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超憶症
2024-10-07 12:36:10
作者: 餘一田
「我手裡有李松猥褻下屬的證據。」陳今一靠著座位閉眼,「案發前我去找他,其實是為了勒索他一筆錢。」
猥褻?勒索?
梁嚴競的表情逐漸豐富,他衝著監控一個地方示意了一下,隨後又看向陳今一:「展開說說?」
「一個月前,我留在公司加班,我的同事劉鑫喝多了對我動手動腳。我去找當時的領導,也就是李松,他不僅不幫我,還袒護對方。我一氣之下,直接在辦公室安裝了微型攝像頭,本想著以後若是遇到類似的事情可以掌握確鑿證據。沒想到……」陳今一有些幸災樂禍,「這公司還真是廟小王八多,劉鑫喝醉酒摸女同事屁股,李松可是直接把女人迷暈了往辦公室帶。」
小姑娘笑得咧開的嘴裡露出兩顆狡黠的小虎牙:「你說巧不巧,連他那只比親親腸大一點兒的作案工具都被我拍下來了。」
梁嚴競挑眉:「視頻呢?」
「我給你一個郵箱帳號,東西都在裡面,可以讓你的人去查。」陳今一鬆了口氣,「買一贈一,裡面還有前幾天意外死亡的王強在辦公室和女下屬的小片段。本來也是一個極好的敲詐素材,可惜留著沒什麼用了,你們就當下飯小短片,看個樂呵。」
梁嚴競一時有點無語。
「遇到這種事,你應該報警。」
「然後呢?」
「什麼然後。」
梁嚴競不明所以。
陳今一兩手一攤:「報警以後呢?往好了說壞人能進去蹲幾天,可過不了多久就被放出來了。而我不僅會丟了工作,還會面臨猥瑣男的報復。」
「所以,還不如私下拿著視頻去勒索一筆錢,倒比報警對你來說更有價值。」
陳今一舉起大拇指。
「聰明。」
梁嚴競有些無奈:「可勒索是違法的。」
「我要的不多,孰輕孰重他們心裡有數。」陳今一一臉遊刃有餘,「他們這種人最會權衡利弊了,能用錢解決的事,他們不會願意付出其他成本。」
梁嚴競突然有些可憐眼前這個小姑娘。
「這都從哪裡學的?」
「社會是一所大學。」
梁嚴競覺得胸口堵得慌。
「那麼李松給你錢了?」
「當然,幾萬塊而已。」陳今一挑眉,「只不過他說要寬限幾天,我當時也沒想到他隔天就死了,就沒有糾纏。」
梁嚴競點點頭:「你費盡心思的勒索,不可能在錢還沒到帳的時候就殺了他。所以動機不成立。」
「是的。」
梁嚴競沉默了一瞬。
「但這不能成為直接的證據。」
「我有錄音。」
「還是不夠。」梁嚴競搖頭,「就算動機不成立,直接證據還是指向你。」
陳今一的態度突然積極了起來,「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現場遺留匕首上的指紋。」
是的。
梁嚴競在心裡點頭,他不解地望著小姑娘,似乎在期待對方接下來的分析。
「我沒有說謊,我去他房間的時候的確拿起過那把刀。呃,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只是想削個水果。」陳今一擰眉思考著,「這個事情我一直沒有想通。房間沒有其他人,如果說對方是因為這個刻意嫁禍我,也不太符合邏輯。也許,這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陳今一愣了一秒後突然問道:「梁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現場的把匕首非常乾淨,指紋應該也很清晰吧。」
梁嚴競的沉默算是默認。
「上面是只有我一個人的指紋嗎?」
不等梁嚴競點頭,陳今一突然自問自答起來。
「——應該是的,不然你們不會這麼快就鎖定我是嫌疑人。那邏輯就不通了!」
梁嚴競有些驚訝於小姑娘思考速度。
只見陳今一目光突然清明,「刀柄太乾淨了,現場到處都是血跡,如果兇手是我,那我不可能單獨留下那把刀還留下指紋。除非,兇手在清理了自己的痕跡後故意留下了那把刀,把一切都嫁禍給我!」
梁嚴競遲遲沒有回應。
他盯著小姑娘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分析沒有錯,但是這還是不能成為你無罪的證據。」
確實。
陳今一又萎靡了起來。
這時梁嚴競緩緩開口:「你為什麼對現場的情況這麼熟悉?」
「我記性好。」
「記性再好,也不可能連作案工具上有沒有沾染血跡都記得清清楚楚。」梁嚴競面帶審視地望著她,「常人遇到這種血腥場面恐怕躲都來不及。陳今一,你真的說實話了嗎?」
「我沒有騙你。」陳今一苦笑,「我也很想忘記一些東西,可我的大腦似乎並不能讓我自己控制,只要是我經歷過的,我都能一比一的還原出來。」
超級記憶者?
