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忽略的破綻

  「什麼主意？」

  陳今一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梁嚴競停頓幾秒後架起了二郎腿，和坐沒坐相的陳今一倒是有幾分滑稽的同步。

  

  「今天中午分局食堂的飯好吃嗎？」

  陳今一的似笑非笑。

  「又咸又硬又冷，和好吃八桿子打不著邊。」

  「既然這樣，那晚上就別吃了。」梁嚴競將面前的檔案歸攏，揮手讓身邊的警員打開了審訊室的大門，「早些回去休息，後面有必要的時候，我還會去找你。」

  吱——

  鐵門擺動的刺耳音長讓陳今一的耳朵有些耳鳴。

  「你放我走？」

  梁嚴競攤手，「不然呢？」

  「我的嫌疑不是還沒完全解除嗎？」

  「喲，待出感情了？那行，我讓人給你收個床……」

  「老闆客氣了！」

  梁嚴競還沒打完下一句腹稿，只見小姑娘像魚似的呲溜一下就飛到了門邊。

  「嘿嘿，領導你是個好人。——先走一步了！」

  空氣中還殘留著畫筆的香精，梁嚴競張張嘴，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頭兒，就這樣放她走不要緊麼？」

  探員有些擔憂。

  畢竟在目前的情況下，嫌疑最大的就是陳今一。

  「她不是兇手。」

  梁嚴競篤定地回答，同時又將王強李松公司的資產調研報告推到了探員面前。

  「比起陳今一，我倒是更好奇這些人的社會關係。——這樣，幫我通知齊光，找驚獅組協助調查。」

  *

  從分局出來，陳今一併沒有急著回躍龍居。她先去附近的館子裡吃了兩碗面線糊兩份烙蚝餅，又去菜場買了半袋魚丸和一塊兒魚糕，等太陽差不多落山時，才悠哉悠哉的回到客棧里。

  如今的躍龍居顯得格外的冷清。

  為了協助調查，原本氣派的大門已經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池子裡的龍魚已經被附近的村民處理，往日回望璀璨的魚池已經像廢棄的廁所一般蕭條，隱隱還散發著腥氣。

  躍龍居連死兩人的怪異事件已經被人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現在附近的人都對這客棧繞著走，生怕染上什麼晦氣玩意兒。

  因此現在還住在躍龍居的客人只剩下配合調查的莊娜，劉鑫，何啟龍三人。

  陳今一回來的時候，恰好遇到莊娜出門。

  見到自己，她並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不出所料，莊娜率先開口和她搭話。

  「小陳回來了啊。」

  「嗯。」

  陳今一禮貌的應了一句。

  「回來了就好。——早就說了，你是個好姑娘，怎麼可能會是殺人兇手呢。唉，也是苦了你了，在那局子裡呆著受罪了吧，等會去姐房間拿點柚子葉給你彈一彈。我聽說這裡信……」

  陳今一歪著頭打量著今天一反常態的莊娜，臉上的神情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古怪。

  莊娜的熱情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詭異。

  「小陳，姐沒有別的意思。」莊娜看出了陳今一的懷疑，故作清熱地伸手想跨住陳今一的胳膊，「這事情啊本來都和你無關，出來玩還惹上這種事，其實姐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既然這樣。」陳今一面無表情地避開莊娜靠過來的胳膊，「那，你給我發一萬紅包吧。」

  莊娜愣了。

  「什麼？」

  「驅邪啊。」陳今一聳聳肩，「我信仰的是馬克思唯物主義，就像道教用黃符，佛教用舍利，我教用紅色百元鈔票，不僅驅邪，還實用。」

  「……」

  莊娜神情複雜地看了陳今一一眼，仿佛她是個剛從精神病院出來的神經病。

  「算了，我知道你不肯和我說實話。」莊娜嘆了口氣，「小陳啊，我知道你在我們公司受了委屈。劉鑫的事情，我們沒有替你作證，你心裡有怨氣我知道。可是咱們不是給你升職加薪，還帶你出來旅行了嗎？你看，就你中專畢業的學歷，外頭哪個公司會要你啊，日後這公司是姐做主，你只要好好做事，姐不會虧待你的。」

