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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女潑皮

2024-10-07 12:36:06 作者: 餘一田

  陳今一很少成為人群的焦點。

  感受到四面八方辛辣的目光,陳今一心裡的煩躁在一瞬間達到了巔峰。

  「請配合我們調查。」

  簡單問詢結束後,所有人都被放回了自己房間。唯獨陳今一被一副冰冷的金屬掛在手腕上,有種沉重的壓力。

  「為什麼?」

  按捺住心裡的躁動不安,她看向眼前那個衣冠楚楚,五官端正的警官。

  

  她警惕地抬起頭,她寄希望於抬高的嗓門來撿起自己稀碎的尊嚴,「為什麼是我?」

  「具體的,請跟我們回去後再談。」

  「方才,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

  她努力想在對方身上看到一絲傲慢或者無理,但是很可惜,對方談吐得體彬彬有禮。相比之下,自己的脆弱敏感讓她十分像一隻陰溝里的老鼠。

  對方依舊平和的望著陳今一。

  「按章程辦事而已,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

  二話不說拷了自己,這算什麼狗屁章程?

  她忽然瞥見了劉鑫在角落裡那幸災樂禍的樣子。

  那一瞬間,陳今一好像明白了什麼。

  就像這個世界的所有問題都需要一個答案,一切的兇案也只是需要一個兇手。

  不難想像在方才的問話里,其餘六個人都提供了什麼樣的證詞。

  陳今一這個看著彬彬有禮的警官,突然覺得他和李松一樣討厭。

  「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江。」江警官似乎見慣了她這種狗急跳牆的嫌疑人,「陳女士,如果你是無辜的,我們在調查後會還你清白,在此之前,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配合。」

  「哦,江警官請便。」

  陳今一嗤笑了一聲。

  環顧四周,除了一根根木頭一樣杵著的制服人,就只剩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圍觀群眾。

  這時候,她做任何事情都像一個罪人。

  還是不做了吧。

  任憑警察像牽小雞一樣把她牽走,又像運肥厚豬肉一樣浩浩蕩蕩地把她載回去。一路上,陳今一都十分沉默。直到審訊室刺眼冰冷的寒光激得她睜不開眼,那膈人的凳子讓她本就不牢靠的骨頭架子酸痛不堪,她才嘆了口氣。

  普通人做到這個份上,也能算得上「光宗耀祖」。

  陳今一累了,累的連辯解的欲望都沒有。

  因此在她看到眼前一個個制服人瞪著眼睛咿咿呀呀問話的時候,腦子裡想到的是4399小遊戲裡火柴人。

  江警官突然看到陳今一詭異的笑了一聲。

  從進來到現在的七個小時,這是犯罪嫌疑人陳今一的唯一一次反應。

  他有些著急的看了看牆上的鐘,最後一次耐著性子問道:「陳今一,你到底有沒有殺人?」

  「如果你們覺得是,那就是吧。」

  開口了!

  江九星坐直了身體,「嗷?所以你認罪了?」

  「我沒有。」

  陳今一閉眼靠在了凳子的靠背上。

  「有人證證明你六點五十分去了他的房間……」

  陳今一微微挑眉:「我是去過他房間,但我很快就回來了。」

  「證據呢。」

  「七點後我房間正對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旅遊區的煙花秀,如果我沒有回來,我不會知道有那個秀……」

  「好,就算是這樣。」江九星潦草打斷了陳今一的發言:「你怎麼解釋匕首上的指紋。——經過比對,它是屬於你的。」

  指紋?

  陳今一微微蹙眉。

  「怎麼樣,沒話說了?」

  江警官明顯有些翹尾巴。

  陳今一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後抿嘴露出一個姨母笑。

  江警察皺眉,「你笑什麼?」

  「江警官。」陳今一嘆了口氣,「去被害人房間的時候我用過那把水果刀。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可它成為了兇器。」

  「那它很榮幸。」

  「……」

  江九星差點咬碎了一口白牙。

  他著眉毛望著眼前這個單薄瘦削的女孩足足五秒,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

  「陳今一,我沒時間和你開玩笑!你要知道現在的證據對你很不利。」

  「所以呢?」

  「所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比起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審問,坐在桌前被審的女孩似乎有些冷靜過頭。

