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失憶
2024-10-07 12:40:10
作者: 餘一田
卓瑛質問時的語氣並不好。
江九星被說得有些為難,在原地遲疑了很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在卓瑛準備第二次發問之前,梁嚴競開口打斷了她。
「人各有志。每個人每個時期都有不一樣的目標,沒道理三年前的想法就必須保持到現在不變,我們也不應該用任何原因去綁架任何人的決定。」
江九星的手下意識捏緊了衣服角。
梁嚴競既然收到了調令,那說明他母親之前說的都是真的。
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來飛鷹,卻並不知道母親在他來了以後還給梁嚴競施壓要他保護自己的安全。
原以為自己進飛鷹是實現夢想,卻沒想到自己的夢想竟然是家人給他打造的一個舞台。不僅毫無意義,還強迫旁人做了他沒有片酬的觀眾。
江九星一向樂觀的心情此刻也開始土崩瓦解。
他突然覺得陳今一對自己的形容並不是氣頭上的狠話。
他確實,不適合留在飛鷹。
「不是,我綁架什麼了?」
梁嚴競的話並沒有讓卓瑛停止發問。
相反,一股難言的憋屈從她的胸腔迸發開來。
「梁嚴競,我今天算是看出來了,你是存心不想好好和我說話是不是?」
梁嚴競頓覺冤枉。
「我不是說你。」
「不是說我?」卓瑛氣笑了,「這會議室就我們三個,不是我還是他啊?——行,行!梁嚴競你真行!四分五裂的飛鷹組,還調個啥也不懂的半吊子過來當副隊長。」
卓瑛越說語氣越激烈。
她忽然伸手將脖子上的工作牌往桌上一丟。
「梁嚴競,去你的飛鷹支隊!老娘當初答應過來幫你那是看上了你的俠肝義膽一腔抱負,如今你也變成瞻前顧後的軟腳蝦,這飛鷹也已經半點趣味都沒有了。」
梁嚴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火氣弄得有些懵。
「你幹嘛呢?」
「如你所見。」
卓瑛冷笑一聲,「每個人每個階段都有不一樣的想法,我現在一點都不願意做你的法醫處長,你不是要尊重每個人的選擇嗎?行啊,那把我也換了吧。反正你梁隊長最擅長人際周旋,找個法醫那還不是說行就行。」
「卓瑛,現在不是撒氣的時候……」
梁嚴競本打算開口解釋,可卓瑛已經沒什麼耐心了。
她將工作牌的皮套直接甩到了梁嚴競的手指骨上,落一道有些生疼發白的印記。
不管梁嚴競的反應,卓瑛毫不客氣地從會議室摔門而出,只留給對方一個模糊的背影。
盯著桌上寫著【卓瑛】名字的工牌,梁嚴競蠕動嘴唇擰了擰眉頭,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江九星從梁嚴競的眼裡看到了兩秒的失神。
「師父。」
沉默半晌,他還是決定說點什麼來打破沉默,「我是不是闖禍了。」
梁嚴競回過神。
看著有些緊張的江九星,他頓覺好笑。
「闖什麼禍,你卓瑛姐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沒事兒,休個假就好了。」
江九星本想說他覺得卓瑛這次不想鬧著玩,可看到梁嚴競眼中的疲憊他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師父,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江九星漲著臉憋半天也沒放出來一句話。
梁嚴競畢竟帶了這個徒弟三年,他腦子裡想什麼,都不用猜,簡直一看一個準。
「我其實——」
「選擇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
梁嚴競打斷了江九星忸忸怩怩地陳述,回望著他有些愧疚的目光,梁嚴競的語氣頗為耐心。
「只要你想好了,師父不會怪你。」
梁嚴競甚少對江九星這麼溫柔耐心。
這一段時間變故太多,其實不僅是陳今一和卓瑛,江九星自己也承擔了太多的壓力。此時,愧疚和對自己的質疑像一張大網一樣把他裹了起來,讓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迷茫。
「師父,我是不是特別差勁。」江九星握緊了手裡的手機,「其實家裡也沒有說錯。進飛鷹,一直以來都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努力在天賦面前簡直就是一文不值。張二一是人類智商天花板,陳今一有超憶症腦力無限我來這裡這麼久,上手還不如陳今一這個新手來得快。師父,有時候我是真的很怕你給我丟人。」
「確實會丟人。」
梁嚴競毫不客氣地在江九星的傷口上撒了把鹽,「可是,這個世界上天才終究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是芸芸眾生,平凡努力。如果你覺得這樣是差勁的話,那你是覺得整個世界都很差勁麼?」
江九星愣了。
梁嚴競笑了笑。
默默手邊那張還沒來得及簽字的調令壓在了文件夾下面。
