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謀

2024-10-06 08:07:12 作者: 庹政

  楚行天自刎謝罪的消息,象野火一樣迅速燒遍北海雪原,每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震赫莫名。

  北海黑袍,居然以這樣一種方式謝幕退場?

  然後,這些人開始思考沒有了楚行天的雁落局勢。

  柔然大君再次召見楚家家主和祈家家主,進行警告。

  楚家長老楚行佑,楚行天的堂兄親自奔赴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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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落武士幫會除了赤陽幫和清月堂之外的五大幫會碧落海,聚劍堂,同心盟、百刀堂、南荒幫聯合發出通知,要求赤陽幫和清月堂進行談判。

  鑑於中午發生的兩大武士幫會大火併,李將軍已應城守蘇晉邀請,令人帶領兩千士兵進城,進行戒嚴。

  柔井兵按照習慣睡到中午起床,才知道睡夢中發生了這麼多驚人的事,再也無法裝作從容,一邊派人召集各路人物商議,自己卻親自移步八荒寺,拜訪尚公公。

  尚公公依然在三樓雅室看天,聞得寧國公來訪,親自下樓迎接。

  兩人拾階而上,尚公公笑道:「正想拜訪國公,討要昨晚棋譜,誰知國公竟然……」

  柔井兵走上三樓,一看屋中棋盤上正擺的是他和李清源前晚的半局棋,不由莞爾:「尚公,慚愧,昨晚也未終局。」

  尚公公笑道:「楚行天打擾國公雅興了?」

  柔井兵輕輕嘆息:「俗世之人,自然俗事纏身。他先找尚公,我不攔他,他也會找我。」

  尚公公點頭,延請柔井兵入座,自己打橫作陪,女弟子送上香茶。

  羲伏依然遠遠坐在一邊,沉思養氣。

  柔井兵坐定,又是一嘆:「楚行天倒好,這麼撒手一走,把爛攤子留下來。」

  尚公公笑道:「倒也不是什麼爛攤子,李將軍的兵不是進城了嗎?蘇晉這事處置恰當。只要有兵彈壓,再亂也不會亂到哪裡去。」

  柔井兵皺眉:「這是治標不治本啊。」

  ----突然想起自己前天晚上在這裡大刺刺地說「我只要治標」,不由羞惱。

  「先治標,再治本。從長計議。」尚公公一直陪著笑臉,態度從容。

  「兵不能長駐城裡,再呆下去,兵也要帶壞了。所以還是要早些治本。」柔井兵沉吟道:「治本也不難,以前麻煩在楚行天,不過他自己解決了。現在的麻煩是清月堂和赤陽幫,具體說就是雷野和符淵騰這兩個人。」

  「墨七星也是麻煩。」尚公公笑著說。

  「他一個人,掀不起大浪。雷野和符淵騰可是掌控上千武士的幫主。」

  尚公公繼續笑:「所以,還是要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上來,如何解決武士幫會。」

  柔井兵沉默一下,對尚公公抱拳說:「尚公指教。」

  尚公公還禮,笑道:「指教是不敢的。」

  能夠讓這位柔然寧國公親自來訪,尚公公心中快意非常。停頓一下,說:「武士幫會是打不掉的。」

  柔井兵頜首:「然。」

  這很自然,只要朝廷支持跟北狄蠻族通商,這條商路存在,就需要護衛,就會存在武士,就會組建武士幫會。這不是打掉雷野,符淵騰甚至其它武士幫會的首領就能夠解決的。哪怕是把現在雁落城中的武士屠殺殆盡,也會有更多的武士湧來。

  「國公總是希望雁落秩序安穩,商路繁榮吧?」

  「然。」

  尚公公撫掌笑道:「你我有此共識,那就好辦多了。武士幫會既然打不掉,最好的辦法,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者,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就像以前楚行天那樣?」柔井兵問。

  「楚行天以兵制兵,算是一策,可是各個武士幫會間衝突難免,終究可能釀成今日這樣的大火併,擾亂雁落秩序,----連楚行天後來也意識到了。他這些年治理雁落,只怕一小半功夫都花在制衡各大武士幫會上了。所以最終,楚行天決定採取一勞永逸的辦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北海黑袍,到底是有幾分真本事和真見識的啊。」尚公公讚嘆道。

  「楚行天兵行險著,襲擊赤陽幫,固然是想一統雁落武士幫會,也是因為大君當年與楚家十年之約快到,他希望借清月堂一統雁落來要挾大君和楚家。」

  「人生一世,誰又逃得過名利枷鎖!」尚公公一哂。

  「所以尚公的意思是,像楚行天那樣,一統雁落武士幫會?」柔井兵敏銳地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是的。我們得承認武士幫會這樣的勢力存在,並且承認他們對於某個範疇的權力和統治,但是,掌握武士幫會的人,幫主,必須對我們效忠。一個統一龐大的武士幫會,有利於雁落城的穩定和繁榮。」

  尚公公鏗鏘有力地說。

  柔井兵思想回味,憷然一驚:這位南公主面前的紅人,莫不是以武士幫會比喻現在洛洲七國諸侯?