  「我沒有殺人。」

  她一雙眼睛,烏黑髮亮炯炯有力,此時卻略顯疲憊。

  「警官,七個小時了。你確定還要繼續這麼審下去嗎?」

  「你以為我想?」江九星皺眉看著她,「你沒有不在場證明,且有目擊證人看到你在案發時間出現在了被害人房間。辦案講證據,這些你怎麼解釋?」

  「我有不在場證明。」

  陳今一低頭撇了一眼手上那對銀色手鐲,疲憊地靠在冰涼的椅背上。

  「我說過了,我可以複述出七點到九點出現的煙花順序。」

  「……陳今一你有病嗎?」

  「有,人吃五穀,總會生病的。以及,這個問題在四小時二十三分鐘之前問過了。」

  「……」

  她神色複雜的回望江九星,「您還有什麼新鮮的問題嗎?我真的有點累了。」

  「累?咱們這麼多人陪你耗著我們不累嗎?」

  「我沒有殺人。」

  「事實勝於雄辯。」

  陳今一突然覺得無力,「有沒有吃的?」

  「什麼?」

  江九星懷疑自己耳背。

  「我餓了。」陳今一無神的瞅著江九星,「以及,如果再不讓我去廁所,我可能會在這裡拉褲子。」

  「……」

  江九星見過很多嫌疑人。

  陰暗詭譎的,十惡不赦的,憤憤不平的,謹小慎微的……

  像這樣一本正經耍無賴的,還是頭一個。

  他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伴隨著一陣清脆的摔門聲,他和門外端著保溫杯的梁嚴競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梁嚴競見他渾身靜電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怎麼還審急眼兒了呢?」

  「師父!她就是個女潑皮。」

  女潑皮?

  這個形容詞讓梁嚴競莫名生出了幾分親切感。

  「是你自己沉不住氣,平時教你的又都給我忘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是沒見過這麼巧舌如簧睜眼說瞎話的人。證據都這麼清晰明了了,她還在狡辯什麼?拖著不認罪對她有什麼好處?」

  梁嚴競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隨後將保溫杯塞回江九星手裡。

  對方識趣地給他添了熱水,等杯子重新回到梁嚴競手裡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監視器前面仔細端詳起了坐在板凳上的小姑娘。

  「有沒有可能,你判斷有誤?」

  梁嚴競一身皮夾克和略長過耳的捲髮在一眾制服整齊的警察堆兒里顯得極為格格不入。當然服裝不是最要緊的,零碎的鬍渣,圓滑的眼神,突兀的是他從頭到腳那股邪氣。

  「我的意思是——」梁嚴競儘可能的委婉道,「陳今一有可能是無辜的。」

  「怎麼可能呢!這證據……」

  看著自己徒弟的嘴巴氣急敗壞地張張合合,梁嚴競覺得有點吵到他的眼睛了。

  「嘖,你安靜點。」

  江九星老實的收了聲。

  方才監控室已經將整個審訊過程都記錄了下來。

  梁嚴競揪著耳邊捲曲的頭髮就陷入沉思。

  證據太直白而嫌疑人又太雞賊。

  不合常理的相關性,讓案子的邏輯出現了巨大的紕漏。

  完美的作案時間,恰到好處出現的目擊證人,殘留在現場的指紋……

  案發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假設一切是小姑娘在故布疑陣,那後手早就該出了,何苦拖延到現在。

