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初見端倪

  樓道很寂靜，聲控燈壞了一盞，走到二樓時陡然變暗。

  程珞的腳懸在半空中試探，另一束光源適時照亮眼前的台階，裴謙弈打開了手機的照明燈。

  她聽見他從鼻間發出的輕笑聲，很短促，幾乎捕捉不到。

  「茄汁大蝦好吃嗎？」裴謙弈單手摸索著口袋，靈活地拆了包裝，遞給她一張小小的手帕紙。迷你尺寸，她之前給他塞過幾包同款。

  「挺好吃。」

  此情此景，怎麼也看得出他並不是單純詢問菜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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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珞心裡納悶，雖說吃完飯他們就告辭了，但又不是忘了擦嘴，給她遞紙幹什麼。

  她不易察覺地抿了抿嘴唇，剛想接過紙巾，裴謙弈的手卻往回縮了一寸，轉而將手機遞給她，「我來吧。」

  手電筒還開著，光束搖搖晃晃，最終落在裴謙弈的身側。

  「剛剛才看見，你衣擺上沾了一點番茄汁。」

  他向下走了一個台階，彎腰附身，似乎是覺得還不夠，索性直接蹲下，很仔細地擦拭著。

  程珞小心地控制著光源的角度，想給他打光，又怕照到他的眼睛。

  她垂眸，只模模糊糊瞥見他的頭髮，看不清他說的污漬，便凝神感受裙擺傳來的顫動，輕微得可以忽略不計。

  「還沒幹透，擦掉了一點。」

  裴謙弈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抬起頭看她。

  光亮暈染的範圍迅速向一邊偏移，在樓道牆壁上拉出奇形怪狀的影子。

  她俯視著他，描摹他的五官，影影綽綽，也輕而易舉。哪怕墜入完全的黑暗，也知其愈發成熟的輪廓。

  他們早就不再是高中生了。

  聽說人的第一次見面和最後一次見面最讓人印象深刻。他們失聯得太久，偶爾程珞在大學期間回憶起他，全然不知他們何時見過最後一面，便總是跳回到她走進高一教室，看過座位表後，目光投向窗邊的那個瞬間。

  直至如今，成年男人的面容早就悄無聲息地占了上風。

  裴謙弈這個名字，不至於再讓她反反覆覆追憶，卻也只能想起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回去洗衣服的時候，記得先處理這裡。」他提醒道。

  「好。」程珞答應著，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先站起來啦。」

  兩人並肩離開這棟樓房，裴謙弈的步伐一點點變慢，直至停下。

  「這位大功臣，要怎麼感謝你才好？」

  程珞知道，他是在說今晚聽到的故事。

  沈胤與趙姐愈發熟絡的那段時日，他向她提出了一個想法。

  「您有沒有想過，在遊戲世界真正地……與故人相遇？」沈胤某日試探問道。

  「我對女性向遊戲有一些構思，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和我說一些關於他的事。」

  趙姐的臉上仍有一絲不解，沈胤索性將手機中的某張遊戲宣傳海報打開。

  「比如您很喜歡這個遊戲角色，是因為他有一句台詞，和以前那個人說得一模一樣。」

  「如果您還想更多地追求這種相似度，完全可以把您記憶中的他放入遊戲世界。比如面貌身材、性格特徵，甚至是習慣性的小動作。再往遠了說，你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

  「說到底，遊戲人物無非是講究一個設定，細節讓其飽滿，也讓其獨特。」

  聽著沈胤的滔滔不絕，趙姐有些憧憬之色，隨即又有一絲遲疑：

  「你和我說這些，具體的用意是……」

  「我們現在還在做其他類型的遊戲，這是我之後想要努力的一個方向。」沈胤見她沉吟，流露出一絲侷促，「我對於想要設計的遊戲世界，暫且還沒有太多想法。但是您不一樣，我這也相當於找您取材了。從現實生活出發，會更加細膩與真實。」

