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不知是否大夢方醒的緣故，姜皎的嗓音比平常要低婉些，慕翊怔怔地注視著她，視線在恍然，竟生出了無數朦朧綺影。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渾然不曾發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悄然間不斷縮進。

  直到慕翊僅僅用餘光，就能看清她巴掌大的臉。姜皎的膚色極白，甚至仿若喪失了血氣，唯獨眼底一顆淚痣，艷若滴血一般，一路滲進了他的心底。

  胸膛內的器官躁動不休，慕翊口乾舌顫，身體先意識一步，再次向側方挪去，想要多靠近她一些。

  聽聞了動靜，姜皎歪了歪頭，跳躍的火光映進她的眼眸，竟顯出一抹罕見的柔和。

  「稍等一會兒。」

  以為慕翊是餓的厲害，姜皎加快了手裡的動作，勺子攪過鍋底的珍珠米，下入醃製好的豬排骨，抽空還不忘安撫了句：

  「我煮了咸骨粥，很快就好了，你等下喝一碗，然後快些回去休息，莫要再多想了。至於胖子和你說的那些...」

  嗓音頓了頓，姜皎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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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好心，可能用詞不妥當，但絕無任何惡意，你莫要往心裡去。是否去見小蠻，由你自己來定，你不是小孩子，自能做出不後悔的決議。」

  聽到小蠻的名字，慕翊終於回過神，指甲用力掐緊了掌心，他勉強把目光從姜皎身上挪開，凝神緊盯著灶上飄起的炊煙，啞聲說道：

  「...我清楚的。」

  「你能為小蠻做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

  青菜蔥花切成碎丁子，姜皎揚起唇角，忽踮起腳尖湊近慕翊，在他頭上狠揉了一把。

  「是個了不得好弟弟，她見到你之後，一定又生氣又高興。」

  慕翊陡然睜大眼，分明處在滿室升騰的米肉香氣間，卻有獨屬姜皎的味道，沿著髮絲闖進了呼吸。

  似有些熟悉，仿他於某個極冷的冬日深夜，偶爾跑出王宮時，遇上的一株掛滿了雪霜的松木。

  他仍記得當時的情景，月光掛在樹梢，顯出卓然的冷色，置身人世間，卻奇異給他不染半點塵埃的錯覺。

  松木靜靜等在原地，在慕翊忍不住靠近時，低下一寸頭顱，落下少許眷顧的雪。

  沉默持續了良久，慕翊咬住下唇，勉強從牙縫擠出一句：

  「不要把蔥花的味道蹭到我身上。」

  「抱歉。」

  姜皎低聳著眼皮，絲毫沒有認錯的態度，重新坐回小板凳，她托著下巴道：

  「再等一刻鐘，加上青菜和蔥花，等味道煮出來，即可出鍋了。」

  慕翊薄唇翕動，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又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話，最後只能蹲在姜皎身邊，沉著臉生悶氣。

  「不高興了？」姜皎用餘光瞧他，拖長了嗓音懶懶散散地道：「不論是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哄你的，等下吃完了粥，趕緊回去休息。」

  「你...」

  慕翊去瞪她，不過當撞進姜皎漆黑的眸中，他竟瞬間散掉了火氣。

  略帶狼狽地低下頭，避開姜皎的視線，遲疑了半晌後，他瓮聲瓮氣地道：

  「西域的食物，不比京城的差，羊肉牛肉奶茶香料這些，更是要出色的多。」

  「確實。」姜皎微微頷首，肯定了慕翊的話，「我買過一些西域的羊肉，價格雖然昂貴，不過品質極為上乘，比起京城的要優質許多。」

  「這是自然。」

  慕翊輕哼了一聲，猶如得了讚賞的犬類，儘管面上裝作不以為意，實則嘴角止不住上揚。

  若是他有尾巴，怕不是此時搖得勝過撥浪鼓。

  姜皎藏下笑，恍然間在慕翊身上，又一次看到了幾分姜棄的影子。

  甚至慕翊要比他，更加肆意妄為的多。

  跟在她身邊，姜棄經歷了太多辛苦，早早學會了成熟和委曲求全。有時姜皎也盼著，他能如其他孩子般，偶爾任性耍賴，而不是一味的乖巧懂事。

  人生路長，如果連兒時都不得痛快，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你...沒想過，要到其他地方，去看一看嗎？」

  正分神間，耳畔忽響起慕翊彆扭的嗓音，姜皎下意識去看他，卻只瞧見他緊繃的側臉。

  並未去多想，姜皎眯起眼，輕聲說：

  「這一年過的實在匆忙，倒真不曾想過這些。」

  「西域的好酒樓不少，你要是在西域開店，可不一定如京城一般容易。」

  慕翊再次清了清嗓子，強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道：

  「不過...如果你求一求我，看在小蠻的份上，我還是施以援手，偶爾幫你一把。到時候用不上多久，你的逐月樓在我的指點下，定能比今時今日紅火百倍！」

  聽完慕翊的話，姜皎十分感動，於是道：

  「不去。」

  慕翊氣急，道：

  「姜皎，你少不識好歹，倒是考慮一下啊？！」

  「我並非不想去西域看看，只是現在不行，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等著時辰差不多，姜皎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起身掀開了過來。

  撲面而來的熱氣熏上她的眉眼，遮擋住了神情，慕翊只能聽到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中，罕見的增出了豪氣。

  「暫時的小目標，是要讓逐月樓成為京城最聲名顯赫的酒樓。」

  撒下青菜碎，姜皎嚮慕翊一笑，道：

  「但用不上多久，西域的百姓一定會曉得逐月樓的存在，到時候你只要出王宮，就一定會聽聞我的名號。」

  無意望過去的一眼，陷進她亮晶晶的眸底，慕翊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再次掀起驚濤駭浪，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著道：

  「說的厲害，有…有本事，讓我親眼見識。」

  「放心，會讓你看到的。」姜皎忙著管顧咸骨粥，不曾多留意慕翊，「去拿個粥碗，還有調羹。」

  「哦。」

  慕翊應的不情願，動作倒相當的麻利，取了兩隻碗，他重新回到姜皎身邊，看著她忙了半晌，突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我們，打個賭。你敢不敢？」

  「啊？」

  姜皎一愣，不懂他發什麼瘋，盛好滿滿一碗粥遞還回去後，她饒有興致地問：

  「先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