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幼鳥歸巢

  大腿始終是溫熱的，程珞垂眸看了一眼暴雨，小幅度地變換了一下姿勢。

  沙發對面，方植拿著裴謙弈的手機，一拍大腿：

  「你們那天臨時下車真是正確的選擇！誰知道她還玩這種把戲？」

  腳步聲漸響，白悅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憊，「出了點事情。」

  「你說的是不是控訴書那事啊，我們剛看到了。」方植立即抬頭道。

  

  白悅「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想過多回應。

  「你怎麼這個反應啊，一不生氣，二不著急，拿出點你的氣派啊！」方植脫口而出，「你可是白……」

  「好了！」白悅忽地打斷他，「你煩不煩啊，天天把我的身份掛在嘴邊，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方植完全愣住了，嘴唇張合了半天沒吭聲。

  兩人相互嘲諷是常有之事，但那無非是習慣性的鬥嘴，誰也不會往心裡去。這樣明晃晃的怒意，還是頭一次在白悅臉上顯現。

  暴雨身上的毛也忽然炸起，顯得焦躁不安，警惕地盯著白悅看。

  白悅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安撫，又縮了回去，虛握著拳。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她的胸腔微微起伏著，似在努力調整情緒，再抬眸時又是那雙美麗而睥睨的眼。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白悅開始收拾東西，然後站定在程珞面前。

  「我們的遊戲做得差不多了，還有一點沒畫完的內容，我之後會發給你。」白悅掃視了一圈眾人，「以後我也不會再來工作室了。」

  「你……」方植終於憋出一個字。

  白悅沒有給他將話說完整的機會，毫不遲疑地向玄關走去。

  準備將門關上的一瞬間，白悅瞥見另一道身影，露出瞭然的一笑。

  「你當時說，要用完整的三個原因留下我，其實已經做到了。」她的目光飄至屋內，「這段時間我的靈感勃發，回到家還會嘗試新畫法、新主題，產出頗多。」

  「但是，大概我還有屬於我自己的第四個原因吧。」

  白悅抿了抿嘴唇，「祝你的工作室開張順利，我就不去了。」

  「剛剛，是你家裡人給你打的電話嗎？」程珞問道。

  「是的，」白悅點頭，「小人難防，我就是一隻沒有經歷過風浪的雛鳥，有點累了。」

  「我不喜歡聽我爸教育我，但是他好像說得沒錯。我既不能規避問題，也不能解決問題。」她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走了，反正我是白家千金，終歸是要依靠這個的。」

  程珞跟著她走到路邊，「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白悅徑直接過她的話，「我爸讓我不要管，他來解決所有問題。所以請你們也不要插手。」

  嶄新的銀色轎車穩穩停下，司機恭敬地打開車門。

  白悅優雅的身姿一如既往，香檳色墨鏡折射出迷人的光澤，留給程珞一張看不清神色的臉。

  「反正是朋友了，以後可以常聯繫。」

  她說完這句話，轎車飛馳而去，四周依稀迴蕩著幾聲稚嫩的鳥叫。

  腳踝傳來毛茸茸的觸感，似在催促程珞快些回家。

  「她對我發什麼脾氣啊？」剛到門口，就聽到方植憋屈的聲音，「我們有視頻，可以證明時間線，這件事明明就很好解決的。」

  聽到動靜，他抬頭道，「她跟你說什麼了？」

  「她說，這件事情不用我們解決。」程珞坐到裴謙弈身側。

  「什麼意思？難道不作回應了，就放任網上的人胡說八道？」方植疑惑而著急地問道。

  「白老闆會解決的。」

  此言一出，方植愣了一下，繼而發出「哦」的一聲。

  「那也是啊，」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小了下去，「我說了，她是白悅啊。有什麼事，肯定家裡會幫她解決的，也不會放任她的名譽被破壞。」

  方植雙手相互捏了捏，往桌上的餅乾盒伸去，淡淡的芝士香氣瀰漫開來。

  「我還想著，怎麼措辭把這個視頻發到網上去，」他嘴裡嚼著東西，說話有些含糊，「結果根本用不著我們嘛。」

  才吃了兩片，他便放下盒子，「永遠有人幫她兜底，也是件好事吧。」

  程珞看向方植，剛才他說的那句話，更像是一個問句。

  她不禁想起那個江風微涼的夜晚，白悅高傲矜貴，言語篤定，大大方方展示著她擁有的一切。

  一出生就自帶光環的人，真的很幸運。

  但殘酷的是，一旦走出那個命定的圓圈，發現自己手中原來空空如也。

  哪怕是後天所得之物，追根溯源，仍然要回到那個閃閃發光的起點。

  理所應當地接受，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最優解。

  相比起普羅大眾的疾苦，大概這點茫然當如煙霧，散盡得很徹底。

  十公里開外的一間臥室里，窗簾緊閉，光線昏暗。

  手機屏幕的光打在田穎臉上，她神色認真，隨即露出滿意的笑容。

  目光瞥到床頭柜上的藥片，她不耐地將其一粒粒倒出，包裹在紙巾中。

  窗簾拉開小縫的一瞬間，雙眼被光灼燒得刺痛。推開窗，田穎略一鬆手，揉緊的紙團墜下，漸漸變成一個小點。

  聽到身後開門的聲音，她順勢流下幾滴生理性淚水。男人慌忙將她抱回床上，讓她不要想不開。

  「我已經發布控訴書了，你不用擔心，生活馬上就會好起來的。」他語氣寬慰。

  「網上那些人實在罵得太難聽，他們只責怪你現在才道歉，哪裡知道你這些天的狀態？」男人皺了皺眉，低語道，「你整日閉門不出，擔心外面有人要害你，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怎麼行呢……」

  「算了吧，」田穎聲音虛弱，「做錯了事，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因為這次抄襲污衊事件，你所有合作過的渠道都和你解約。對你這樣愛畫畫的人來說，這個代價已經足夠了吧？」

  男人忿忿道，「現在是法治社會，怎麼能威脅他人性命！把事情鬧大，大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我就是覺得，還挺對不起他們一整個遊戲團隊的。」田穎垂眸道。

  「他們又沒受什麼影響，馬上就澄清了，還收穫了那麼多點擊率，不是因禍得福嗎？」男人忙道，「而且，我還給那個隊長程珞打了電話，誰知道她……」

  「你怎麼沒告訴我這件事？」田穎輕聲打斷他。

  「那個白悅，不就是仗著有錢，隨便加個隊伍玩玩。我想著提醒那個隊長把她趕出去，也好看看她被眾人拋棄的狼狽樣。」

  男人拿起桌邊的蘋果削著，不以為然道，「沒想到她反倒意有所指，說我才是被矇騙的人。」

  藏在白色被子下的手漸漸握緊了拳。

  程珞……

  田穎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重新躺下，「蘋果你自己吃吧，我想睡覺了。」

  「這大白天的……」男人嘆了口氣，將削好的蘋果洗乾淨，架在杯口。

  隨後，他默默關燈，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客廳的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框，男人掃視一圈，目光欣慰而憂傷。他拿起手機，神色認真地瀏覽著最新動態。

  他忽然流露出一絲疑惑，迅速變為憤慨，手指在鍵盤上快速而用力地點擊著。

  與他截然相反的，是門後的田穎。

  她臉上儘是瞭然神色，索性起身將窗簾徹底拉開，任陽光傾瀉，閉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