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梯
2024-10-06 08:08:27
作者: 庹政
幾乎在同時,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人,踩著雪撬,穿林過石,從容地在山坡上滑行,一路向上。
突然之間,他感到了什麼,放慢了速度,蒙上面巾。
他就是西越人遭遇的那位「奇人」。
他跟阿魯他們見面時,也戴上了面巾。並不是因為他的相貌有什麼問題,或者是怕被人認出。
----實際上,整個北海,除了墨七星,沒有一人認識他,便是整個洛洲大陸,也只有極少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雖然,他的名字震響洛洲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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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蒙上面巾,只是不想讓阿魯給墨七星描繪他的相貌,只想冒充墨七星一直想等待的那位朋友。
所以他故意給了阿魯他們一片劃了九個點的樹皮,墨七星一見樹片,就會想當然地認為是阿魯他們遇到的是誰。
就會毅然決然地聽從他的話,登頂摩雲崖。
他離開三道彎後,就揭了面巾,一個人在樹林中往摩雲崖滑去。他不像是軒以,必須信守承諾一直帶著面具,現在聽見人聲,遲疑一下,重新戴上面巾。
不大功夫,一群山賊從他側邊轉出。
不知道這股只有數人的山賊,是昨天私自從戰場逃脫,還是被擊潰,也不知什麼原因,居然轉到這裡來了。
奇人遲疑半晌,突然改了主意,從樹林後走出,迎了上去。
他本想不理他們,讓他們過去再行趕路,可是覺得一個人行走在大雪封山的曠野,總是有些奇怪,最好的遮掩莫過於跟一群山賊混在一起。
他決定帶著這群山賊一起走。
山賊立刻發現了他。
非常驚奇。
在雁蘇山里遇見山賊,尤其是人數少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轉身逃跑,其次就是亮出武器拼死一戰,象這樣不緊不慢地迎上來倒是少見。
而且還帶著面巾。
山賊停下來,等著奇人慢慢走近,首領正要說話,奇人已經開口說道:
「聽我的話,跟我走,不殺你們。」
說了這句話,奇人手中已經彈出幾塊樹皮,每個山賊的臉上都中了一下。
山賊們自然沒有放鬆警惕,奇人的出手也似乎並不快,但是偏偏山賊們一個也沒有躲過。
樹皮很輕,卻像石子一樣被彈出,這份武功當真高深之極,而且擊在山賊們臉上只是疼痛,並不傷人,力道恰到好處。
山賊首領略一遲疑,撲地跪倒雪地,大聲道:「我們聽話!英雄儘管說話。」
「我不殺你們。」奇人再次重申,「只用陪我上摩雲崖。幫我引路,有近路就走近路,不用管難走不難走。」
幾乎在同時,雷野看著數丈前的符淵騰,冷冷地說:
「我不殺你們。」
昨天三道彎一場混戰,符淵騰集中了他在雁蘇山所有的力量,準備將清月堂進山的武士全部擊斃,尤其是幫主雷野,是首當其衝的目標。
如果可能,隨便再將齊天杜仲這些趁火打劫的人一起消滅。
但是戰況出乎他的意料。
他苦心孤詣為雷野設計的埋伏並沒有一舉將清月堂擊潰,連六木這安排來的蠻族第一武士,雕弓神射鮮克寶林,也沒有發揮想像中的作用。
赤陽幫麾下幾股山賊人數雖多,戰鬥力卻太差,除了在旁邊騷擾,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後來效忠清月堂的山賊也趕來了。
然後齊天杜仲等五幫武士紛紛加入戰團,戰場完全變成了一鍋粥。
符淵騰和雷野都又驚又怒,卻無可奈何,只好一邊接戰,一邊慢慢收束自己的部隊,考慮是先退出戰鬥還是繼續咬住對手。
然後戰場的轉機出現。
墨七星受傷,跟小五逃走,齊天和杜仲先後追蹤而去。
雷野大怒。
他讓一直守護在身邊的雒十文帶幾人先去追他妹妹,然後讓軍師傳令,收攏所有的清月堂武士,重新恢復軍陣。
對清月堂武士威脅最大的是鮮克寶林,現在這位蠻族第一武士已經退走。
片刻間,五六十名清月堂武士放棄自己的對手,聚集在雷野身邊,疏鬆的隊形在都彝嘆號令下,變得緊湊,向著符淵騰發起進攻。
雷野一馬當先。
雷野正在憤怒中。
