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兇手不是陳今一
2024-10-07 12:36:13
作者: 餘一田
見梁嚴競眉頭緊鎖一臉憂愁,卓瑛歪頭伸到他面前,「我聽說你們抓得嫌疑人,是一個小姑娘?」
她毫不掩飾眼裡的戲謔。
「金剛芭比啊。」
「嘖,那還不是你們給的初步判斷有誤?」
梁嚴競努力挽回尊嚴。
不過卓瑛卻沒想著給他面子。
「那也不至於差這麼大。」她抱著胳膊挑眉,「在沒有限制行為的情況下,一個小姑娘很難制服這麼大塊頭的男人,更何況還要完成辱屍。從現場看,兇手行為殘忍,死者的內臟都被扯出來放在地上踐踏過,這可不是小仇。我說——」
「你要不轉我刑偵科來?」梁嚴競挑著眉打斷他。
「我倒是想,你別給我打岔!」
卓瑛捏著手指扯了扯梁嚴競的肩膀上的布料,將他別著的腦袋拽了回來。
「是你那便宜徒弟抓得人吧,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咱們飛鷹組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就他細皮嫩肉一公子哥兒,還是老老實實回分局去吧。」
「你別先入為主。」梁嚴競的脖子被她拽的生疼,「哪個新人進來就能上道的?你剛上解剖台就沒吐過?出現場就不緊張?對年輕人寬容點。」
「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博士都讀完了。」卓瑛翻了個白眼,「護著吧護著吧,等你哪天退休了看還有誰能護著你的寶貝疙瘩!」
*
梁嚴競揉著酸疼的肩膀一路飄著回了辦公室。
屁股還沒挨到凳子,就被江九星冒冒失失地一嗓子驚地差點坐在地上。
那一瞬間,梁嚴競覺得卓瑛的話不無道理。
「師父!你可回來了。」
梁嚴競抽搐的蘋果肌有些酸痛,「唔,你那邊怎麼樣?」
江九星很興奮,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那公路,走的我腿都快廢了!前前後後二十多個監控,我可是看了整整一個下午……」
「廢話少說。」梁嚴競及時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絕,「監控到底有沒有拍到。」
江九星嘚瑟一笑,舉起手裡的一個硬碟甩了甩。
「江警官出馬一個頂倆!」
就說嘛,要對年輕人寬容一些。
梁嚴競揉了揉腰,欣慰地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
二十分鐘後,梁嚴競的後槽牙嘶地冷風直灌。
「江警官。」梁嚴競盯屏幕盯的快成鬥雞眼,「這就是你的一個頂倆?」
江九星避開梁嚴競的目光,故作輕鬆地抓著著頭頂雞窩似的頭髮。
看似隨意實則內心慌得一逼。
「哎呀師父。」江九星用把在家慣用的那套撒嬌方式完美搬了過來。
「我看了二十多盤錄像帶,這是最清晰的一盤了,雖然只拍到一部分,那也算聲畫同步了。」
「這叫一部分?」梁嚴競完全沒注意到傻徒弟忸怩的作態,「你這叫拍了個框!」
江九星有些委屈。
梁嚴競有些無語。
「江九星。江警官!虧我看你樂顛顛地還以為拿到什麼關鍵視頻了。像這種證據,實習律師就能推翻,我說你能不能不給我掉鏈子?」
梁嚴競雖然嚴厲,卻甚少對江九星說這麼重的話。
一時間,他是真傷心了。
「再清楚的圖那不也得陳今一畫得出來才能起作用麼?」
對上樑嚴競豎起來的眉毛,江九星頹喪地坐了下來。
「行吧師父,你罵我好了,我認了。我已經找遍了真的找不到符合要求的監控視頻……」
聽著江九星很沒有底氣的狡辯。梁嚴競堵在胸口的一團火又瞬間泄氣。舉著手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放了下來,只是耳邊卓瑛那句「護著護著吧」像王八念經似的不絕於耳。
傻徒弟說的沒錯。
