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赤兔》之死
2024-10-07 12:38:25
作者: 餘一田
何文軒臉色沒有半點變化,他依舊寵溺地望著自己的妻子,他將提在手上的飲料一個個分給在場的工作人員,完全是一個周到耐心的好丈夫的形象。
拿了飲料的工作人員也不忘揶揄幾句。
「何律最近這麼辛苦,還起一大早來看老婆啊。」
「當然。」何文軒笑道:「她最近辛苦,我也不能閒著。」
「嘖嘖嘖,要說好男人啊,咱們何律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了。」
眾人的起鬨讓何文軒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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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面在布展前陳今一幾乎日日都見。
一開始覺得新奇,現在卻連附和兩句的想法都沒了。
她趁無人注意繞過喧鬧的人群,一路走到了展廳的外面。
畫展設置在東江美術館,這裡曾是駐外大使館的舊址,建築都很有老巴洛克風,展廳外頭是一塊很大很大的草坪。在這個草長鶯飛的季節,草坪上不僅有蹦來蹦去的螞蚱,還有嘟著嘴翩翩起舞的蜜蜂。
陳今一坐在台階上托著腮,享受著難得的自由時光。
發了幾分鐘呆,她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拿出來一看是梁嚴競。
「餵今一,你昨天讓我查的藥有結果了。」
陳今一心裡一動,「怎麼樣?」
「情況有些複雜,我得當面來一趟,你人在哪裡?」
「東江區美術館。」
「吳聞燕也在?」
「在呢。」
梁嚴競頓了頓又問道:「何文軒呢?」
「也在。」
梁嚴競的語氣明顯有些急促。
陳今一奇怪地問道:「梁隊,是不是那個藥有問題?」
「嗯,問題不小。」
梁嚴競語氣嚴肅,一點也不像昨晚那樣鬆弛。
「這個藥里含有大量致幻成分,是明令禁止的違禁品。」
「事情我已經同步給了緝毒大隊。今一,這件事請暫時保密。」
陳今一聞言愣住了。
「梁隊,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這個藥片並不是什麼新型違禁藥品,鑑定起來不難。今一,不管這個藥品是吳聞燕主動服用還是被他人陷害,涉及違禁藥物就已經不是小事。你帶出來的藥盒已經只剩下了一半的劑量,恐怕她已經吃了一段時間了,或許嫌疑人就潛藏在你們身邊。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衝動行事。」
一陣寒意從陳今一的背後爬滿全身。
想不到自己無心的舉動,竟然一下子牽扯出一個這麼大的事情。
違禁藥品被偽裝成了治療抑鬱症的帕羅西汀,如果是吳聞燕自己主動吸食,那恐怕無需多此一舉。可如果是別人故意調包,那這個人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陳今一越想越覺得陰森恐怖。藥片是她在工作室二樓的洗手間發現的,平時來往工作室的人很多,所以每個人都有換掉這個藥片的嫌疑……
「今一,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陳今一想入非非,身後忽然傳來了何文軒的聲音。
見到那張滿臉寬和的臉,陳今一下意識抖了一下。
其實若說嫌疑……
作為吳聞燕的枕邊人,何文軒的嫌疑是最大的。
他們夫婦沒有孩子,吳聞燕的雙親和唯一的姐姐也都已經過世,那麼何文軒就是吳家所有財產的唯一繼承人。他和吳聞燕日日如膠似漆,自然有無數可以換掉藥物的機會。
想到這裡,陳今一遍體生寒。
她直愣愣地盯著何文軒那張寬和偽善的臉,忽然覺得他眼底藏著血氣。
「喂,今一,你那邊怎麼了?」
陳今一的手機還在通話中。
面對陳今一的凝視,何文軒有些莫名其妙。
電話那頭梁嚴競的聲音像一陣鎮定劑,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臉上也恢復了往常的平和冷靜。
「師父,沒事,是何律師來找我。」陳今一衝著何文軒擠出一個笑容,「我先掛了,得進去忙了。」
電話那頭的梁嚴競很快意會。