  趙姐思考了片刻，「我終於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想從我這裡獲得素材，用來打造你的某位遊戲人物。這樣似乎是很好，你就地取材，獲得了豐富的創作和設計內容。而我，也可以見到一個與他相似度極高的人。」

  「可是，」她的語氣愈發冷靜，「這個遊戲如果真的做出來，我就只是玩家中的一個。他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塊屏幕上，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喜歡他、討厭他或者議論他。那個角色越是像他，我這心裡，豈不越是膈應麼？」

  「甚至我都知道，你就是按照他來設計的。我不太想讓他以這種方式問世。」

  沈胤愣住，稍微低下頭去，「我確實沒從這個角度想過。果然，女性的那份細膩心思，我很難第一時間察覺到。」

  「不管怎樣，我還是會努力的。」他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您還是可以和我聊聊他，在這個過程中，也許會激發我創造其他人物的靈感。」

  「我給您一個承諾，我會讓那些東西成為永不問世的草稿。另外，假如有一天，我真的闖蕩出一番天地，技術和資金都不再是問題。到那個時候，我就將他的故事做成遊戲，只不過我會單獨送給您，也只有您可以遊玩。」

  趙姐沒想到自己的拒絕會得到他更加真誠的回應，「你真的要花精力做這件事？」

  「聊聊天又不費什麼時間，反正我想趁現在多做點事，而且我很感謝您。不僅僅是低廉的房租，也是許多來自其他方面的，您給我的祝福和幫助。」

  那時的沈胤非常質樸地笑了一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讓曾經看好或者投資過自己的人失望，這其實也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方式。」

  「您就期待一下，我的有朝一日吧。」

  趙姐用拇指摩挲著虎口，對這個話題仍有些遲疑，最終還是起了一個頭：「我的丈夫叫薛繹，演繹的繹。」

  最悲痛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回憶也沒有想像中的苦澀，而沈胤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薛繹的形象，從面容到性格，愈發飽滿。甚至趙姐還提到薛繹酷愛天文地理，常常架著設備去拍攝星空星軌，又曾與她暢想漫遊宇宙，或是在未知的另一座星球開墾家園。

  沈胤饒有興趣，將其一一記錄下來，說這些東西稍加潤色，就能衍生出獨特的故事背景和世界觀。

  他們總是在碎片化時間聊上兩句，斷斷續續，積少成多，不記得是何時開始，也不知道是哪天結束。

  直至沈胤離開的那一日，他已然褪去許多風發意氣，語調幾乎沒有起伏。

  「算是絕處逢生，青梅那邊主動來找我了。您可以關注一下這個公司的遊戲。」

  「我還記著一個叫薛繹的人，有些事情可能很難了，讓您失望了。」

  趙姐輕嘆著氣，想告訴他自己也沒有指望過那款為她量身定製的專屬遊戲，又覺得有些不妥，聽起來像是小瞧了他。

  猶豫的這一小會兒，他朝她點點頭，離開了。

  他走得毫無留戀，身上只有一個空癟的背包。也是，工作室里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昔日的隊友散得一乾二淨，作伴的流浪貓狗也終於不見蹤影。

  趙姐說起他那個空背包時，終究還是有點難過。

  「預告片你們都看過，薛繹這個名字，他的眼睛、嘴唇、臉上的痣、發色髮型，甚至是他最喜歡的薰衣草，還有拍攝星軌時的側臉，完完全全就是他。」

  「遊戲背景是未來的城市，人類試圖移民去其他星球，玩家扮演的主人公是第一批開墾者。」趙姐摸索著自己的手機，「這些東西我都很熟悉。沈胤結合我的訴說，有寫過一個簡要的世界觀，還發給我看過。」

  片刻後，她搖搖頭，「太久了，文件已經被清理掉了。」

  「總之，這個遊戲的所有細節，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我甚至在想，沈胤是不是跳槽去了行雲，迫不及待要把這現成的東西拿出來用。」

  「你們剛剛說，這是行雲的另一位遊戲經理負責的項目，那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沈胤和他認識，那就說得通了。他們之間是有一場交易吧。」趙姐徑直給出了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