監控拍到什麼,那的看陳今一畫的怎麼樣。
其實這件事未必需要求證。
「放這兒吧。」
江九星急忙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腦。
看著視頻里那模糊的影像,梁嚴競有一絲忐忑。
自己對於過去的執著似乎讓他在對陳今一的判斷中過於主觀了一些。
或許也有這麼一種可能,陳今一早就知道監控根本拍不到當天晚上的煙花,故意聲稱自己是超憶症從而一步步給自己製造不存在的不在場證明。
至於她如何制服李松的……
梁嚴競有些冒汗。
按正常的邏輯,其實也不排除其他可能能解釋這一項可行性,可他並不是很願意將小姑娘和窮凶極惡四個字聯繫到一起。
或許,是他忽略了什麼。
……
「哎,別走——」
梁嚴競眼一抬叫住了準備開溜的江九星。
「還有件事情,你幫我去辦一下。」
*
陳今一在審訊室已經呆了快24個小時了。
除了吃了一頓飯,上了兩次廁所外,她一直在座位上畫著一幅幅煙花。
陪審的警員端著保溫杯看了她四個小時。
那種全神貫注似的痴迷讓他們不解,而更多的,則是對梁嚴競的欽佩。
他們是見到剛進審訊室的陳今一有多桀驁不馴,只不過讓梁嚴競聊了幾句就這麼配合,真不愧是「常勝飛鷹」。
只是陳今一卻沒想到自己的行為讓梁嚴競在省廳的地位再次更上一層樓。
她自詡是一個情緒化且缺乏判斷力的人。
於她來說,坐牢和打工對她來說都是在旁人規訓下做一些不知所謂的事情。
本質上沒有區別。
如果這裡能發工資,待上一二十年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孜孜不倦地在那畫了四個小時。
梁嚴競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有些怪異的景象——審人的打著哈欠全身疲憊,被審的除目光沉著堅定,下筆有神有力。
這丫頭不做盯梢的可惜了……
梁嚴競抿了抿嘴。
「她畫了多久了?」
陪審員如同大赦一般起身:「從你們走後一直在畫。」
見梁嚴競不吭聲,他繼續補充道:「有一說一,畫的挺好。——梁隊,我都看過了,雖然沒有參照物,但是這些煙花每一張都不一樣,也沒什麼規律。不像是隨便亂畫的,倒像真的是臨摹來的一樣。」
陳今一握著畫筆,姿態有些笨拙可眼神卻很專注,仿佛畫煙花這是一個什麼十分有意義的事情,一筆一划都想努力把它做到最好。
見梁嚴競走進來,小姑娘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
「怎麼樣。」陳今一放下畫筆,「我沒有說謊,畫到現在一共一百零七張煙花圖像,你需要的話還可以繼續。」
梁嚴競掃了眼堆在桌案上,已經花花綠綠的煙花圖片。
「先喝點水歇歇吧。」
「你找到核實的辦法了嗎?」
梁嚴競不疾不徐。
「你很希望我能核實?」
「當然,這是我唯一證明自己無罪的途徑。」小姑娘似乎從梁嚴競的表情里讀到了結果,「所以核實到了嗎?」
「陳今一。」
梁嚴競故意讓自己的語氣看上去有些嚴肅,「其實案子查到這裡,我們完全可以設想出另一種可能。」
陳今一對上那雙鋥亮的眼睛,心裡湧起一起古怪的敏感。
「什麼可能?」
「我見過很多嫌疑人,他們犯罪手法大都不同,不過有一個共性就是喜歡偽裝和掩蓋真相。」梁嚴競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手上的畫紙,「可是十幾年前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他並沒有掩飾他任何的作案細節,可最後上法庭時,他卻被判定為無罪。」
「為什麼?」
陳今一擰著眉。
「因為他是一個天才。」梁嚴競抬頭看向她,「而你,也是一個天才。」
陳今一一臉不解。
「梁隊長,您沒事兒吧。」
梁嚴競沒有被她這齣戲的語氣逗笑,而是繼續嚴肅道。
「好,不說李松,我們來聊聊王強。」
王強?
怎麼又扯到王強了?
