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悖論
2024-10-07 12:45:55
作者: 琅翎宸
回去的路上,沒有人說話。
因為羅恩的傷勢,蘇朗主動承擔起開車的任務。
來時沒有感覺,現在蘇朗只覺得這條路太長,他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什麼叫歸心似箭。
或許是由於失血的緣故,搖搖晃晃中羅恩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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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黑到天亮,蘇朗不知道自己開車了多久,好在城市早已荒廢,路上沒有其他車輛,不用太擔心安全性。
再次回到地下避難所,在準備室脫下防輻射服走出來的時候,樊玥和陳牧歌已經等在那裡了。顯然顧崢銘將怪物巢穴的事情匯報給了陳牧歌。看著歸來的渺渺數人,陳牧歌的臉色也格外沉痛。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陳牧歌將這四個字重複了兩遍,然後一把將顧崢銘攬過來,重重地拍了拍顧崢銘的肩膀。
一路上都堅持著的顧崢銘,直到這一刻才嚎啕大哭,趴在陳牧歌的肩膀上,哭得渾身顫抖。
地下避難所因為環境的特殊性,看上去像是刻意淡化了父母親緣的關係,但其實這種關係並不是因為距離就能被掩蓋的,顧崢銘作為隊長,按照慣例要一個一個通知犧牲隊員的家屬。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該如何措辭,才能減少一些對那些人的傷害。
可仔細想想,無論怎麼開口,怎麼措辭,這種傷害都無法減少。
他們是戰士,但同時也是父母的兒子、女兒,是妻子的丈夫,是丈夫的妻子。
或許在這次任務開始前,他們還在計劃著未來,計劃著如何多賺取一些貢獻值,給父母買什麼禮物,怎麼爭取到生育名額……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生命戛然而止的同時,所有關於未來的計劃也戛然而止。
對於戰士而言,每一次任務都存在危險,但這一次的折損,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倖存的6個人,能活下來,也屬於僥倖。
「KEY集團和那個畜生既然已經向我們下了戰書,我們必當應戰!」
陳牧歌的眼神格外堅定,看樣子也是氣極了,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顧崢銘再次抬起頭時,也重新調整好了狀態。
「我現在就去通知家屬,安排後續撫恤事宜。」
「從明天起,我會加緊練兵,嚴陣以待!」
看著這樣的顧崢銘,蘇朗又一次想起了張承安。
論外貌,顧崢銘和張承安完全是不一樣的,顧崢銘偏向於陰柔,張承安偏向於陽剛,可現在……在蘇朗眼中,顧崢銘和張承安的臉逐漸重合。
因為蘇朗知道,在同樣的境況下,他們會做同樣的選擇。
顧崢銘帶著倖存的隊員離開了,只留下傷勢比較輕的蘇朗。
樊玥和陳牧歌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樊玥開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管是對於這邊,還是對於那邊。」
蘇朗明白樊玥的意思,只是……他仍舊有遺憾。
蘇朗:「我能不能重新回到過去?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回去過的時間點。」
他想重新做一次選擇,重新做一次改變。
可樊玥卻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回去一次,那過去就跟隨著發生了改變,不能有兩個來自未來的你出現在過去的同一個時間點,只要做出任何一點不同的選擇,都會引發巨大悖論。」
所謂悖論,通常是指,一種命題按普遍認可的邏輯推理方式,可推導出兩個對立的結論,形式為:如果事件A發生,則推導出非A,非A發生則推導出A。
就好像如果蘇朗A回到過去,吃下了谷青言做的飯,那就意味著谷青言做的飯不可能沒有被蘇朗A吃掉。