「這樣吧,事情也不急於一時。反正最近警隊沒有案子,你的年假也兩年沒用過了,趁這個機會把假期都用用,回家好好陪陪父母,想想之後的規劃,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要調令。」
「師父……」
江九星眼睛有些紅,可看著梁嚴競,他卻有說不出一句煽情的話。
「傻小子,哭什麼!」梁嚴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永遠都是你的師父。」
*
假期對於陳今一來說已經是一個很久沒有體驗過的名詞了。
工作以後很少有超過三天的假期,讀書的時候就算有假期也會拿來想辦法賺錢。
聽著卓瑛和張二一興奮地計劃度假,她悶了半天最後想到了一個極好的去處——去照顧齊光。
「今一,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啊。」在警隊門口分別時,馮夕依依不捨地拉著陳今一的手,「我奶奶可想你了,要是你願意一起來,她肯定高興。」
「不了,我有其他安排。」
「那行吧。」馮夕十分遺憾地嘆氣,「假期後見!」
陳今一揮揮手和馮夕他們告別,隨後騎車回到公寓收拾了大概一周左右的行李後直奔齊光所在的醫院。
齊光作為警隊和軍隊的重要人才,出事後就一直寄養在這家醫院,由護工進行料理。陳今一也是幫齊光處理醫療報銷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齊光是個孤兒。
他那過於單薄的社會關係和厚重的履歷資料和自己似乎有些微妙的類似。
高中畢業以後去邊境當了志願兵,之後通過了特種兵的選拔,在幾次立功後被提干到軍校學習。
她總算開始明白,為什麼當初齊光會對自己有莫名的敵意,又是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嚴苛的要求。
性格使然,和自己有著類似出身的齊光選擇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求生路子。
他不會允許自己的軍裝上出現褶皺,不會允許自己所轄任務出現一個失誤。
上天在塑造齊光這個人時,似乎忘記在他完美人格上加些配料,導致他的執拗剛正過分純淨,純淨到和這個魚龍混雜的世界格格不入。
沒事的時候,陳今一就坐在床邊和模樣大改的齊光自言自語地聊天。
「齊光啊齊光,你說你幹嘛要救我呢。我死了還能給這個世界加點肥料,可是你不一樣啊,這麼大的人情,你要我怎麼還你。」
醫生說,齊光的意識正在逐漸地恢復,如果能夠堅持給他復健,陪他聊天,未必就沒有醒過來的希望。
陳今一當然聽得出這是醫生的寬慰。
齊光的後腦因為嚴重骨折被切除了三分之一的頭骨,他原本俊朗剛毅的模樣也因此變得不倫不類。
對一個追求完美的軍人來說,此時這樣不死不活的模樣似乎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很可惜,陳今一聽不到齊光的回答,所以並不能判斷出對方是想堅持堅持活著,還是索性一了百了。
「副隊,你加加油,如果你想活就動動手指,如果你想死就坐起來給我一個大逼斗。」
陳今一給齊光擦背的時候就會說些這樣的話渴求對方能給出這麼一個互動。
有時候護工聽到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妹妹啊,他要是能坐起來打你,還用你給他拔管子嗎?」
「這不是自娛自樂麼。」陳今一無奈,「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躺著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照顧了齊光五天,陳今一差點直接打入醫院內部。
什麼時候換藥,什麼時候查房,食堂發什麼菜色。
陳今一已經快比樓下護士台的醫生還要熟。
照顧齊光的護士見陳今一這麼耐心不免感慨,「妹妹啊,你對你哥哥真好。這個世界上有良心的人不多,你哥這個樣子也好幾個月了,你還能堅持過來,實在是不容易。」
「姐,可別給我戴高帽子。」
陳今一趟在躺椅上瞪著眼,「他這個樣可全都拜我所賜,我這哪是有良心。我是怕日後死了下地獄。」
……
「你在和誰說話呢?」
陳今一迷迷瞪瞪地躺著。
一睜眼,方才正在給齊光換衣服的護工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臉疑惑的梁嚴競。
他自如地走到陳今一身邊舉起水壺想要倒水,可水壺空空如也。
「說了去打水就打兩滴?」梁嚴競又好氣又好笑,「我都吃了飯回來了怎麼還是空的。」
梁嚴競的語氣並不像一個隨機來探視的親友。
見陳今一有些懵懵的,梁嚴競以為是她還沒睡醒。
「算了算了,我去打吧。——午飯給你帶回來了,就算沒胃口也得吃一點。」
梁嚴競提著水壺走了出去。
陳今一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天,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
好像有一段記憶生生被人扣走了一樣,讓她對眼前出現的每一幕都覺得陌生無比。
是在做夢嗎?