「陳今一,你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呢?」
「嗯哼?」
「王強雖然以意外結案了,可是我看過了他的案卷……疑點重重。事發突然,如果不是因為眾目睽睽且證人證詞一致,在沒有屍體的情況下很難直接以意外結案。但是這件案子怪就怪在,所有證人的證詞都出奇的一致,這說明兩種可能。」
「什麼可能?」
「這是真相,或者,你們都在撒謊。」
陳今一開始佩服梁嚴競的腦洞了。
「如果說王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你,或者是你們一手造成。你們為了某種共同的目的想要害死王強,但你們的小團體卻並沒有這麼固若金湯。因為同夥數量眾多,所以讓這個案件看上去複雜了很多。從一開始你就把自己放在嫌疑中心,並將案情清晰展現出來,你沒有抹去證據本身,而是抹去了證據的客觀性和唯一性,所以不管我們怎麼查,掌握的證據永遠無法將你定罪或讓你脫罪,等案件的追訴期一過它就會變成懸案而你——始作俑者陳今一,就可以逍遙法外。」
陳今一原本皺著的眉毛逐漸擰巴成了一個梁嚴競看不懂的弧度。
「你覺得我在說謊?」
「你沒有嗎?」
陳今一眼裡的困惑終於化成了一絲寒意。
她抓緊手裡的畫紙舉到梁嚴競眼下:「可我畫出來了。」
「重要嗎?無法核實的證據,只是一種詭辯。」
沉默良久後,陳今一抬頭回望那張看著好不容易有幾分順眼的臉。
「所以,梁隊並不信任我。」
梁嚴競沒有回答。
「之前和我說的一切只是想騙我配合。」
陳今一語氣平靜,像是早就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可握緊拳頭的指節倒是暴露了她心裡的憤怒。
只是在做唯心判斷的時候,梁嚴競也需要一個最壞的可能作為備書。
雖然作為一個成熟的刑警用這種誅心的方式來審訊不僅不合規也不合道德,但是卻有效果。
梁嚴競並不想激怒小姑娘。
可審問酒和治病一樣需要猛藥,關鍵時刻,他沒辦法兼顧一切。
儘管沒有清晰的監控來證明她畫出的煙花順序是否正確,可一個非專業的普通人是怎麼也不會在短短几個小時內畫出上百幅完全不一樣形狀的煙花。
但是小姑娘畫出來了。
這一刻,梁嚴競心裡是輕鬆的。
只是小姑娘比他想像的更刺撓一些。
那種給與信任後的懷疑似乎比從未給過的信任更讓人痛心。
良久的沉默讓審訊室的氣氛陷入尷尬。
陳今一瞪著眼睛想從梁嚴競眼裡找到什麼解釋,她幾乎就要相信,梁嚴競和之前的警察都是一丘之貉……
可是不對。
兩秒後,撕扯開來的情緒突然被完美縫合。
愣了兩秒後,陳今一笑了。
梁嚴競覺得她笑的有些滲人。
「你沒事兒吧。」
同樣的話,此時已經倒置。
陳今一止住笑,「好,假設你說的是真的。如果我是真兇,那我是就是一個天才罪犯。」
說完,她又重新撿起剛剛被她丟到地上的鉛筆。
「天才自然不會因為一條線索的失敗就放棄整個機會。同樣,如果我是無辜的,我更不會就此放棄,讓真兇逍遙法外。」陳今一神色恢復了平靜,「梁隊,你說過你不會放過一個罪犯,也不會抓錯一個好人,既然現在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我在說謊,那麼我就還有可能是無辜的。您經驗豐富,我能在幾秒內想明白的道理,你怎麼可能想不出來呢。所以這隻有一種可能……」
陳今一語速越說越快,等注意到梁嚴競的神情從板正到驚訝後,她拖著下巴的胳膊肘示威似的往小桌子上一磕。
「——因為出現了某些新的線索,我的嫌疑大大降低,同時,您又需要我的證詞來配合推斷真兇,所以你必須保證我的證詞是乾淨的,或者說,你在賭,我一定清白的可能性。梁隊,我說的對嗎?」
梁嚴競的沉默震耳欲聾。
半刻後,他認真地抬頭。
「有時候一個人審犯人也挺無助的。」
「有時候一個人被審問也相當無助。」
梁嚴競被逗笑了。
這次他沒有在掩飾自己的情緒。
兩秒暢快一笑後,他忍不住問陳今一。
「你當年高考就沒想過報警校嗎?你很有推理天賦。」
「我沒有高考資格。」
梁嚴競定格了三秒。
陳今一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反應。
「高考得上高中才行,我初中輟學,後面只讀了一個成人大專。」
這回梁嚴競不笑了。
比起他的侷促,小姑娘反而若無其事地伸了個伸了個懶腰。為了方便畫畫,她的手銬在幾個小時前就被批准拿掉了。眼下她似乎極為放鬆,敲敲脖子捶捶腿,倒像是來審訊室做客似的自在。
「領導,這都到飯點了,不管飯吶。」
過分刻意的轉移話題讓梁嚴競板著的臉鬆弛了幾分,他抱著胳膊靠在身後的椅背上,臉上是一種面對潑皮的無奈。
「別打岔。」梁嚴競正色道,「你之前提供的視頻和錄音我們已經去查證過了,情況是屬實,加上你畫的這些,我暫時可以相信你是無辜的。」
小姑娘的表現十分穩重。
「沒有但是?」
梁嚴競低頭勾起嘴,「本來是有但是的,可我現在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