梁嚴競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陳今一發現,幾乎一瞬間梁嚴競不複方才的鬆弛。他的眼神「唰」地一沉,就連周身的溫度似乎都冷了些許。
「你有超憶症?」
「什麼症?」
梁嚴競臉色鐵青。
「我問你,小江審你時,手腕上帶了塊表是什麼顏色?」
陳今一不解,但還是老實回答了:「咖啡色,皮的,牌子我不認識但是錶盤上帶了鑽。」
「你進警局的時候,右手邊第三個房間的窗戶是什麼顏色。」
「右手邊只有兩個房間,第三個窗戶朝東,右邊掛的是板報。」
「……」
梁嚴競眼睛直了。
「這就是超憶症。」
陳今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所以我真的有病啊。」
梁嚴競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抓起一疊紙遞到陳今一面前。
「你剛剛說的,可以複述出案發當晚七點到九點的煙花顏色?」
陳今一點點頭。
「現在開始畫。」
陳今一皺眉:「可方才江警官不是說這無法考證嗎?」
「如何考證是我的事,你只需要畫。」
梁嚴競盯著陳今一,似乎想在她臉上盯出個花來。
「那好吧。」
*
從審訊室出來的梁嚴競,驚覺自己背後出了一聲的冷汗。
壓在記憶深處的某種刺激伴隨著「超憶症」三個字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迴旋鏢。心底某處不可觸及的傷痕正在隱隱作痛。
監控室的江九星還從未在自己師父臉上看到這樣差的臉色。
「怎麼了師父?什麼是超憶症啊。」
「沒什麼。」
梁嚴競勉強穩住心神。
世界上人有那麼多,倒也不至於就這麼巧。
超憶症誰都有可能有。
「那個躍龍居東南側,是不是挨著國道。」
「對。」
江九星見梁嚴競的臉色慢慢恢復稍稍放下心來。
梁嚴競點頭:「去調一下案發當晚七點到九點的監控。」
「啊,師父,你真信她啊。」
「如果她確實有超憶症,那這個證據就是合理的。」
江九星心裡雖然彆扭,可梁嚴競的話他從來都是相信的。
「可是那個國道的位置,未必能拍得到當天晚上的煙花。」
「試試吧。」梁嚴競突然嘆了口氣:「萬一呢。」
江九星被梁嚴競悲從中來的語氣弄得有些懵。
可他還是猶豫著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可是師父,除了陳今一外,案發當天民宿里有出入記錄的嫌疑人均有不在場證明。就算陳今一陳述的是事實,難不成還是門口的魚進了房間殺了人嗎?」
「……」
梁嚴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聽說前幾天,陳今一老闆因為意外去世了?」
「哦,是。」江九星翻出了記錄遞給梁嚴競,「雖然劉鑫等人的證詞都指向陳今一,但是根據案卷王強死亡確實和她無關。這是東壁村派出所有出警記錄——」
「巨骨舌魚?」
梁嚴競看著補充資料心頭一跳。
「是這裡漁民養殖的一個魚種,體型很大,可以食用可以觀賞。」江九星搖搖頭,「室內監控拍的很清楚,加上目擊者眾多,這個事情沒什麼太大疑點。那個老闆也是慘,那天魚群受了驚嚇加上店員沒有餵食,恰巧讓死者趕上了,挺慘的。」
還真是報應。
梁嚴競看到了補充在案卷最後滿池的血心裡不由得有些感慨。
「行,我知道了。」梁嚴競將案卷放好,「卓瑛那有什麼進展嗎?」
「應該有吧,這都過去七八個小時了……」
江九星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梁嚴競瞥了他一眼。
