的女性，高冰安靜得有些過分，除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外，蘇朗甚至沒有聽她說過任何一個多餘的字。

  高冰身材高挑，容貌清麗，再加上這樣的性格，活脫脫就是一個冰山美人。

  可惜趙乾和趙坤倆傻小子的心思全部都在怪物身上，一路上沒見他們對高冰獻殷勤，反而是一看到蘇朗醒來就嚷嚷著讓蘇朗繼續給他們講關於怪物的事情。

  蘇朗突然覺得地下避難所的生育率低，也跟這些鋼鐵直男脫不了關係。

  美女和怪物，他們選擇怪物。

  這生育率怎麼高得起來？

  蘇朗之前只是跟他們形容了那些怪物的恐怖樣貌，但眼下蘇朗再次說起的時候，在最後又補了一句：「這些怪物曾經都是人，也是人把他們變成怪物的。」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拗口，趙乾和趙坤微微反應了一會兒還是有些懵。

  「這些怪物曾經都是人，也是人把他們變成怪物的……」趙乾喃喃，又重複了一遍蘇朗的話。

  隨後，他張大了嘴巴，表情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