相應的,如果蘇朗B也回到了同一時間點,拒絕吃下谷青言做的飯,那就意味著谷青言做的飯沒有被蘇朗B吃掉。
同樣一桌谷青言做的飯,不可能既被吃掉,又沒有被吃掉,這樣會形成悖論。
這是時間旅行者的大忌!所以此刻樊玥才會如此嚴肅地提醒蘇朗。
蘇朗默然,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便對於時間旅行者也是如此。
樊玥走近蘇朗,經過這麼多次的合作,她跟蘇朗之間的關係也沒有那麼陌生了。
她知道,這次任務,顧崢銘經歷的,蘇朗也同樣經歷了,甚至於對蘇朗而言,無論是他去那個地方的次數,還是在那個地方見證死亡的次數,都要比顧崢銘多。
樊玥可以感覺得到,蘇朗現在也不太好受。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人此刻的心情而發生改變。
所以即便如此,樊玥還是得提醒蘇朗:「最遲一周後,我得安排下一次分裂了。」
對於人類而言,時間的流速是相同的,但分裂這種回到過去的方式並不意味著,這邊經歷了多久的時間,過去就會經歷同樣久的時間。
因為分裂是將分裂對象打散重組到某個時間點,這個時間點是時間軸上間隔不同,跳躍式的存在。
由於認知錨點的緣故,樊玥要將蘇朗準確地分裂到谷青言身邊,她需要知道安全可靠且具體清晰的時間、地點、位置。
蘇朗不可能去問谷青言,他未來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這樣的蠢話。
即便問了,谷青言最多也只能給他較近時間內的安排,而時間線一旦被拉長,就意味著變數,變數的存在,會讓原本確定的事情,變得不再確定。
之前的幾次分裂,之所以沒有什麼問題,是因為樊玥足夠嚴謹,將蘇朗送去的都是確定的時間和地點,如果因為變數,蘇朗被送過去,卻沒有認知錨點谷青言,那蘇朗本身會立馬消散在時間中。
因此,分裂其實是十分危險的,只是樊玥在人為控制,避免危險發生。
至於樊玥獲取準確時間地點的方法,則是通過新聞報導及過去的一些記錄,這些新聞報導和記錄中,還包括虛假編造的,得要樊玥進行多次篩選驗證。同時還要保證,不將蘇朗送去一些他已經去過的時間點,比如距離之前分裂間隔較近的時間點,以免悖論的發生、
仔細算下來,可以用又很合適的分裂點並不算多。
如今樊玥既然已經說了最遲一周後,肯定也是她經過慎重考慮的。
陳牧歌望向蘇朗:「我們有我們的任務,你也有你的任務。你要去找人證的事情,恐怕不能再拖了。」
「是啊,可是羅恩的傷勢……」蘇朗欲言又止,他雖然與羅恩相熟,但是他不可能不顧及羅恩的傷勢,讓羅恩在帶傷的情況下還陪他遠行。
這趟任務,蘇朗並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以及危險程度如何。
顯然,陳牧歌也是考慮到了這方面,跟蘇朗商量道:「我打算安排另外兩個隊員給你,可以嗎?」
雖然不舍,但蘇朗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分得清輕重緩急,明白什麼事情是最重要的。
「那明天就出發?你這邊可以嗎?」陳牧歌問道。
還不待蘇朗回答,樊玥就打斷道:「還是後天吧,讓他多休息一天。」
陳牧歌看了一眼樊玥,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蘇朗對於樊玥的這句插話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樊玥也是個工作狂,屬於「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那種,自己是受了點傷,但也不算嚴重,休息一晚,明天出發,應該還好。
可看樊玥的樣子,似乎十分擔心自己的身體,甚至還特意多留了一天的時間讓自己休息。
既然行程和人員已經確定,陳牧歌也沒有理由多留,只是叮囑蘇朗要注意身體,有問題隨時找醫療人員,然後便離開了。
走廊里,只剩下蘇朗和樊玥兩個人。
看著陳牧歌離開,蘇朗對樊玥打趣道:「當了媽就是不一樣,都開始心軟了。」
樊玥低著頭看著自己腹部笑了笑,再次抬眼時卻充滿了擔憂:「其實這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的,因為你可能會產生懼怕的情緒,影響後面任務的服從性,可經歷了這麼多,我不想欺騙你,所以……」