  「娜姐——」陳今一突然冷笑了一聲，「我以為你知道王強給我升職加薪是為了讓我不要把那件事情說出去呢。」

  「什麼事情。」

  「王強死前，你給他買了將近千萬的保險，是不是？」

  陳今一注意到莊娜的臉色猛地一變。

  她心裡划過一絲瞭然。

  「您放心吧，我只和警察說了能讓我脫罪的東西，不該說的，我可是一句都沒說。」

  莊娜訕訕地看了陳今一一眼。

  「你說的，我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陳今一故作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

  「娜姐，別人不知道，可我知道。王強李松一死，公司眼下的債務危機迎刃而解。這對你來說其實是天大的好事，對吧。」

  莊娜的目光從警惕到吃驚只花了一秒。

  她飛快的冷靜了下來。

  「你想怎麼樣？」

  陳今一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

  「你故意誤導警方把注意力落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不過李松之前答應會給我十萬的封口費。既然他不在了，這錢……」

  「你想都不要想。」莊娜挑眉，「陳今一，區區幾句誅心的空口白話，你就想讓我拿錢出來，你以為我是李松那個沒有腦子的人嘛？」

  「你想要證據？我當然有。」陳今一莞爾一笑，「放心吧，我交給警方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我這麼有誠意，你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警方？」莊娜的緊張變成了困惑，思索了一番後她突然冷笑起來，「陳今一，你懷疑殺人的是我？」

  「還不明顯嗎？」

  「怎麼可能！」

  莊娜尖叫一聲，她下意識抬頭左顧右盼，見周圍沒人才急忙壓低聲音。

  「你是不是瘋了！我這麼可能為了這點錢就殺人？而且，我有不在場證據。」

  「你不需要自己動手，因為你還有同夥。」

  陳今一烏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莊娜，「這裡沒有別人。娜姐，你和何會計挪用公款，偷稅假帳的事情，李松死前那天晚上都告訴我了，他用這些東西威脅你，所以你才動了殺機，是不是？」

  「不，不可能！」

  莊娜眼中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她突然抬頭瞪著陳今一道：「李松為什麼會告訴你這些，你還知道什麼？」

  陳今一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放在手裡晃了晃。

  「我給你時間考慮。今晚七點，我在躍龍居門口的池子旁邊等你，你準備好十萬塊，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做夢。」莊娜不屑地昂起頭，「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你可以賭。」陳今一鎮定地將U盤收回口袋，「如果明天天亮之前你還不做決定的話，我就把它交給警察。」

  *

  警隊的梁嚴競此時正點頭哈腰的接受上級電話的批評。

  「領導，不是我自作主張……確實已經排除了嫌疑……對對對，我都知道要交代……什麼？兩天！這您不是為難我嘛……」

  對著電話那頭嘟嘟嘟的忙音，梁嚴競舉著手機有些無奈。

  「喲。」

  卓瑛磕著瓜子靠在桌子上似笑非笑。

  「老頭子下通碟啦。」

  「有什麼好笑的。」梁嚴競沒好氣地白了卓瑛一眼，「你是這案子的負責法醫，它一日不破，你也別想置身事外。」

  「我負責的案子多了，你少拉我下水。」卓瑛吐了一把瓜子皮，「不過你這次是不是意氣用事了？扣著嫌疑人一樣能繼續查，幹嘛非要把嫌疑人放了弄得自己這麼被動。」

  「就當我意氣用事。」梁嚴競坦然承認：「雖然兩天破案有些難，但是也不是沒有可能。」

  「嗯？」卓瑛放下了手裡的瓜子，「梁大神探是有頭緒了？」

  梁嚴競沒有直面回答，拿起一疊資料遞給卓瑛。

  「這是齊光發來的，你看看。」

  雜亂的桌面里敲著一個獅子頭的文件顯得格外突兀，卓瑛見到之後有些意外，「驚獅？你是懷疑這個案子背後還和經濟犯罪有關係？」

  梁嚴競努努嘴，「再看看下面的，王強意外死亡案件的報告。」

  明明都是白紙黑字，可越往後翻，卓瑛的神色就越發古怪。

  「這個王強，死的也太蹊蹺了。就這麼掉入水池被魚吃掉屍骨無存？派出所沒有詳細調查嗎？」

  梁嚴競抿嘴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結合驚獅的資料，王強的公司在幾個月前因為建築工程意外面巨額的賠償，他這時候意外死亡，主要責任完全可以推到他身上，這對所有參與工程項目的員工來說，可是一件很大的好事。」

