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截手指

  不大的園區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熟製品肉味。

  陳今一和梁嚴競並排走在園區里，看著來來往往的工人緊鑼密鼓地運送著東西，他們似乎很忙碌，臉上沒什麼表情，也很少有人將注意力落在他們身上。

  機械的轟鳴聲層層疊疊，讓他們三人的交談被迫扯著嗓子。

  「梁隊長。」身邊穿著警服的小張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大門，「這裡就是涉事的那家寵物罐頭廠的處理車間。」

  空氣里瀰漫的肉味頓時多了一絲恐怖氛圍。

  陳今一的腦子裡閃過那個和寵物罐頭肉融合在一起的半截手指。

  難言的噁心感讓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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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時前，一通報警電話將病房裡的陳今一和梁嚴競叫回了崗位上。

  這次的案子很奇怪。

  沒有屍體，只有面前的證物袋裡裝著一個肉類罐頭。

  罐頭裡是被挖的有些碎的澱粉腸一樣的罐頭物，仔細一看，裡面還有一個橢圓狀長條的東西隱匿其中。

  仔細一看，是個手指。

  陳今一見過了不少的屍體組織，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體的組織物和某種食物聯繫在一起，莫名的噁心還是湧入心頭。

  據說，報案人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寵物博主，買回來的罐頭一直沒來得及吃，那天在直播的時候給貓咪餵飯，沒想到竟然從倒出的罐頭裡發現如此觸目驚心的東西。

  當時觀看直播的觀眾不少，視頻在網上很快發酵，迫於壓力，上面只能將還在休假中的飛鷹支隊叫了回來。

  「師父，得加錢。」

  「少不了你的。」

  陳今一賤兮兮地望著梁嚴競，「這種和屍體打交道的案子不是應該交給卓瑛姐姐嗎？你怎麼把我叫上了？」

  梁嚴競呼吸一滯。

  「人家鬧罷工呢，怎麼叫啊。」

  「那江九星呢。」陳今一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忍住笑意故作嚴肅道，「他不是自稱飛鷹勞模，這時候還不來表表忠心？」

  梁嚴競擔心陳今一知道江九星要調走的事情後也和卓瑛一樣炸毛。

  「他來能幹什麼？添亂嗎？這案子也不複雜，我們兩個處理就夠了。」

  「不至於吧。江九星雖然反應慢了點，可好歹比那個只會擺架子的方剛強多了。」

  陳今一癟癟嘴，「再說了他不是喜歡寵物嗎，正巧啊，這就是個和貓狗打交道的案子。」

  「讓你干點活推三阻四的。前幾天還信誓旦旦地和齊光承諾說要替他完成工作，這麼快就翻臉不認帳了。」

  「我哪有。」陳今一一臉委屈，「再簡單的案子也不能就兩個人查啊，你是打算把我當驢使喚？」

  「堅持兩天，後天人就齊了。」

  ……

  陳今一望著眼前氣勢磅礴的罐頭加工廠，嘆出一口打工不易的氣。

  說是說飛鷹支隊提前結束休假。

  可真正提前結束休假的工薪階層卻只有自己。

  寵樂食品廠成立不過五年，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最著急的莫過於品牌的負責人。

  廠長是個很溫和的中年人，見到梁嚴競和陳今一，他的激動明顯得快要從毛孔里溢出來。

  「警察同志，這事情我們實在是冤枉啊。」

  「不急。」

  梁嚴競握了握他滿是潮汗的手，反客為主拉開凳子讓大家都坐下。

  「俞廠長，我們來就是想要為你們解決問題，今天來就是想要問問您一些細節。」

  廠長似是有滿肚子的委屈，儘管穿著單薄的衣服，可額頭上還是溢出了一排密集的汗。

  「您要問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

  「好。」梁嚴競點點頭，「相信網上的信息你們都已經看到了。很多人都懷疑，是你們生產過程中有工人操作不當將自己的斷指卷了進去。但是經過普查，你們廠半年內並沒有發生類似工傷，但是卻有一個工人失蹤。對嘛?」