「好,那你一切小心,注意保持聯繫。」
「好。」
掛了電話,陳今一才抬頭看向何文軒。
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讓陳今一心裡有些沒底。
只見他笑盈盈地遞給陳今一一瓶水。
「是梁隊長麼?」
「嗯。」
「發飲料的時候沒看到你,問了一圈才知道你出來了。」何文軒的目光落在陳今一的手機上,「怎麼了?有事?」
「沒什麼大事,就是江九星昨天說想吃食堂的排骨,托他帶一點。下午他順帶來美術館拿給我,讓我回去的時候帶給江九星。」
陳今一雖然心跳很快,可經歷多次危險的她早就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事。有理有據的細節,何文軒沒有起疑。
她將手機放進上衣口袋接過何文軒的水擰開,一邊往裡走一邊隨意扯開話題。
「這樣啊,看你一直躲在外面不出聲,我還以為你是有什麼事情不高興了。」
「又不是小孩子,哪來這麼多不高興呢。」陳今一很自然地聳聳肩,「室內油墨味道大,等會客人來了就不能出去了,所以我趁著這個空檔去外頭透透氣。」
何文軒卻很自然地接過話茬。
「大人怎麼就不能不高興了?我們家吳畫家就總是不高興。哎,這麼大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不過,我倒是覺得她這樣真摯的性格很可愛……」
陳今一對何文軒立人設的行為已經產生了免疫。
面對陳今一良久的沉默,何文軒的表情有些尷尬。
他隨意攀談了兩句後就藉口走到了別處,而陳今一也總算有機會鬆口氣。按她之前的性子,恐怕會趁著這個空檔去找一下吳聞燕側面打聽一下藥片的事情。
可這次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有些瞻前顧後起來。
左右梁嚴競很快就會來,保險起見,她還是不要先衝動行事。但是為了方便調查,提前轉轉,了解一下別的情況還是可以的。
接近上午十點,展廳陸陸續續地有人開始進來。
除了何文軒一如既往地沒事找事,大家各司其職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
陳今一的任務在布展期間基本結束,之後她只需要在賣家購買時及時登記信息,並在展覽後負責聯繫寄送,現場的工作她需要承擔的並不多。
因此她也有空在場地四處轉轉,來陶冶一下她為數不多的藝術情操。
順便,觀察一下可疑人。
這次展覽的畫作基本都是陳今一見過的。一直走到走廊深處,陳今一看到了那幅被臨時用來頂替《白棋皇后》的那幅《赤兔》。
清一色的人物畫中忽然摻和進了一副動物其實有些突兀何不倫不類。
在陳今一看來,這兩幅畫風格大相逕庭。
《白棋皇后》雍容典雅,而《赤兔》卻豪邁奔放。
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兩個人所做的作品。
但,從某種角度上看兩幅畫的取材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棋皇后》取自西方奇幻,而《赤兔》則取自古典名著。
畫中的赤兔馬恣意奔跑在雨後的草地上,本該灑脫的意境,卻被吳聞燕的筆鋒刻畫出了幾分陰鬱。那赤兔馬的眼睛直擊人心,看久了甚至覺得那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個人……
她忽然能夠和吳聞燕有了一瞬間的共情。
雖然不知為何她忽然換下了早早準備好的《白棋皇后》,可不得不承認,《赤兔》也是一個相當動人的作品。
陳今一感慨自己這一周的進步可以說得上是飛躍。
在目光偏離畫作的那一刻,她的眼裡閃過了奇怪的一幕。
馬蹄倒影下,一朵朵血紅色液體迸發出更為詭異的場景。
陳今一猛的一驚,她快速後退一步站定。
等心裡的慌亂歸於冷靜,她努力深呼吸,隨後再次將目光投向這幅《赤兔》。
依舊是馬踏飛燕,生機勃發。
只是細究下,那馬蹄濺起的水花,似乎靈活生動宛如活物。
陳今一回憶方才腦海里閃過的那個畫面,隨後扭轉脖子,用一個怪異的角度,重新看向這幅畫作……
片刻後,陳今一隻覺得全身血液凝滯,連帶著打了好幾個寒顫。
那種扎進心裡的恐懼仿佛在她腳下生根,除了努力平息的喘氣聲外,耳邊聽不到一絲聲響。
……
「吳老師呢!有沒有人看到吳老師在那裡!」
幾分鐘後,陳今一忽然開始四處慌張地尋人。
其他人見她神色有異便把她叫住。
