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圖窮匕見
2024-10-07 12:36:20
作者: 餘一田
東壁村的日落遠比日出要有名。夕陽西下時的東方滿是肅穆餘輝,雲層一片一片的疊在頭頂,或灰或藍,外圍暈了一層粉。
在躍龍居的「驚龍出海」人造景觀被各大自媒體爭相渲染之前,其實很少有人趕早來看日出。
陳今一此刻正坐在躍龍居門口的景觀石上盯著一潭死水發呆。
六歲以前,她最喜歡盯著日落到天黑前的天空。
那時候她還是有母親的,父親也不像後來那樣冷漠,老頭偶爾會帶回一兩隻的野兔交給母親,母親就抱著她坐在院外的石頭上烤著火,等著其中一個滋滋冒油的兔子腿。
那時候的天空,就和現在的一樣絢爛。
陳今一深吸一口氣,沾了炭火的兔肉味兒似乎飄到了她的鼻子裡,再仔細嗅嗅,才發現肉香里更重的是一股海邊特有的魚腥味。
她忍不住垂眸看向如今空曠的魚池。
在王強死後,原本躍龍居魚池裡的九條魚也在第二天全部死去,躍龍居生意停擺,老闆備受打擊,面對眼前的一潭死水根本無心打理。
不過陳今一併不覺得他可憐。
躍龍居靠著九條魚早已經賺的盆滿缽滿,如今的意外或許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陳今一抬手看了看表。
還差兩小時多,就到了她和莊娜約定的時間了。
在離開警局之前,那個老奸巨猾的梁嚴競曾提醒她,要小心回去後第一個向她示好的人。
「真兇還在逍遙法外,對方栽贓你未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果你想起了什麼,這是我的電話……記住不要自作主張。」
陳今一是個記仇的人。
雖然她不喜歡李松,更無所謂他死活。可兇手好端端地把她扯進來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她必然不會就這樣罷手。
她心裡明鏡似的。
警察辦案迂腐,總喜歡盯著那點無足輕重的證據鑽牛角尖。
張口閉口規矩道理,實際上都是一群裹腳老太太。
如果完全靠他們,那她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莊娜,劉鑫,包括何啟龍……他們之間都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剮,殺李松的真兇一定在他們之中。只要兇手自己認罪,什麼不在場證明什麼兇器,那還重要嗎?
陳今一覺得自己這次十拿九穩。
方才用李松不存在的證詞來詐一下莊娜,卻沒想到歪打正著了。
只要她真的帶著錢來找自己,那就說明她心裡有鬼。
她自詡不受嗟來之食,這一次就當是還梁嚴競一頓飯。
或許這件事情之後,自己和他就不會再見了。
想想還有點捨不得。
……
日落進行的很快,不過半小時,陳今一周圍就漸漸的黑了下來。
池子邊的灌木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空氣里的魚肉味也漸行漸遠……
陳今一突然覺得莫名的心慌。
第六感似乎在召喚她離開眼前這片黑暗。
她抬手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七點,左右手機就在身上,要是真有什麼事情她也能一鍵報警,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這樣想著,她按捺住心裡的不安,咬牙繼續站在池子旁邊。
突然!