  梁嚴競並沒有告訴廠長他們已經通過多方檢驗確認了斷指主人就是失蹤的員工楊旺宇。

  所以廠長此時還抱著僥倖。

  他一邊嘆氣一邊搖頭：「自從這件事情被曝出來，我們合作售賣的平台通通都下架了我們的產品。不僅是客戶要求退貨，連其他下屬供應鏈的廠家都要求終止合作。哎呀，可是我們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啊！我們廠一直以來都是規範化經營，每一步生產都有監控為證，怎麼也不可能會發生工人手指掉入的情況啊。」

  「廠長，您先不要激動。」

  梁嚴競先安撫了廠長，隨後又繼續問道：「您說廠里有監控，那這個罐頭生產流程線上全部的監控都有檢查過嗎？」

  「梁隊，這個我們之前就已經檢查過了。」

  配合調查的小張替廠長解釋道，「寵樂是近幾年來起來的新廠，全自動化的設備都附帶有監控。發現手指的罐頭是兩個月前生產的，所以我們調取了生產車間前後一周的監控進行檢查，溯源後並沒有發現異常，所以說這個手指可能並不是在生產過程中掉入的。」

  陳今一插嘴道：「監控是二十四小時的嗎？如果說只是拍攝了生產過程中，那並不代表機器停工期間就沒有混入手指的可能。」

  「是，正是這個道理。」案件原始單位的負責人小張補充道，「這個涉及生產線的詳細情況，上次我們並沒有做進一步的了解，所以這次也是要問清楚有沒有車間全部的監控錄像。」

  「這個有是有，只是查起來可能比較困難。」廠長面露難色，「不瞞你們說，我們一個罐頭的生產工序相當多，若是只是按產品批次溯源可能還簡單些，若是要這個時間段全部車間的監控，怕是要查許久，而且……」

  「而且什麼？」

  廠長欲言又止，見眾人都好奇地盯著他，他才無奈吐出全部。

  「而且，我們的監控也不是包含全部生產過程的。為了節約成本，有些小車間不工作的時候會直接斷電。如果期間發生什麼事情，想查怕是也查不出來……」

  陳今一頓時明白了廠長為何急得一腦門的汗。

  她和梁嚴競對視了一眼，默契地將話題轉移到了斷指的所有人身上。

  「不急廠長。」梁嚴競緩了緩語氣，「我們也只是想了解更多的情況好儘快解決這個事情。監控能有多少就提供多少。」

  聞言，廠長似乎鬆了口氣。

  陳今一及時地接過話茬。

  「廠長，我們也不瞞您。雖然現在鑑定結果還沒確認，但是這個斷指極有可能就是您廠里失蹤工人楊旺宇。「

  「啊！那——」

  廠長果然色變，陳今一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我明白您的難處，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關於您廠員工楊旺宇，我們也先以失蹤的名義繼續調查。」

  「啊，行，明白。」

  廠長似乎明白了陳今一的言外之意，眼裡的緊張化成了一抹感激。

  「那方便帶我們去楊旺宇的宿舍看看麼？」

  「方便，方便！」

  *

  廠長將眾人帶到住宿區。

  這個時間恰好是休息時間，大多數人都在住宿區和食堂里來回走動。

  「楊旺宇是個挺熱心的人，連續好幾年都是我們廠的優秀員工。」廠長一邊開宿舍一邊說著楊旺宇的情況，「他年紀不大，家人都在老家，平時也沒什麼不良嗜好。兩個月前他忽然就不見了，沒有和人請假，也沒有什麼異常。我們給派出所報案後只讓等消息，也沒通知什麼。」

  推開門，陳今一看到不大的宿舍里滿滿當當塞了四張上下鋪。

  這個宿舍顯然還是在使用的，八張床的布局和凌亂程度都八九不離十。只有靠近門口的位置有張床邊霉斑很重，床頭還放著一個有些破舊的臉盆。

  「那他家人就沒來找過？」

  「實不相瞞，楊旺宇他們那批過來的人，之前有前科或的不少。小偷小摸，被騙傳銷是常有的事情。「廠長有些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他們家裡人都習慣了，只要按時能有錢打過去，也不管自己男人到底在哪裡。」