  強笑道:「尚公高見。」

  十年前帝都文帝崩殂那個風雪之夜,且彌、既極兩國在帝都做質子的少君逃出寒關,然後兩國反叛,這些年朝廷與兩國聯軍幾次關原大戰,竟成僵持之局,其它五國自然各懷心思。

  但是柔井兵卻清楚柔然大君根本就沒有動過反叛朝廷自立的心思。

  不為別的,單是錢糧一項,就足以壓垮柔然一國。

  北海地面氣候嚴酷,一年中只有三個月可以耕種,糧食全靠洛南三郡支持,柔然若叛,朝廷根本不用打,只要卡住運河糧食通道,就足以致柔然於死地。

  ----也正因為北海這種氣候,也養成了北海剽悍尚武的民風,朝廷每次用兵,北海一郡都是主要兵源。這也是當年鐵木魚,符赤陽,雷積石和楚行天他們能夠一起入伍的原因。

  柔然大君只想保持現狀。

  朝廷要打,跟且彌、既極二國打去,柔然好不容易得了二十多年恢復生氣,決不能輕易折騰。

  柔井兵一念致此,肅容道:「還請尚公轉告南公主乃武穆王,我柔然,對朝廷忠心耿耿,絕不背叛炎氏皇室。」

  心中卻想,既然尚公公要一統雁落武士幫會,那麼,柔然是不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尚公公一怔,打了個哈哈,笑道:「國公此言,再好不過。尚某一定轉告。」

  跟著說道:「既然定了如何處置武士幫會,剩下的,就是具體辦法了。」

  他看著柔井兵:「國公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柔井兵緩慢搖頭。

  倘若真的要一統雁落武士幫會,幫主之位自然最為重要。

  這個人必須武功高強,能夠威服幫眾,更重要是忠心耿耿,不至於因為手握重權而生異心。

  十年前楚家與柔然大君約定,雁落一城由楚家人代管,柔然大君不再插手,幾乎沒有過問武士幫會事務,急切之間,哪裡去找一位合適的人選?

  尚公公察顏觀色,笑道:「倘若國公沒有合適人選,尚某以為,要能威服這幫桀傲不馴的武士,還是需要從現成的人手中找。」

  「雷野?」柔井兵沉吟,眼睛慢慢亮了。

  雷野來做這個幫主,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一直在武士幫會中混,根深蒂固,武功又高,最重要的,他是楚家的人,楚行天的兒子,有楚家在,雷野一定會效忠柔然大君。

  「倘若是雷野,豈不正合了楚行天之意?」尚公哈哈一笑,「柔然大君可不希望再看到一個北海黑袍出現吧?」

  「符淵騰?」

  「符淵騰做幫主,跟雷野做幫主都是一樣。或者現在其它大幫的幫主來做新的武士幫會幫主都差不多。而且符淵騰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他若做了這幫主,必定為報父仇,理開殺戒,把清月堂清洗乾淨。」

  「那羲伏先生怎麼樣?」

  「羲伏武功那是沒說的。可是羲伏志不在此。」尚公公沒有理會柔井兵話中譏誚之色,溫和地解釋說。「國公再想想現在城中武功高強,威可服人的年輕人還有誰。」

  「崇天武?我北海怎可容忍既極城伸手!」柔井兵斷然搖頭。

  「墨七星。」尚公公說出自己的答案。

  柔井兵怔住,半晌才緩緩說:「尚公可是,雁落城這一場風波,始作俑者便是楚行天和墨七星二人。」

  「楚行天死前留給雷野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話只怕已經傳遍全城。」尚公公胸有成竹地說,「況且墨七星身為墨門弟子,替父報仇,正是武士所為。他父親鐵木魚以前就是雁北堂的幫主,倘若沒有十年前的風雪驚變,雁北堂只怕早就一統雁落城武士幫會了。墨七星能夠重掌雁落,也算子承父業。」