聽到這裡,蘇朗也嚴肅起來:「什麼事,你直說吧,我承受得住。」
這段時間內,蘇朗見到了這麼多的生死,對於他而言,沒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你應該也猜到了。」樊玥欲言又止。
「是關於分裂的事情吧?」蘇朗不想在這上面彎彎繞,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分裂不應該是沒有代價的,對嗎?」
換言之,他知道,分裂是有代價的。
這種代價,不僅僅是經濟、物質、人員、時間、研究成本的付出,應該跟分裂對象也有關係。
蘇朗作為分裂對象,其實已經有所察覺了。
蘇朗:「在分裂的開始和結束時,我會出現痛感和眩暈,你跟我說過,這些是正常現象,我也認同,可後來……我時不時會恍惚,疲憊,甚至產生錯覺,這些應該不是正常現象吧?」
樊玥點點頭,坦然承認:「對,隨著分裂次數的增多,分裂對象的身體和精神都會受到影響。」
聽到這話,蘇朗心中也有底了。
生和死,是每一個人都必經的路。
現在的蘇朗也已經看開了,他並沒有埋怨樊玥。職責所在,人都有求生欲,都會怕死,如果過早將這些東西說出來,的確存在分裂體因為恐懼拒絕執行任務的可能性。
現在樊玥能說出來,是真的把自己當做朋友。
至少樊玥沒有讓自己在不明不白中死去,即便她本可以一瞞到底。
「我還可以分裂幾次?」蘇朗十分直白地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
「根據我們的推測和試驗,可以保證安全性的分裂還有三次,至於第四次……能分裂過去,但卻不一定能回來。」樊玥沒有任何遮掩,回答得清晰明了。
能分裂過去,但卻不一定能回來,這就代表著第四次分裂,他的體能和精神已經在崩潰邊緣,他隨時有可能死亡。
而且即便沒有第四次分裂,前面這些分裂對他的身體造成的影響也是不可逆的。
蘇朗嘆了口氣,努力扯出一抹笑:「我已經是個病人了,對嗎?」
「對。」樊玥沒有騙蘇朗,她從一開始對蘇朗坦白,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蘇朗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並且如實回答。
「那作為一個病人,我是不是應該問一下,我這病……有的治嗎?」蘇朗問出了最普通,尋常病人最關心的問題。
樊玥沒有直接回答蘇朗,而是邁步往前走:「跟我來。」
蘇朗跟在樊玥身後,他本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不方便直接回答,樊玥要帶他到什麼私密的地方談話,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樊玥把他帶到了醫療室。
「做個檢查吧。」樊玥對著蘇朗說道,「不要心疼貢獻值,這次身體檢查很有用。」
對於避難所的人們來說,貢獻值每一分都格外珍貴,珍貴的東西必然要用在刀刃上。
像身體檢查這種,基本是大家都不會選擇的。
雖然避難所一直在強調疾病預防的重要性,但大家還是會在有了不舒服的時候,才做檢查。
蘇朗現在沒感覺有什麼異樣,在這種時候做檢查,在旁人的角度來看,必然是有些浪費的。
可既然樊玥都已經說了,蘇朗也不會拒絕。
「好,我做檢查。」蘇朗看了眼樊玥的腹部,「你懷有身孕,別老站著,這些檢查很繁瑣,一時半會兒弄不完,你先回去休息,有結果了,我去找你。」
不知為何,這一次樊玥卻格外執拗。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用,你進去檢查,我就在外面等你。」
說完,樊玥還補充了一句:「別勸我,我想陪著你。」
蘇朗抬起的手又放下,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進醫療室內。
醫療室內的人不多,尤其是身體檢查這塊,基本都是哪兒不舒服查哪兒,像蘇朗這樣做常規普查的卻沒有。
醫生低著頭開單,蘇朗的思緒卻並不平靜。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最有限的並不是時間和跟谷青言有關的信息點,而是自己的體能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