  梁嚴競的第六感一向很準。

  「去食堂打份飯上來。」

  思索片刻後,梁嚴競心裡有了計較。

  「師父你餓了?」

  「嘖——」

  梁嚴競恨鐵不成剛的翻了個白眼,「你這腦子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

  也許是長時間的坐姿和飢餓讓陳今一犯了低血糖。

  此刻她正昏昏沉沉地癱在審訊椅上,思量著下一步到底是擺爛認罪,還是繼續鬥爭到底。

  突然一陣濃烈的飯菜香吸入鼻子。

  一抬頭,一個陌生的面孔托著兩盒盒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吃點?」

  「換人了啊?」

  陳今一的胃裡再次咕嚕了一聲,可她臉上卻沒露出什麼善意的表情,「你們倒是能車輪戰,就是苦了我了。」

  她舉起手上反著白光的東西衝著男人挑眉。

  「勞駕,這怎麼吃?」

  梁嚴競歪著肩膀打量著小姑娘,最後扯出一個不正經的笑:「考慮不周。」

  他懶懶散散地將盒飯推到她面前,「要不您將就將就,讓我餵你?」

  陳今一覺得這老男人有病。

  「自我介紹一下,梁嚴競。」男人挺著腰板望著陳今一,「省廳刑偵飛鷹組隊長。」

  「喲,還是個領導呢。」陳今一才不管男人名字前的身份有多長,她只知道自己在不吃東西或許真的要交代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我交代點剛剛沒說的,換我十分鐘自由吃飯。」她不卑不亢地抬頭,「可以嗎?」

  梁嚴競眼皮一跳。

  「在這關了八九個小時還能有膽子討價還價。小姑娘心理素質挺好。」

  梁嚴競悠哉悠哉的語氣完全聽不出威脅。

  「這算什麼,平時上班都不止八個小時,你這兒還給個座兒呢。」

  有意思。

  梁嚴競發自內心的咧開了嘴。

  「行,邊吃邊聊吧。」

  說完他揮了揮手找人開了銬。

  薑還是老的辣。

  陳今一敏銳的嗅到了來自老刑警身上的危險氣息。

  她一邊活動手腕一邊叼著筷子打開飯盒,餘光瞥見梁嚴競靠在審訊台的桌子上不明情緒地打量著自己。

  她問道:「您想問什麼?」

  「有個事情我一直沒想明白。」

  陳今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什麼?」

  梁嚴競繼續道:「你殺李松的動機。」

  陳今一咬了口雞腿:「為什麼這麼說,不是證據確鑿麼?」

  「證據並不代表真相。」梁嚴競賣了個關子,他笑眯眯地望著陳今一道,「我和某些愣頭青不一樣,證據再有力也不能先入為主磨滅所有其他的可能。」

  「中肯的,一針見血的。」

  陳今一舉起大拇指,隨後面無表情地繼續吃飯。

  「有人證證明你和李松關係不好。」梁嚴競頓了頓,「據說他曾經在公司針對排擠你,所以你對他懷恨在心所以想殺了他……這是真的嗎?」

  陳今一快笑死了。

  「他們是這麼說的?」

  「是。」

  「行,如果他們都這麼說,那你們就當是吧。」

  陳今一忽然很想就這麼算了,畢竟這個世界對她不好,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只是不知道頂著罪名去死,到了下面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她突然又改主意了。

  要不再努努力吧,眼前這個警察看著不像是個傻的。

  梁嚴競吊兒郎當的表情突然收斂了些許。

  「陳今一,為什麼這麼消極。」

  「什麼?」

  梁嚴競突然轉變的語氣讓陳今一有些不習慣。

  他站直身體,寬厚的肩膀遮住了審訊室里刺眼的燈光。陳今一下意識抬頭和他對視,卻發現了對方眼裡那種年長者才有的嚴肅。

  「嘴裡沒有一句實話。不管是脫罪,還是認罪,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配合警方。對不對?」

  「我怎麼敢……」

  陳今一突然狡辯不下去了。

  梁嚴競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她有點心虛。

  「陳今一,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讓你對一切都帶著敵意和警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兇手,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罪之人。」梁嚴競的語氣聽不出絲毫的威脅,卻又那麼擲地有聲。

  「接下來的問題我只問一次,你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回答我。」

  陳今一聽慣了上位者的承諾和恐嚇,可這次卻出奇的沒有那種本能排斥。

  「李松死前你為什麼去他的房間?兇器上的指紋是怎麼留下的?七點到九點之間,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證明你不在現場。」

  陳今一抬眉看著梁嚴競。

  「你相信我是無辜的?」

  「為什麼這麼說?」

  「這幾個問題還不明顯嗎?」

  這丫頭果然很聰明。

  比自己那個便宜徒弟強多了。

  梁嚴競不自覺地彎了嘴角。

  「那麼,陳今一。」梁嚴競正色道,「現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嗎?」

  看來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

  陳今一終於收起了疲憊,她坐直身體微微揚起下巴。

  「雖然證據確鑿,但從動機上看,我是最不可能殺李松的一個人。」

  梁嚴競微微蹙眉:「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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