「我就不明白了,你對我總是沒大沒小。怎麼見到卓瑛就像老鼠見了貓啊?」
「得罪你頂多挨訓。」江九星抓起包就往外面沖,離開前他伸著脖子補充了一句,「得罪卓瑛,生不如死。」
梁嚴競啞然失笑。
看著江九星冒冒失失衝出去的背影,他再次無奈搖頭。
*
三樓法醫處。
一身白大褂的窈窕女子,此時正皺緊眉頭看著眼前的一堆紅肉。梁嚴競進來時,她正扯著一截腸子煩躁地往屍體破敗的身軀里塞。
「嗤——」
利落的縫合線讓眼前不再那麼恐怖。
預感到了什麼的女子的目光犀利的掃過來,和梁嚴競的讚許觸碰到了一起。
「不錯,以後不當法醫可以轉行當裁縫。」
「裁縫?做壽衣嗎?」女子將剪刀一丟,「我倒是敢做,你敢穿?」
「嘖,大白天的說話這麼沖,一點都沒個忌諱。」
「一口氣上這麼多活兒,換你你脾氣好啊。」
梁嚴競也不計較她的的口無遮攔。
「卓瑛,不是我要催你,實在是案子卡在當口,毫無進展。」
「還能有難住你梁大神探的時候?」卓瑛走出解剖隔間退到消毒池,一邊淨手,一邊似笑非笑似的調侃,「不是說已經抓到嫌疑人了嗎?怎麼,人不對?」
「大概率不對。」
聞言卓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雖然屍檢還沒完全做完,但是到目前為止基本都與我們初次勘察時的判斷一致。」卓瑛來到電腦前哐哐哐調出一堆照片,「雖然死亡現場血腥了一點,但是死因很清晰,失血過多。脖子上的並不是致命傷,匕首扎進了氣管,但鼻腔內仍然有大量淤血,所以兇手是在對方還未完全死亡的時候就將他的身體剖開……」
「等等。」
梁嚴競打斷了卓瑛。
「所以脖子上的匕首,並不是剖開李松身體的作案工具?」
「是。」卓瑛努努嘴,「雖然現在沒有辦法判斷切開身體的作案工具是什麼,但是至少可以證明,兇手下手乾淨利落,且對被害人有著極大地怨恨。」
梁嚴競站直了身體。
「你介不介意再多一做一個屍檢?」
卓瑛揚著脖子,一邊微笑一邊乾脆得吐出一個字。
「滾。」
*
等屍檢報告的功夫,梁嚴競忍不住去調開了小姑娘的簡歷。
作為高級督察的梁嚴競自詡早就能冷峻的對待世界的諸多偏差,可他的眉頭還是不自覺地越皺越緊。
籍貫:南廣市陸湘縣侗娥村。
像是某種詭異宿命感,梁嚴競瞳孔猛縮,心裡那隻無形的手也把他的心臟拖著往深淵裡扎。
奇怪的不安在發酵。
記憶深處的荊棘總是時不時的冒出來鞭笞他的靈魂。
「陳今一……」梁嚴競嘆氣,「偏偏也姓陳。」
「嘀咕什麼呢?」
發愣間,卓瑛抓著報告甩到了他面前。
「沒什麼。」
梁嚴競頭一偏,再抬頭時又恢復了往日的嬉皮笑臉。
「報告出來了?」
「出來了。」卓瑛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催催催,趕著投胎呢。喏,和咱們預估的基本一致,不過——」卓瑛微微遲疑,「他的致命原因並不是失血,而是機械性窒息。」
梁嚴競粗略一看臉色就緊繃起來。
「啊?」
「屍體被破壞的很嚴重,內臟的嚴重損傷給我們判斷造成了困難。屍體咽喉的傷口並不致命,也確實有過渡失血產生的現象,直到我我在重新拼合屍體時,發現死者的手腕和肋骨有大面積的淤青,且手指骨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分離呼吸道組織及血管樣本後我才重新確定了他的死亡原因。」
梁嚴競眼皮一跳。
「所以說,他是先被人扎在了喉嚨口,隨後被勒死,人還沒涼透就被剖了屍體?」
「基本上來說,就是這樣。」卓瑛補充道,「當然,也不排除是外物引起的假性窒息,後又因為失血導致的死亡。總的來說,多方原因都有。」
看來兇手,確實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