  柔井兵看著侃侃而談的尚公公,突然間明白過來:尚公公反對雷野,以及符淵騰和其它人選,正是因為這些人跟北海有錯綜複雜,根深蒂固的關係,自然會效忠柔然大君,卻未必會效忠朝廷。

  墨七星就不同了。

  墨七星孤身一人,又在外飄泊十年,由他來持掌雁落城武士幫會,孤立無援,很可能倒向朝廷,成為朝廷插在柔然的一根釘子。

  這就是尚公公力推墨七星的原因。

  他心裡冷笑,臉上卻是平靜自若,道:「尚公公胸懷寬廣,墨七星若聞此語,必當引為知已。」

  停一停道:「幫主人選且待斟酌,有一事要先請尚公相助。」

  尚公公笑道:「國公請說。」

  柔井兵沉吟一下,緩緩道:「風起於青萍之末,此次雁落城赤陽幫與清月堂火併,固然有楚行天十年期滿和墨七星回來報仇這些節外橫枝,根本原因卻是楚家和祈家利益之爭,由糧食而錢莊,由錢莊而糧食,歸根到底,還是這條商道,這條商道上往來的物資,尤其是,糧食。」

  「國公莫非要釐清海運陸運之優劣?」尚公公問。

  柔井兵搖頭:「海運陸運,各有優劣,總體來看,還是海運便宜且快,只是風險大,我個人認為,真要海運,也不宜斷然更換,可試行三年,每年增加,確保糧食運送,也給各方緩衝時間。至於真要選擇海運陸運,不是此時決定。」

  「那國公……」尚公公不解道。

  「昨夜思前想後,難以入眠,突得一策,莫若設一糧台,統領雁落城糧食往來?」柔井兵淡淡道。

  「糧台?」尚公公皺起了眉,收斂了今天一直的笑容。

  「就是往來雁落城的糧食,李將軍那裡不管,無論誰,無論大小,都要先交在糧台,再由糧台統一划拔,安排商隊北上。」

  「這不是鎖河關外,又另加一道卡嗎?」尚公公尖著嗓子問。

  「但是糧台不會雁過拔毛,只是轉道手,一進一出,多少還是多少。」

  「這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嗎?」

  「是有點笨功夫的樣子。但也有好處。」柔井兵得意地微笑,「一則可以通過糧食多少估算北狄蠻族人口,二則無論將來雁落城這些武士幫會一統不一統,要糧都得乖乖地到糧台來拉,可以避免競價,減少衝突……」

  「還可以從中揩油。」尚公公冷冷地打斷了他,「只是句芒商會會同意?就算不抽稅費,誰願意多一事,把脖子給別人捏在手裡。」

  莊帝中興,句芒商會大力協助,靡費銀錢無數,莊帝論功,與句芒商會相約,凡大冀朝內,句芒商會通行無阻。柔井兵突然想要設卡,就算宣稱只是轉手管制,不抽取稅費,是對句芒商會的公然挑釁,也是對朝廷的旨意的陰奉陽違。

  「所以要請尚公公要請尚公公回去在南公主面前美言,請朝廷給個名義。」柔井兵笑道。

  「國公打的好算盤。事關朝政,不是我等輕易置喙。」尚公公冷冷拒絕。

  「剛才說到好處,還有一點,可以以此制約武士幫會。無論如何,糧食都是一樁大生意。倘若依國公之言,一統雁落武士幫會,又無制約之策,豈不是養虎為患,尾大不掉?這也是為朝廷著想。」柔井兵毫不在意地繼續勸說。

  「你這是直接從現在的句芒商會,糧行和武士幫會手中搶奪糧食生意,只怕是與虎謀皮,挑起衝突。」尚公公不為所動。

  「這是北海,是柔然。這裡的一切,都屬於大冀朝皇帝賜封予柔然大君,所以這不是搶劫,只是拿回本來屬於柔然大君的東西。」柔井兵態度溫和地分辨說,「這也不存在什麼公平不公平。實力就是公平,公平只在你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

  尚公公默然半晌,說:「既然寧國公鐵了心要做,何必再跟我說。」

  「總要名正言順吧。」柔井兵說,「況且這裡面牽涉著北海楚家和祈家兩家大姓,大君自然注意影響。」

  「那就讓朝廷來背罵名?」

  「柔然與朝廷一體,何分彼此。」

  兩人昂頭相爭,互不相讓,對視一笑。

  尚公公恢復了笑容:「那麼朝廷有什麼好處?」

  柔井兵道:「柔然一國對朝廷忠心耿耿,確保北海安穩,還有比這更大的好處嗎?」

  尚公公點點頭,沉吟著說:「你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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