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無能的人

  行雲公司五層。

  裴謙弈的步伐從容不迫，向最盡頭的會議室走去。

  周末，公司氛圍靜謐，偶爾有一兩個抱著文件夾的人與他擦肩而過，又忍不住回頭張望。

  細碎的說話聲如過耳雲煙，他無暇理會。手腕上的錶盤泛著冷光，告知他時間尚且充裕。

  「小裴總！」來者聲音帶著欣喜，又刻意壓低了音量，「您怎麼來公司了，是準備正式上任了嗎？」

  此人正是裴謙弈先前在公司的臨時助理，名為羅諶。他個子不高，看上去還帶著學生氣，似乎難擔大任。實際上，他工作精準高效，且記憶力驚人，裴謙弈對他印象尤深。

  「還沒，不過快了。」裴謙弈看了一眼他手裡提著的筆記本電腦，「你今天加班？」

  「不是不是，」羅諶解釋道，「來公司拿點東西。」

  「等我回公司，你想繼續當我的助理嗎？」裴謙弈又問道。

  羅諶的眼睛略微睜大了些，「如果可以的話，那當然啊！畢竟當初是您開口把我留在公司的，我就想一直跟著您。」

  

  「別的不說，我可能業務能力沒有那麼拔尖，但是保證對您忠心耿耿。」羅諶忽然停下來，遲疑道，「小裴總，您認識常經理嗎？」

  「常思青？」裴謙弈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名字。

  羅諶點點頭，語氣仿佛在做匯報，「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風言風語，說常經理才是行雲的未來繼承人，根本毫無依據。」

  「還有啊，本來咱們公司認識您的人就不算多，再加上您不是有一段時間沒來公司嘛，就老有些閒言碎語。」羅諶舔了舔嘴唇，有些緊張地觀察著裴謙弈的神色。

  「你不是愛八卦的人，都傳到你耳里了，看來影響範圍很廣啊。」裴謙弈淡淡道，面無波瀾，「都說了些什麼？」

  「大家議論說，說您看著高冷，但無才無能，不過是紈絝子弟，已經被梅總棄用了。就算回公司就職，也就是玩玩，手裡不會有什麼實權。」羅諶的音量漸小。

  裴謙弈點點頭，「還有嗎？」

  「啊？」羅諶愣了一下，「據我所知，沒有了。」

  「我平時不太關注這些，如果小裴總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多留意，隨時都能告訴您。」他匆忙補充了一句。

  「時間很寶貴，打聽這些做什麼。」裴謙弈搖搖頭，恰好從電梯那邊走來幾個穿白襯衫的員工。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秘書，她臂間抱著一個藍色文件夾，目光徑直看向裴謙弈。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期待您早日回公司。」羅諶見狀，識趣地拋出這句話，轉身離去。

  會議室里通明透亮，黑色的木質桌面一塵不染，一疊疊白紙鋪在其上尤為突出。

  瓶裝水和皮質座位一樣，都擺得整整齊齊，眺望過去拉成一條直線。

  「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預計他們還有二十分鐘到，今天要辛苦裴少爺。」李秘書環顧了一圈會議室，語氣從容而有禮，又補充道，「梅總很看重這份合同，已經全部委託給您了。」

  裴謙弈放下手中的合同，向她點頭，舌尖不易察覺地輕觸了一下上顎。

  「是還有什麼事情嗎？」面前沉靜的女人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李秘書。」

  再發出聲音的人卻不是裴謙弈。

  門口，常思青側著身子，臉上還有殘餘的一抹詫異。

  他乾笑著，緩緩走到裴謙弈面前，隨意拿了只桌上的簽字筆，在手中轉了半圈便砸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挺好奇的，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啊。」常思青下巴微抬，「借一步說話？」

  「常經理，客人馬上就要來了，還是讓裴少爺多做準備吧。」李秘書率先道。

  常思青語氣輕鬆，「時間還很充裕吧，隨便說兩句而已。」

  他還有要開腔的勢頭，卻被裴謙弈平淡的一句話打斷。

  「失陪，我去一趟洗手間。」

  語畢，他目不斜視向大門走去，似乎沒有理會常思青的要求，又像是給他創造時機。

  常思青的神色閃過一絲不自在，還是跟在了他身後。

  「對了，麻煩你把摔在地上的筆物歸原處。」裴謙弈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當然，我本來就有此意。」常思青只好停下腳步，低頭時不加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將筆撿起。

  他儘量輕鬆自然地與走到身側的人攀談了一句。

  「會議室布置得不錯啊，辛苦你們了。」

  年輕的女員工手上拿著兩瓶水，下意識小聲「啊」了一下，隨即道：「哦哦，應該的，謝謝……常經理誇獎。」

  常思青滿意地笑了，看向裴謙弈的方向，卻發現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你怎麼來公司了？母親居然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你？」常思青快速追上他，一連拋出兩個問題。

  「所以，這次策劃從頭到尾都是你負責的，簽合同只是最後一步，你在接手公司事務。」他不依不饒道，語氣從狐疑轉為篤定，「你恢復健康了吧。」

  不等裴謙弈應答，他迫不及待再說了一句。

  「那你什麼時候和程珞分手？」

  這句話終於令裴謙弈偏過頭看他一眼，「這種惦記別人女朋友的習慣，很不禮貌。」

  他幾步走到洗手間門口，「裡面就不是適合談話的地方了，請留步。」

  常思青譏諷地嗤笑一聲，空蕩的走廊此刻只有他一人。

  他並沒有離去，而是皺起眉頭等待。

  這番情景讓常思青很不好受，仿佛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卑微地守在洗手間門口，只為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人士說上幾句話。

  所以說出口的話，一定要犀利，最好讓他在簽合同時也心不在焉。

  世上根本沒有能完美控制情緒的人，李秘書一定會親眼見證他的失態的。

  片刻後，他終於將心底的不平衡一吐為快。

  「我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其實我們是一樣的。」常思青加快了語速，「你好意思說我臆想？程珞確實不是我的女朋友，可是她也不是你的啊。」

  「區別就是，我是噁心的過街老鼠，而你是閃閃發光的搖錢樹。你知道母親花了多少錢去僱傭程珞嗎？所以她心甘情願啊。」

  常思青不由得笑出聲，「是怎麼說的來著？記憶偏差，要在現實中得到印證，否則就會混亂。裴謙弈你可真自私啊，就這麼心安理得把人綁在身邊，現在還不肯放手。」

  語畢，他靜靜等待著裴謙弈的反應。

  他幾乎都能想到眼前的人皺緊眉頭，用那陰沉的語氣為自己辯解，說程珞的確喜歡他，他們是兩情相悅之類的話。

  許久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算了，反不反駁也無所謂，揣測不安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發芽。

  「沒有能力工作，身邊的女朋友還是雇的，當一個無能的人，感覺怎麼樣？」常思青為自己的話做了總結。

  裴謙弈卻只是輕飄飄地嘆了一口氣，微不可聞。

  「你搞錯了你我的區別。」

  他沒將接下來的話補充完整，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常思青。

  會議室的門開了又關，常思青目送客戶一個個走進，臉色陰沉地離開了這層樓。

  那是一種憐憫的神色，簡直荒唐、匪夷所思！

  他不想承認自己一瞬間就泄了氣，不安且倍覺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