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帶我過去看看他。」梁秋時明明不習慣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此刻，語氣里卻不容人拒絕。

  林衍清遲疑片刻，並不急著做決定，而是轉身頷首掩眉、代替一口回絕。

  同身後的警衛員商議道：「我看還是得知會宋司令一聲，免得我們瞞而不報，回頭被宋總自己個知曉了，會埋怨我等。」

  警衛員搓了搓脖子，不敢苟同：「可這禍國妖姬，每回挨著宋司令，總給宋司令招致禍端。依我看，咱們還是別聲張了。」

  警衛員說著話，隔了老遠，幾乎有一輛坦克的距離，神情複雜地窺了從前的宋太太一眼——也是他的舊相識。

  他與梁秋時幾度相聚又分離，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宋司令愛惜她，而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對她多加照佛。而宋司令另娶她人，梁小姐便從硃砂成了蚊子血，再沒珍視的必要。

  「若是被葉記者知道，恐怕沒我們的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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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郁文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愛恨都很淺淡，讓林衍清一時失去了判斷。

  「郁文是個重情義的人，我總覺他不會如此薄情寡義。何況，葉記者是個識大體的女人，不是舊時代裹著小腳的女人，自然不會將女人間爭風吃醋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警衛員與長官同心同德，想到一起去了。雖宋司令再沒提過雪城往事，可跟葉記者相敬如賓，也不像跟梁小姐在一塊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也許吧。宋司令不在乎葉記者，或者說沒那麼在乎，或者說不是那種在乎。」警衛員一向機敏靈巧，不知自己何時這般笨嘴拙舌了。

  努力組織了好半晌語言，才將話拉回來，說：「也許，他們之間更像革命友誼。」

  「你說錯了，是葉記者不在乎宋司令。宋司令病的厲害，她也沒停下工作的腳步。建設解放區需要人才，可也不是非葉記者不可。她的確是大才，巾幗不讓鬚眉。但沒了她，地球依舊照轉。又不是她不在，太陽就不升起來了。可能在她眼裡，解放區里那些亟待解救的婦女，比丈夫的身體更重要吧。」林衍清說完，乾脆把心一橫，現在是新時代，早已不是從前婚姻大事講究父母做主的封建王朝。很多男女在成親前都沒見過面，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講究自由戀愛，經人介紹。長官里離婚都屬尋常，成親前有個舊相好，有什麼可意外的。

  「兩人光明磊落、心胸坦蕩，若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像心裡有鬼似的。」

  林衍清從前對梁秋時這個匪敵長女的身份，沒有太多側目。如今愈發覺得，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在身邊，哪怕頂不了半邊天，宋司令發病的時候，也能得到一些溫暖。

  葉記者是個優秀的同僚，但不是一個稱職的妻子。

  「我還沒見隊伍里，有跟舊相識老死不相往來的呢。又不是到宋司令身邊，就是奔著做他外室和小妾去的。」

  警衛員為著長官的名譽著想，遲疑了片刻，還是對他身體的擔憂占了上風。

  「好吧，讓梁小姐這個老朋友去看看，也好。」

  說不定能好的快一些。

  林衍清則是跟他完全相悖的想法，他在賭，賭梁秋時不光不會做傅緒書的擁躉，還會因為念舊情，而對己方大大有利。

  革命尚未成功，在家國大業面前，兒女情長几乎不值一提。

  待他走回梁秋時身邊時，徑直帶著她一併離開，就像領走宋司令家自己的小朋友。

  梁秋時深深看了那警衛員一眼，他們相愛相殺這麼久，再見面彼此只剩唏噓感嘆。

  「我相信你沒害過我，卻也置我的性命於不顧。你曾允許我公車私用，不知我的不辭而別，有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梁秋時說完，不等他的回答，甚至也根本沒想等過，倒是自己先笑了。

  「這一次，你能提議讓我去見他，是不是因為他依舊在意我。否則，他說一句不見，你們只會將我否定阻攔的更加徹底。」

  警衛員不知該如何辯駁，語言顯得格外蒼白。

  梁秋時跟在林衍清的身後，到了華北眷屬樓，那是不同於北疆的一座土樓，較之雪城有著天壤之別。

  她在土樓下站定，久久凝望，任由思緒翻湧。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點點在剜心蝕骨。

  「我陪他打天下，如今卻是另一個女人與他共擁繁華。」

  梁秋時話雖這般說，心底還是苦澀。即便是建功立業的時候，宋郁文也沒讓葉君清吃過苦。

  「果然，他還是更愛她的吧。那我呢？」

  如今，他能娶心愛之人為妻，他該高興了吧。

  「不。他不是更愛她，而是只愛他。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宋司令政務繁忙，不知多時回來，你先在這休息下，等等他。」林衍清無視了她的傷春悲秋，確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糾正道：

  「但是有一點，宋司令從來沒有君臨天下，甚至現在壓根兒就沒有九五至尊。宋司令與其他戰士們一樣，都是百姓的兒子，是人民的僕人。他帶出來的兵，更不是宋家的家臣。」

  梁秋時聽他這官腔官調，一套一套的，忽地就笑了。

  想起從前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雖比不上江南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卻也比鄉下的嚴寒酷暑好了許多。

  「我在他眷屬樓，恐怕不好吧？不需要去辦公室等嗎？」

  如今他因傷退居指揮部，遠離火線，不再帶兵打仗，官職也是封無可封，想必總有體面點的辦公室。不像從前南征北戰時，就地辦公。

  「若是撞見他跟妻子的愛巢，他豈不是難堪？我又如何跟葉記者解釋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是沒起過報復的心思。效仿當時葉君清的狐媚，也跟宋郁文糾纏不清。哪怕不能橫刀奪愛，能噁心她一回，也是好的。

  只是她豁的出去自己自降身價，也捨不得她眼中的神明，遭人議論。

  梁秋時還沒終止胡思亂想，就又聽得林衍清言道：「葉記者去了西北，不知何時回來，按照她以往離家的時辰，想必這一兩個月不會回來。」

  她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不知自己有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倒是大大方方去了他的休息室，看那裡面另一個女人生活過後的痕跡，到底是怎樣的。

  林衍清離開前，無心同她賣了個人情：「你今日運氣好，遇見了我，否則這城，你都進不來。就算能進來，你這張臉，可是比那影后、歌星辨別度還高。只怕將她羈押到審訊室，都是輕的。」

  「謝了。」梁秋時大大咧咧無所謂道，語氣里，也儘是輕描淡寫：

  「又不是沒去過。我吉人自有天相，當然向來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