失重感來的猝不及防。
她的整個身體直直的往前倒去,膝蓋重重的磕在了池子旁邊,還未等她覺出痛,她立刻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帶著恨意的巨大力氣揪住了她後腦的脖子往水池裡塞。
有人要殺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陳今一遍體生寒。
冰冷腥臭的池水霸道地占據了她的鼻子喉嚨。
她奮力地想要掙脫禁錮,卻發現身後的人力大無比。
「救——!」
冒出水面的那一刻,陳今一地後腦勺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窒息,暈眩,恐懼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她的四肢開始無力,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上半身被人按進了水裡,因為掙扎過度身上很痛。
「救命……」
陳今一的呼喊氣若遊絲,掙扎中她想要睜開眼,卻因為池子裡的水並不乾淨而帶來一種難言的刺痛。
掐住她後脖頸的手卻越按越緊,咽喉的窒息感一浪高過一浪,她的掙扎似乎看上去越發的徒勞無功。
「呃——。」
池子比她想像的更加滑膩膩,她用力撲騰了幾下,除了讓自己眼前更加模糊外,實在是看不到任何東西。攪動的水花帶出了一些池子裡巨骨舌魚掉落的鱗片,割到她的皮膚後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漸漸的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忽然覺得有人從後面抱住了自己的身體,隨後用力地把她從冰冷的池水裡拽出來。
……
「陳今一!」
……
「陳今一!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努力的想要醒來,可連綿的睏倦像是一隻來自深淵的大手,拖著她的意識不停下墜。
她感覺到有人在錘打她的後背,一隻手粗暴的給自己清理著口腔里的異物。
很快襲來的是一陣強烈的嘔吐感,她條件反射似的撐起身子。
吐出一嘴的髒水。
「嘔——咳咳咳咳!」
喉嚨里先是苦辣後是酸澀,連帶著鼻腔里都遍布腥臭。
陳今一終於能勉強睜眼,她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眼前有個長得像人的生物晃來晃去。
「咳咳——勞駕。」她的聲音又粗又啞,「你是龍王還是閻王?這是海底還是地獄?」
「怎麼嘴裡出不來一句好話呢?」
耳熟的聲音讓陳今一好奇,她皺著臉努力眼睛睜開一條縫……果然,一張本該圓滑邪氣的臉此時眉頭緊鎖。
「喲,梁隊。」
陳今一看著梁嚴競歪著的衣領就覺得好笑,「我這算不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見她開口,梁嚴競總算鬆了口氣,顧不得自己的儀容儀表,他袖子一擼對著陳今一的腦門就是一個「毛栗子」。
「陳今一!你胡鬧。」
「嘶,疼。」
陳今一捂著額頭臉皺成了一團。
「梁隊長,堂堂警察怎麼欺負人民群眾呢,還是光榮負傷的人民群眾。」
梁嚴競這才注意到,她膝蓋胳膊上全是刮破的傷口,隱隱向外滲著血。看著小姑娘雖然表情嬉皮笑臉,嘴唇卻沒有一絲血色,原本就單薄的身體更瘦小了。
真倔啊。
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先扶著她坐起。
「如果我沒有及時趕過來,你就沒命了。」
「你不是趕過來了嗎?」
陳今一回答的理直氣壯。
」我是說如果!」
「聰明人從來不做無謂的假設。」
小姑娘眼裡有種不知死活的莽。
梁嚴競突然有些後悔救人了。
看著眼前的姑娘嘴硬的昂著頭,頭髮濕漉漉地結成快,水流還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往下滴,簡直完全沒有一個小姑娘的樣子。
梁嚴競看不下去了,最後從包里掏了包紙丟給她。
「擦擦臉,別著涼了。」
確認陳今一無事後,他起身在原地看了看。
周圍的光線很暗,附近幾乎完全沒有人。
靠近民宿大樓的角落裡有個監控,也不知能不能拍到些什麼。
半小時前,他在前面那棟樓勘查現場,剛打算離開時就收到了陳今一的簡訊。
他倒是沒算準,這成今一年紀不大頭倒是鐵,什麼防備都沒有就敢大呼小叫面對面的威脅嫌疑人,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相比之下,連自己的便宜徒弟江九星都甘拜下風。
幸好自己趕來的及時。
對陳今一下手的人顯然沒料到小姑娘給自己留了後手,當他趕到距離水池不到百米的時候,兇手就快速地離開了原地。
自己擔心陳今一的情況就沒有追上去,不過還是大致看到了他的身形。
是個男子。
梁嚴競明明記得陳今一在簡訊里說了,她懷疑的人是王強的妻子莊娜。
那這個男人又是怎麼回事?
就算是莊娜買兇殺人與人合謀,難不成現在的殺手還給買一贈一的售後服務?