陳今一機械地伸手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肌肉的酸疼讓她渾身一個激靈。
「你現在還只是失眠多夢,久而久之之後記憶會錯亂,你分不清夢境現實,想不起過去現在,甚至隨著症狀越來越嚴重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
陳今一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她耳邊和她說話。
一陣發自內心的恐懼油然而生。
她望著在面前的病床上躺著齊光,直愣愣地發怔。
外頭烈日炎炎,陽光奪目。
眼前的小桌上放著涼麵,旁邊是自己的拖鞋。
手機上的時間寫的是七月二日。
七月二日……
一陣劇烈的疼痛忽然從大腦的深處猛烈地襲來,陳今一下意識「啊」了一聲,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七月二日。
那她剛剛和護工聊天,是幾號的事情?
強烈的耳鳴讓陳今一喪失了思考能力。
她眼前全都是漂移晃動的色塊組成的模糊畫面,一下一下,像刀片一樣在切割著她的神經。
幾分鐘後,那種靈魂撕裂一般的疼痛終於停止。
陳今一捂著胸口緩緩起身,終於覺得眼前的一切清晰了不少。
走廊上的陪床,上面放著一些簡單的日用品。
門口值班的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班。
明顯年輕的面容有些陌生,按這裡的排班時間,這至少已經換了三個班次了。
「六月二十八……七月二號,五天了。」
陳今一深呼吸,平靜地在自己的腦門上用力拍了拍。
隨後掏出手機,在這個日期上標記了個五角星。
這時,梁嚴競從外頭走了進來,看到桌上原封不動的涼麵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怎麼還不吃啊?」
「這就吃。」
調整好狀態,陳今一壓一壓帽檐,儘量不讓梁嚴競看出自己的異常。
距離上次短期失憶,間隔了足足二十天。
之前遺忘的片段很少,很小,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她甚至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竟然丟失了一部分的記憶。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只是受了打擊的應激反應。
可沒想到過了二十天後竟然再次出現了更加嚴重的症狀。
陳今一味同嚼蠟地吃著麵條。
「有心事?」
梁嚴競沒由頭的提問讓陳今一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將嘴裡的面咽了下去,隨後故作平靜地轉移了話題。
「後天就要回隊裡了,卓瑛姐還在生氣麼?」
「反正電話微信都拉黑了。」梁嚴競咂咂嘴,「我原以為你會是最難纏的那個,但是沒想到,這次脾氣最犟的竟然是她。」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卓瑛姐姐本來就是雄鷹。」
「你還沒回答我呢。」梁嚴競並沒有被陳今一的思緒帶跑,「是不是有心事?」
「當然有啊。」
陳今一三兩口解決完午飯,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
「我加入飛鷹半年多,案子沒辦幾個,人快散乾淨了。你不怕別人說我不吉利,我還怕自己真是天煞孤星呢。」
「唯物論學狗肚子裡了?」
梁嚴競有些無語。
剛打算開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嘟嘟嘟——」地響了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