戰鬥中,憤怒有時會起到很好的作用。
而軍陣,千百人渾如一體,行動合一,如臂指使,對付烏合之眾如石碾泥。
雷野的憤怒和清月堂的軍陣完美結合,象雪崩一樣呼嘯覆壓。
符淵騰本來一直跟他的親衛咬住雷野和清月堂幾位重要人物,現在雒十文離去,他以為機會來臨,卻不想清月堂的軍隊立成,勢不可擋,他現在才想起召集分散混戰的赤陽幫眾,已經來不及。
他身邊的幾個人接戰不多時,便被衝散,連軍師吳末也受了傷。
符淵騰惱羞成怒,奮力迎戰,雷野冷冷一笑,搶先迎擊,決心將這位赤陽幫主斬於當場。
兩人刀來刀往,換了數招,雷野漸漸占到上風,清月堂的武士也將赤陽幫散亂的武士驅走,即便有一二悍勇之人,也無法衝進圈子。
符淵騰竟給清月堂孤身圍在當中。
符淵騰偶一瞥眼,驀然驚醒,惱怒消失,驚懼頓生,心中一寒:我命休矣。
膽氣一怯,刀式略亂,雷野趁勢進逼,刀法收緊,便在數招間,要殺敗對手。
便在此時,一人腳踩雪撬從雪坡上飄然而下。
這人身法飄忽,使一枝丈余長槍,或閃避或以槍格擋,眨眼間便從清月堂水泄不通的軍隊中穿過,人未至,長槍遞出,替符淵騰接了雷野力沉勢猛的一刀。
「走。」
對著有些發懵的符淵騰輕喝。
這人站在雪地上跟人騎在馬上一般高。
正是軒以。
符淵騰回過神來,喝道:「殺了他!」
「殺不了。」軒以伸手在符淵騰馬頭一拍,「以逸待勞而已。」
符淵騰見軒以衝進清月堂軍陣如出入無人之地,輕輕巧巧一槍就將雷野逼退,一瞬間產生軒以足以橫盪當場的錯覺。
軒以自然明白這位赤陽幫主的心思,心中好笑。
雷野北海第一武士,他雖然以前也是蠻族第一武士,要跟雷野分出勝負只怕不是一時半刻。此時大占上風是雷野已經搏殺兩個時辰,他卻是生力軍。
輕輕解釋一句,催促符淵騰離開。
----即便他真殺得了雷野,此時此刻,他也不會這樣做。
----甚至,他還希望雷野殺符淵騰。混戰開始,他一直坐山觀斗,直到符淵騰情勢緊急,他接到一位完全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以「風語術」傳音,才不得不出手將符淵騰救出。
符淵騰登時泄了氣,沮喪地一拉馬,鼓足餘力,揮刀往外衝去。
軒以也不管雷野,長槍舞開,如雪花籠罩,隨即化刺,如箭攢射,將清月堂武士逼得一陣忙亂,陣形散開,他和符淵騰趁機衝出,軍陣外的赤陽幫武士接住。
「我欠你一個情。」符淵騰冷冷地看著軒以,看著他那遮擋了一切的面具。
他一直覺得這位來自蠻族的秘使,雖然在雁落城裡隱身在赤陽幫里半年之久,可是跟他不對付。
以前,是跟他父親符赤陽不對付。
甚至,他隱隱覺得,軒以的態度,是因為對他父子,對赤陽幫的失望,這一次蠻族少主南下,軒以不想看到他成為蠻族的盟軍的。
包括這一次伏擊,連鮮克寶林都出手相助,軒以卻一直渾若無事地旁觀,雖然兩位蠻族武士間有過節,但這多少證明軒以跟他並非一心。
只是此時不便跟他翻臉,尤其現在,軒以總算還救了他一次。
幸好,這次南下的蠻族少主風雪和祭司六木這都還支持他。
「符幫主,我們現在是盟友。」軒以淡淡地說。
這句話聽起來是客氣,軒以真正想說的是,將來未必是盟友。他不知道這位桀傲不馴的赤陽幫主聽得出不。
不過,似乎也無所謂。
摩雲崖上,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符淵騰退上山坡。
吳末受了傷正在包紮,符淵騰只得自己揮舞赤陽幫的太陽旗召集潰散的赤陽幫武士聚集。
雷野並沒有追殺符淵騰。
他跟符淵騰的目的並不相同,----他的目標是前去摩雲崖。符淵騰逃脫,清月堂趁機掃蕩其它各方勢力。
混戰的各方山賊,幾大武士幫會的幫眾都不敢直攝其鋒,聞風遠遁,紛紛往道路兩邊的山坡雪地退避,不多時便給清月堂打通了道路。
都彝嘆收集清月堂武士,還立在馬上的不到八十餘人,這一場持續兩個時辰的混戰,清月堂受傷斃命四十多人,實力折了三成。
沒有潰散的山賊倒有近兩百人,不過他們戰力堪憂,只能做做探路傳訊,救助趕車的雜事。
都彝嘆看著雷野,雷野木然地望著來時的路,望著一道彎下面的茫茫雪原,半晌沉聲道:
「走。」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帶領整個清月堂去尋找小五。孤身一人更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放棄。只希望雒十文能夠完成他的囑託。