  「你是說，他們聯手王強？」

  卓瑛皺眉，「那李松呢？」

  「李松死亡當天的監控顯示，二樓並沒有其他人出入。基本可以判斷兇手是原本就住在這一層的那些人，但是這一個時間點，除了陳今一其他人都不在房間內，而現在陳今一的犯罪假設也不成立……」

  卓瑛心裡一動，「難不成房間裡還有鬼啊？」

  「沒有鬼，那就一定是人。」梁嚴競神色一動，臉上頓顯討好，「——卓瑛啊。」

  「打住。」卓瑛抱著胳膊從桌子上下來，「你不會又想讓我給你加班吧。」

  梁嚴競「嘶」了一聲後故作心疼地捂住胸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卓大美女。」

  面對卓瑛的白眼，梁嚴競急忙解釋，「我已經申請將王強的案子和李松的案子併案調查，等會我再去一次現場，王強那邊的細節，還得麻煩你和本地法醫對接一下。」

  *

  告別了卓瑛的梁嚴競帶著江九星就再次趕往現場。

  相關人員已經在警方的安排下被安排到躍龍居的另一頭入住，原本李松的房間已經被警方圍了起來禁止無關人員出入。

  現場還是一開始的模樣，只是挪走了屍體，廳內地面的血跡已經乾涸，留下一些駭人的污跡。

  房間的里果然還有一扇窗。

  窗外恰好有一條水管，這印證了上二樓並不只有監控能拍的一條路。

  窗框上布滿了不少噴射的血跡，想必是兇手剖屍時飛濺上去產生的。

  梁嚴競心裡有了底。

  走上前打開窗戶，發現那有些掉了漆的凹槽內也沾到了零星幾滴血。牆體和窗台上散落著一些夾雜著紅色顆粒的沙土，仔細看似乎還能看到被擦拭過的腳印。

  「江九星！」

  「來了。」

  「取樣，看看這裡有沒有留下腳印。」

  「好。」

  趁著江九星動作的功夫，梁嚴競又在房間內轉了轉。

  除了兇手進入的方式外，其實本案還存在一個巨大的疑點，就是兇手的剖屍工具。

  卓瑛屍檢的結果上明確寫著，屍體的切口平整，分割利落。這說明兇手不僅下手果斷，使用的工具也十分鋒利。

  名宿內的刀具並沒有丟失，附近可以售賣的刀具也都有相關管制。兇手到底用的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把身體切割的這麼幹淨呢？

  「師父，不對勁啊！」

  梁嚴競突然聽到江九星提出疑問。

  江九星提取腳印後推了推窗戶。

  「這個窗只能從裡面開，可我查了案發當天的所有監控。這一層只有陳今一和李松在，房間都有門禁，如果按陳今一所說她只是來了幾分鐘就走了，那難不成還是李松自己給兇手開的窗？——梁隊，會不會陳今一在撒謊？」

  梁嚴競沉默了。

  江九星分析的沒錯。

  如果兇手是從這裡進來的，那完全有可能是陳今一和同夥合謀犯罪。

  陳今一故意用錄音威脅李松作為日後詭辯的證據，並在進入房間後藉口打開洗手間的窗戶。

  等她從李松房間出來就回到自己房間記錄下煙花發生的時間，她的同夥趁機從室外進入現場，隨後殺人剖屍……

  梁嚴競突然覺得口裡酸澀。

  「既然這樣，陳今一完全可以製造更有利的不在場證明，超憶症，煙花，不符合偽造證據的邏輯。」

  「萬一是她故布疑陣呢？」

  這時候，江九星的思路倒是靈敏了起來。「師父，咱們不能意氣用事，現在看來陳今一和旁人練手作案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先別急著下定論，採集好物證，咱們去瞅瞅監控。」

  外頭的一陣風聲吹來。

  沙沙作響的樹葉和清脆的水聲交雜出一種微妙的節奏感。

  梁嚴競下意識看向了二樓窗外，那裡原本是裝著九條巨骨舌魚的巨大魚池。如今池裡的魚不復存在，只有空蕩蕩的池子悠悠的翻著白光。

  忽然，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眼花了？

  梁嚴競定睛一看，哪裡有什麼人影。

  正感慨自己熬夜過多惹得眼花的時候，手機突然進來了一條消息。

  「七點，躍龍居門口龍魚池見。陳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