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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雨忽至

2024-10-07 09:08:46 作者: 碎紅豆

  「你的小日子,過得還真安寧。」

  梁秋時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頭,就看見張治棠那張憔悴的臉,不過幾日不見,她整個人就幾乎瘦得脫相。

  「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如今穿得是綾羅綢緞,吃得是山珍海味,夫君又位極人臣。當然,你也不差。只是怕你的日子過得太好了,便把什麼都忘了。」明明是初夏,可張治棠還是裹緊了身上的外搭,由於整個人暴瘦,而衣服松松垮垮。明明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現在卻有幾分撐不起來。

  「你總覺得自己憋悶,不幸福,可你看看這南街的窮人。若真讓你像他們一樣,啃樹皮、衣不蔽體,你就開心了。」

  梁秋時聽著她的譏諷,始終怨恨不起來。

  

  只同她調侃了兩句:「那你呢?你死裡逃生,必有後福,怎地不跟那些殘疾人比?還把自己搞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死樣子?」

  張治棠已是不想再跟她多說些什麼,直接將有備而來、提前準備好的報紙,塞到她手裡。

  扯了扯嘴角,略帶悲哀又升騰起幾分希冀,道:「宋郁文受傷了,才從蘇聯養病回來。」

  「蘇聯?」梁秋時為了自我保護,已努力把這個名字屏蔽多時。

  可那一夜夜的噩夢,夢醒後哭濕的枕頭,裝作若無其事,還是會被僕婦看穿。

  「我好像忽然想起,我被俘那日,他曾跟我說,他疼。但那天槍聲和坦克轟隆聲太大,我沒有聽清。」

  宋郁文結婚的消息,像一把尖刀,插進她的心臟。

  她已是不能接受,淅淅瀝瀝的疼。

  而這回聽聞他受傷的消息,好像忘了那些背叛,只要他健康平安、長命百歲,她願意拿自己的壽命去換。

  「你沒有在騙我?」

  張治棠緊抿著唇,並不應答,只說:「是傅緒書開的槍,你覺得他們還會放過他嗎?」

  對普通的、有悔改意圖、沒有作惡多端的戰俘,匪敵興許會網開一面。

  對於傅緒書那樣的剿匪總司令,又蓄意謀殺匪敵高級長官,只有死路一條。

  「你動腦子想想,傅緒書那樣剛強堅毅的人,肯忍受被俘的羞辱嗎?他為何血戰到底,也沒有自戕。難道他會去投敵?」

  梁秋時並不全然相信好友的話,卻也不得不承認,傅緒書對父親,是要比自己還忠心的多。

  她全部的孝順,就是不盼著父親不得好死,卻也絕不希望他福如東海、旗開得勝。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

  梁秋時自言自語,像極了夢囈,攤開那張報紙,便看見許久不見如隔三秋——宋郁文的照片。

  那是兩張黑白照片,卻格外模糊,一張是登機去蘇聯的路上,他躺在擔架上,閉著眼睛,面色蒼白。一張是下了飛機之後,依舊看不出從前的一點精神矍鑠,只有目光沉沉,面如死灰。

  「是我太貪心了,我以為能在他身邊做個秘書就好。後來就痴心妄想,想做他太太才幸福。現在,只要他健健康康的活著,我便再無他求。」

  張治棠冷眼旁觀她自我欺騙,連外人都不信,何況是自己。

  「是我的錯,棠,我好後悔,我當初就不該決意離開。」梁秋時幾乎將那份報紙握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迫詢問道:

  「他現在怎樣了?槍傷有沒有痊癒?」

  「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麼知道。」張治棠冷冷抽回自己手臂,就知不該對她心存幻想。

  嘲諷道:「你留下?留下做什麼?他跟他妻子洞房花燭夜時,你做打更人?」

  梁秋時仿佛被抽了一記無形的耳光,成了那個插足別人婚姻、破壞別人感情的狐狸精。

  「上回我請你做事,你就無動於衷。現在,只怕想殺了傅緒書的心都有吧。」張治棠虛虛浮地笑了一下,隨後迅速從她手中搶回那份報紙,三下五除二,便是撕了個粉碎。

  「我原本不想告訴你,但後來一想,反正你也不會管傅緒書的死活。告不告訴你,結果是一樣的。不如讓你跟我一起痛。」

  梁秋時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宋郁文的黑白相片,被撕成了碎片,猶記那年在雪城時,她常從報紙上剪下來他的相片,很少也格外珍貴。

  可惜她隻身回來,那小冊子和那個男人,都被她遺失在了冰天雪地里。

  梁秋時低頭看了眼碎片,才漠然道:「他已為人夫,可能過兩年就會為人父,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再擔心他了。傅緒書,我當然會救,我曾與他有過承諾,若是有一日我們依舊男未婚女未嫁,就在一起湊合湊合。」

  張治棠好似並不在乎她這胡話連篇,若是沒看見她眼中淚眼朦朧,自己就信了。

  可那女子動情的眼眸,是騙不了人的。

  張治棠走後,梁秋時獨自扛了太久,那無堅不摧的表象終於崩塌,還是低頭,將那撕成一片片的報紙拾起。

  江南多雨,偏在這時夜雨忽至,沒有纏綿,只有疾風驟雨。讓她恍然間產生了錯覺,那些年在北疆險些將耳朵都凍掉的日子,真實存在嗎。

  那位外交官一如既往地紳士,沒有摻和女子間的爭鬥,在這場沒有感情的聯姻里,即便受了在她心情好時的甜言蜜語,也始終能認清自己是誰。

  他是不會像那深深庭院裡的痴男怨女一樣,陪她在這裡淋雨的,始終坐在車裡,直到天色漸暗,看等不到她,乾脆連台階也沒給,便開著車,揚長而去。

  雖看她這副瘋瘋傻傻的樣子,但終究是成年人,今日將她從淋雨中領走,讓她免於死在高熱中。等以後嫁過來,天天上房揭瓦,也是後宅不寧。

  他需要娶的是梁家的女兒,並不是必須梁秋時。

  梁秋時低頭,將報紙一一拾了個乾淨,用外衫遮著,還是淋濕了不少。

  沒有埋怨那個用作擋箭牌的未婚夫,原本他也沒義務為自己服務,甚至今日能借他的便利到軍火庫,梁秋時已格外感激。

  她雖是出身萬人之上,卻從沒有公主病,認為天底下的男人,都得自覺為自己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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