「今一,怎麼了?」陳今一深深地看了何文軒一眼,隨後轉頭對另一位工作人員說道:「吳老師可能有危險,麻煩大家一起找一找,一定要找到她人。」
「有危險?怎麼可能呢,這裡安保充足很安全啊。」
何文軒失笑,「小陳,你這麼說總要有個依據,她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有危險了呢?」
陳今一無語。
「何律師不是一向和吳老師形影不離,怎麼現在一個人在這?」
「她方才說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何文軒皺皺眉,「確實睡得久了一點,我這就去叫她。」
「不用了。」
陳今一顯然沒有功夫在這個時候敷衍何文軒這個戲精。
「我知道她說了去休息,所以我已經去過了休息室,裡面根本沒有人。」
陳今一默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
「我只找到了這個。」
何文軒好奇地伸過頭,陳今一手裡的是一張字條。
雖然潦草,可卻依稀能看出這是一行字。
上面寫著:永別了。
巨大的陰霾忽然間就籠罩在人群中。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們有些懵了。
「這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在開玩笑?」
「不可能。」陳今一篤定地回復,「吳老師曾經有過抑鬱症,她不會用這種事開玩笑的。——何律師,這個是吳老師的筆跡嗎?」
何文軒早就已經石化般愣在了原地
「是,這確實是文燕的筆跡……」
「現在胡思亂想也沒有用,咱們還是趕緊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到呢。」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工作人員還算冷靜,她走上前問陳今一。「剛剛,你怎麼想到吳老師出事了的?」
陳今一收起字條沉著道:「今天換畫的時候,吳老師的狀態就不是很對。她說過,畫作是一個人內心的映射。我沒有記錯的話,吳老師屬馬,所以她早年的作品總以白色駿馬自喻,這幅《赤兔》應該是她為了紀念自己早年創作,做的封筆之作。」
「是,今一說的沒錯。」年長者蹙眉,「赤兔赤兔,死為知己,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方才我正是發現,畫作正看,是駿馬在奔馳,可如果你將那副畫到過來……」陳今一走到《赤兔》面前仔細端詳,最後用手指指著馬蹄下其中一塊踏住的水花,「是一個女人,用刀子割了自己的手腕,而這匹馬,是從她手腕上流淌出來的鮮血。」
眾人皆是一驚。
緩緩將目光投向掛在最顯眼位置的那幅《赤兔》。
那草地上的水花已經變成了女子身體上的疤痕,她的胳膊枯槁瘦弱,眼神哀怨迷離。手腕上的血液蜿蜒成河,暗紅可怖……
年長的那位工作人員快速思索了一會,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了頭。
「展廳後面有一個盥洗室,以前是用來清理油墨的,現在已經沒人用了。我猜測她或許就在那裡!」
因為年久失修,盥洗室上上了鎖,鎖早就已經掛不住大門。
只不過輕輕一推,鎖鏈就滑落到了地板上。
門,被一陣風吹開了。
血液如同鮮艷的玫瑰,從水池一路蜿蜒向下,在地板上緩緩綻放。
吳聞燕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
她閉上了眼睛,如同被風化的雕塑,半跪在池子邊,身體無力地垂下。手被泡在了池子裡,依稀可見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方才還燦爛的活力已經被完全奪去,只剩下空洞和寧靜。
這副場景,仿佛是《赤兔》再現。
「吳老師!」
「聞燕!」
陳今一發愣的功夫,身邊的人已經爭先恐後地湧入。
不等陳今一反應過來,何文軒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吳聞燕的身體抱在懷裡嚎啕大哭。
「聞燕!好好的你怎麼想不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