  「楊旺宇是這個床位麼？」

  陳今一指著那張放著泛黃的被子下鋪問道。

  廠長搖頭：「哦，不是，那是他們宿舍的啞巴的床，楊旺宇的床在這裡。」

  順著廠長的手，陳今一看到了最靠近陽台，採光最好的那張床。

  她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床頭下面塞著的兩包煙。

  「看來廠長管理員工很有一套啊，這人都失蹤兩個月了，床鋪都沒被掀走？」

  廠長尷尬的笑笑。

  「左右一個床位也占不了多少成本，一般不超過三個月我們也不會清退。」

  「您還真是資本家裡的慈善家啊。」

  陳今一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緊接著梁嚴競就在身後拽了她一把，她趕緊乾咳一聲轉移話題。

  「他平時和同事關係怎麼樣？失蹤前後有沒有和人發生爭執或者結仇？」

  「楊旺宇平時和大家都挺和善的。」廠長撓撓頭，「具體的其實還是得問他們的車間主任……哦，我隱約聽說三個月前楊旺宇和室友打了一架，兩人還被關進了附近的派出所。不過嘛，他們這些人打架鬥毆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今天打明天就好了，結不上仇。」

  「都進派出所了還不結仇呢？」

  陳今一忽然覺得這個廠長口中的小事兒，似乎都不算小。

  廠長尷尬地笑著，走到陽台的位置一邊開窗戶一邊扯開話題。

  「粗人打交道，動手動腳是常有的，我作為廠長管這麼多人，也得學會裝聾作啞不是……」

  「喵——」

  推開門的一瞬間，陽台欄杆上傳來一陣悽厲的貓叫。

  陳今一一抬頭，就看到一隻碩大的狸花貓從二樓一躍而下，直接跳到了一樓露台的屋頂上。

  「去去去！」

  廠長見到野貓倒是完全不意外，順手抓起陽台橫著的拖把就是一頓驅趕。

  氣喘吁吁後，他放下棍子狠狠地啐了一口。

  「媽的，不要臉的畜生！」

  罵完後，他似乎是反應過來身後還站著三個外人，他又急忙露出一個笑。

  「見笑了。」

  廠長寬和的笑容下藏著一點沒能收回的鄙夷和兇狠。

  「這都是周邊的流浪貓。你知道的，我們廠總會有些用剩下的廢料，這些畜生也是靈敏，一開始只是在廢料間附近偷些垃圾，後面見工人們不管膽子越發就大了。我們廠里呢沒什麼娛樂活動，左右做的也是這麼貓狗的生意，所以工人對他們都還算友好，時間久了，也就和人共存了。」

  陳今一卻有些不信廠長的這番說辭。

  方才那隻貓的叫聲堪比蛇打七寸。

  況且廠長開門時那貓驚恐跳樓的模樣，看著也不像平時是和睦相處的。

  當然，作為一個貓糧罐頭廠長，面對外人時對企業文化有所潤色也是情有可原。陳今一沒有那個閒情逸緻去戳破人家的謊言，於是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敷衍過去。

  從宿舍出來，恰好是飯點，廠長熱情地邀請陳今一和梁嚴競去附近的店裡吃飯。

  梁嚴競看了看手邊後剛打算拒絕。

  陳今一卻拉住了他的胳膊搶先點頭答應了。

  「行啊廠長，只是這附近也沒什麼餐館。倒是剛剛我路過你們的食堂聞著很有滋味，乾脆我們就去你們食堂里吃個便飯，吃完就得早些回去工作了。」

  廠長微微一愣。

  梁嚴競意識到陳今一是有些別的想法，於是附和道，「是啊廠長，您也不用陪著我們，我們吃了飯就讓小張送我們走，耽誤您一下午了，您就忙您的去吧。」

  兩人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廠長也沒有任何再拒絕的理由。

  「那行，我送你們去食堂。」

  「我們自己去就行，不耽誤您。」

  「去食堂得經過一條小路。」廠長有些猶豫，「哎，雖說我們廠很安全，可天色有些黑了，我也怕你們路上不安全，還是我送你們去吧。」

  梁嚴競被廠長這番理由逗笑了。

  「廠長，我們可是三個警察，是什麼危險會讓您覺得三個警察走在路上不安全？」

  「這……」

  「還是說，其實您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害怕我們自己去吃飯時發現？」

  陳今一的一番話頓時讓廠長的臉色難看無比。

  「警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比誰都想要你們趕緊查清楚真相啊。我隱瞞你們對我自己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