梁嚴競覺得這些疑問還是得問問當事人,於是他扭頭看著小姑娘正色道:「在我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你知道是誰把你推下水的嗎?」
小姑娘倒是不緊不慢的。
「勞駕,您能先把我拉起來嗎?」
梁嚴競這才注意到小姑娘還癱坐在地上。
一頭的水,渾身上下散發著來自賣魚攤頭的腥氣,叉著腿,褲腳管一高一低,再配上粘著鱗片海草的頭髮,樣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梁嚴競忍不住抿嘴。
「您想笑就笑吧。」
陳今一翻了個白眼。
老不正經果然是老不正經,這個時候居然還敢當著她的面笑出聲來。
梁嚴競扶著陳今一站了起來。
「我已經讓人送紗布和消炎藥過來了,等處理好以後,你還是跟我回分局。」
陳今一知道兇手一擊不成必然還會對自己下手,梁嚴競此舉也不失為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可是剛從警局出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又進去,聽上去總有些不是滋味。
「嘖,看來這分局難吃的牢飯還真得吃第二回。」
「好了,廢話連篇。」
梁嚴競不知不覺變換了語氣,「這裡沒有別人,也不算正式的問詢,你現在給我把今天下午到剛剛有人襲擊之間所有發生的事情都給我交代一遍,不許再藏著掖著。」
梁嚴競這種毋庸置疑的態度無端就讓人多了幾分信任。
陳今一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將下午她遇到莊娜故意詐她到後面用u盤威脅她的事情告訴了梁嚴競。
聽著小姑娘眉飛色舞的敘述,梁嚴競的眼睛越瞪越大。
「……事情都經過就是這樣。我十拿九穩,只要她敢來,我就有辦法套出她的真話。這樣我不僅能拿到錢,還能順便給你送個嫌疑人,不錯吧。」
陳今一得意地揚起下巴,見梁嚴競神色凝重她略微收斂了一些,「咳,我也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種事……」
梁嚴競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陳今一,我說過遇到這種事情你應該報警!」
「這次只是意外……」
「這次是你運氣好。」梁嚴競重重的嘆了口氣,「算了,這以後再說吧。——你剛剛說,李松在死前告訴你莊娜做假帳?」
「害,假的。」陳今一搖頭晃腦地樣子似乎還在炫耀自己的聰明才智,「李松又不傻,說這些對他也沒好處。俗話說得好會計十有九貪,莊娜之前就是公司財務,一個月就這麼千把塊工資,卻能在三年內買了四五套滬市的房子,你說她沒動過歪腦筋這正常嗎?」
梁嚴競聽樂了。
「所以你並沒有證據,一切都是靠推斷胡編亂造?」
陳今一不愛聽了。
「這也不算胡編亂造吧,按你們的話說這叫合理推斷。」
梁嚴競一邊搖頭一邊拍了拍腦袋。
「那莊娜買千萬保險也是你合理推斷出來的?」
「這不是。」陳今一一本正經的解釋,「這是我趁莊娜不注意偷看劉鑫工資條時候不小心翻到的,去年年底下的單,生效日期就是這個月。你不信的話我可以朗讀並背誦全文。」
梁嚴競服了。
被小姑娘的勇氣折服了。
將前後的證據梳理起來後,原本看著凌亂的線索似乎已經被一條透明的線串聯了起來。貌合神離的夫妻,利益交織的合作夥伴,只是這一切,似乎還缺少一個契機。
梁嚴競突然抬頭看到了陳今一頭頂上乾癟的魚鱗。
「你手上的傷,是被這些鱗片刮的?」
陳今一「嘶」了一聲,下意識捂住了胳膊上的傷口。
「是啊,這種巨骨舌魚的表皮鱗片特別堅硬,聽說以前這裡的漁民還會用鱗片做鎧甲。這魚的肉雖然腥味重了一些,可還挺有用的。」
原來是這樣。
盯著鱗片看了一會兒的梁嚴競忽然豁然開朗,一個堵在腦子裡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突然有了答案。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在看向小姑娘時,梁嚴競的神色寬容了些許。
暫且,當她是吉祥物吧。
畢竟自己年輕的時候也這樣莽撞過。
害,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
「梁隊,你不懷疑我了?」
「什麼?」
小姑娘冷不丁一句話把梁嚴競弄的摸不著頭腦。
陳今一擦乾了臉上的水,歪著頭陰陽怪氣地捏著鼻子道:「你不懷疑我是自導自演,和我的同夥演了這一齣戲故意為我自己洗脫嫌疑嫁禍莊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