都彝嘆一聲號令,清月堂幫眾連同麾下一眾山賊首先撒出戰場,往三道彎進發。
符淵騰站在山坡上看著清月堂從容不迫地整隊前行,除了屍體暫時掩埋在路邊的雪地上,傷員全部坐上馬車帶走,他無計可施。
現在聚在他身邊的赤陽幫武士還有上百,山賊更有數百,可是他沒有下達再戰的命令。
他明白經過剛才清月堂摧枯拉朽的掃蕩之後,他這一方士氣大失,鬥志全無,縱然被嚴令逼迫上前接戰,毫無作用,只怕雷野分一半的人一個衝鋒,就會重新擊潰他這些敗軍之卒。
他眼睜睜地看著雷野和清月堂揚長而去,然後是除了同心盟和聚劍堂外三幫的殘餘幫眾跟隨清月堂後面離去。
只剩下茫然的赤陽幫眾和效忠的山賊。
等到吳末恢復一些精神,重新整軍鼓勁,安營休養。
第二天一早,吳末安排幾股山賊分批前行,讓他們按照次序對雷野進行騷擾。
這是山賊擅長的事。
赤陽幫的武士隊伍隨後追趕。
終於中午時分,在百丈峽那裡追上了雷野和清月堂。
吳末勸阻符淵騰稍安勿躁。
只是在後面緊緊咬住。
然後在飛魚嶺,吳末依然堅持按兵不動。
在這裡,他們看見了一直跟隨著清月堂的馬車,馬車上載著清月堂的重傷員。
他們沒有理會。
無論是武士幫會的規矩還是武士的尊嚴,他們都不會向傷重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報復。
但是北上的商道在這裡開始分岔。
數百年來,都是從這裡到金鎖關,然後經過長空棧道繞到雁蘇山的另一側,開始緩慢下山。走完這段路,普通的商隊大概需要五六天。
但是現在蜀山商會的商文輝從打柴人了解到有一條小道可以穿過摩雲崖,直到達玉部落,縮短行程一百三十餘里,可以節約五六天時間。
事關重大,所以達玉部首領啟母立刻派遣他的小兒子風雪南下,查看實情。
所以這位蠻族少主一到飛魚嶺便直登摩雲崖,等候相關各位,一則驗證真偽,二則尋找合適的盟友。
但是從這裡到摩雲崖,向來只有羊腸小道,連雷野都把馬車留在這裡,那麼,商文輝是如何跟清月堂說的?那麼捷道又在什麼地方?
符淵騰和吳末他們帶著疑惑緊隨而上。
快到鷂子岩時,符淵騰決定開戰。
吳末勸阻。
這裡地勢的確太險,最窄處只容一人側身緩行,其中幾步須如鷹鷂一般,左右翻轉身體才能通過。
所以此處又名「鷂子翻身」。
吳末再次堅決勸阻,說這裡根本不是開戰之處,雙方都無法施展武功廝殺。最可能的結果是雙方擁抱拉扯著雙雙墜入萬丈深淵。
符淵騰自然不會在乎手下這些武士的生命,可是要讓他們白白去送死,前幾位還可能硬著頭皮上,後面的武士一見前面的結局,說不定怠工抗命,甚至反殺。尤其現在士氣低沉,還在恢復當中。
當晚雙方在接天坪紮營。
清月堂在上接天坪,赤陽幫在下接天坪,隔著數丈高的距離,燈火相望著,但是要沿著那從石壁上刻出的道路走到,只怕要小半個時辰。
符淵騰根本無法入眠,不時走出帳篷向上眺望,心中鬱悶。
吳末過來勸說說經過一天調整,赤陽幫眾的士氣恢復不少,尤其是連續勒令他們不許接戰,心裏面慢慢憋起一股氣來,等到明天一早,便可以開戰。
又說他問詢過登頂摩雲崖的路況,從接天坪上去,道路稍微平緩開闊,至到白龍廟再次轉為狹窄兇險。而白龍廟上去,只剩下一段登天梯就到摩雲崖了,所以在白龍廟前跟清月堂開戰正是良機,也是最後的機會。
符淵騰長舒一口氣,再次恢復一些對於軍師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吳末就催促赤陽幫眾收拾東西,追趕敵人。
他們從下接天坪趕到上接天坪時,清月堂剛剛離開。
符淵騰喝令幫眾緊追不捨,跟清月堂保持著十數丈的距離,等到行近白龍廟,一聲令下,山賊退到路邊,閃開道路,赤陽幫武士拔刀在手,符淵騰一馬當先,開始衝鋒。
白龍廟位置神奇,端端正正在擋在山道正中,行人須得穿過廟門,從後門出,然後開始登天梯。
白龍廟前寬闊,廟後登天梯去是絕壁上開出的石梯,赤陽幫這麼發難,清月堂便是想逃,也無法立刻逃離。
這個時候,奇人正在收服那一小股潰散的山賊。
雷野早有防備,讓都彝嘆指揮幫眾從容地依次上登天梯,他自己帶領部分清月堂武士扼住廟門,對著符淵騰冷冷喝斥。
「我也不殺你,只要你乖乖地棄刀投降。」符淵騰冷笑著回擊。
「別忘記了前天是誰在逃!昨天一天也不敢動手。」雷野譏笑道。
符淵騰大怒,正要喝令全線突擊,只聽得半空中一聲炸響,一個清冷的聲音緩緩說道:
「歡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