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也勃
2024-10-06 08:06:48
作者: 庹政
晨光稀微,楚行天的臉上閃著光。
他看著眾人,反客為主地招呼道:「我們進屋說話吧。」
屋子中有一張茶几,四周散著幾張舒軟的躺椅,楚行天當先進屋,在正中一張躺椅上坐下。
他的身子坐得很正很直,就像一根雖然繡痕斑斑卻依然筆挺的標槍。
墨七星和天楓也因震驚而坐直了身子。
阿魯愣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像根樹樁般地木立著。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眼光從楚行天嚴肅木然的臉上移到拿多臉上。
可是他們失望了。
拿多深隧如潭的眼睛裡除了一絲奇特之色外看不到一絲多餘的表情。
「很好,各位都在這裡。」楚行天平靜地開始說話:「我希望各位不要吃驚,而且原諒我這次冒昧的造訪。」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沉默地看著他。
楚行天看著墨七星:「謝謝你昨天冒險再一次救了小女,謝謝。」
墨七星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
「墨七星,你也許還在懷疑,為什麼你一到雁落就會捲入到這滔天的波瀾中來?」楚行天問,然後自答:「因為,我早知道你是鐵木魚的兒子。鐵木魚雖然想瞞過所有的人,可是,卻沒有瞞過我。因為,當時我是雁北堂的軍師,是所有人中了解信息最多的人,所以,我故意讓陸古淵護著你逃出了雁落,這十年來我也隨時掌握著你的一切消息,所以才會安排小五與你認識。」
「為什麼?」問話的是阿魯。震驚的也是阿魯而不是墨七星:「你既然知道他是鐵木魚的兒子,為什麼還要放過他?為什麼不早除去他?」
「我為什麼要除掉他?」楚行天傲然一笑:「我跟鐵木魚是兄弟加朋友,十年前那一場火併,那是迫不得已,是為了朝廷和天子,兄弟和朋友的情義只好放在一旁。雖然這件事,我會對鐵木魚心懷愧疚,但就算現在重來一次,我也還會那樣做的!也因為這愧疚,所以,我總想在適當的時候補償,我甚至安排小五與你相遇相識,如果可能,我可以讓你成為洛洲大陸上權勢和財富都顯赫的人物,與小五相親相愛地生活著,可是,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以前所有的想法都錯了。就算費再多的心思來收攏你,你永遠不會改變你的原則決心的,你永遠都會是鐵木魚的兒子,永遠都會是我的敵人,我們天生就註定是敵人。」
楚行天嘆息。
「在明白了這種事實之後,再想到你是鐵木魚的兒子,你不明白做為我,做為十年前那場火併的始作俑者,心中那種懊恨沮喪的心情是多麼難受。這種感覺就好比打毒蛇和打蠍子。你緊張地打了一陣,不放心,又打一陣,直到看到它們確實不能再動死了為止。然而你以為它們死了,其實還活著,還在蠕動,又豈止是蠕動,它們還一點點地挺直了身子,迅速地恢復了活力,並且已經開始移動,向你撲過來。墨七星,這個比喻也許不好,但我卻正是這張憤怒、驚惶和恐懼混合在一起的複雜心情。我以為已經徹底將鐵木魚的影響消滅了,卻還是逃不脫他的報復!」
仍然沒有人說話,墨七星也沒有說話。屋子裡是一陣奇異的沉默。
他們顯然還沒有從楚行天的突然來到中清醒過來,這簡直比看見雁蘇山積雪消融,天來河奔騰咆哮還不可思議。
楚行天停了停,忽然振奮了一下精神,說:「我了解各位現在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少個疑問在心裡想知道答案,不過你們還是先等一等吧。」他笑了笑:「我先回答墨七星剛才問的那個問題,這些西越人為什麼要對付我。」
於是楚行天開始慢慢的述說。
「二十三年前,就是好大喜功的武帝發動了那一場遠征南疆部蠻族的戰爭,就是那場全北海男人為之流血獻身的戰爭,卻也是最後終遭慘敗的戰爭。」
「在那場戰爭中,有四位好朋友一齊入伍參加了武帝的南征軍團,一齊到了炎熱密林的南蠻之地,一起享受著戰爭帶來的危險和痛苦,患難以共,相濡以沫,在艱苦的環境中結下了手足般的友情。」
「這四個人就是鐵木魚、雷積石、符赤陽和我。」
楚行天稍微停頓一下,眼中閃現回憶的感傷。
「蠻族的騎兵真是威猛啊,當他們衝鋒的時候,即便是最普通的長刀和槍矛,在那種速度奔馳之下,也是不可抵擋的啊,第一次上陣的人,光是看見那種衝鋒的氣勢,就可能會被嚇呆。」
「幸好我們也有風火鐵騎。尤其是裝了重甲的風火鐵騎,在跟蠻族的騎兵作戰時,絲毫不落下風。」
「戰爭的進程在一開始對我們是非常有利的。南征大軍節節勝利,所向披靡,將蠻族騎兵打得節節敗退,一直追到南蠻腹地深處。」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戰場的推進,戰線的拉長,戰爭格局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鐵籠山一戰後。」
「鐵籠山一戰武帝為他的驕傲付出了代價,我們衝進了蠻族的伏擊,軍隊雖然沒有受到重創,可是大本營中的糧食卻因節節勝利而輕敵疏忽,給偷襲的蠻部輕騎焚於一燭,遠征的十幾萬大胤朝鐵騎頓時像斷奶的孩子,失去了補給。」
「夢魘一般的日子開始了。」
楚行天臉上有了痛苦。
「而一直尋找不到的蠻部騎兵主力突然現身,守住了鐵籠山口,在漸漸逼近的隆冬面前,我們驚惶地發現,無可奈何地發現,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我們身邊倒下,凍成僵硬的屍體,甚至連死去時痛苦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我們一個個都灰心絕望了,窄僅數丈的鐵籠山谷口就象張開大嘴的惡獸,每天都吞噬無數的勇猛進攻,妄圖突圍的士兵,名震洛洲、縱橫天下的大胤朝鐵騎在這裡成了一群走投無路的蒼蠅,每天都有很多忠勇男兒面向著北方用武士自刎。」
楚行天嘆了一口氣,奇怪地笑笑,看了一眼腰上橫擔在腿上的武士刀。
「最後的日子到來了,在圍困一個月後,連最後一匹戰馬也在幾天前殺了,有的人已經在吃那些因為寒冷天氣而不曾變腐的同伴屍體,要麼是被消滅。整個軍隊沉浸在一種絕望的悲哀中。」
「然而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件改變了我們四個人命運的事,一件幾乎是奇蹟的事。」
拿多和天楓臉上的肌肉因極力控制而顯得奇怪地僵硬,阿魯則已是怒形於色。
「鐵木魚忽然發現了一個陷藏得很巧妙很秘密的山洞。他悄悄地告訴了我們四個人,我們便悄悄地脫離了隊伍,躲進了山洞,在那種時候,是沒有人注意到別人是否存在的。」
「這個山洞對我們來說,它的意義幾乎和傳唱中迷失的牧羊人突然來到了輝煌的聖殿一樣神奇。裡面有足夠的糧食和水,還有一箱珍貴、價值極大的珠寶和三個西越人。」
「西越人是個很神秘的部族,這三個人也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一張神奇的藏寶圖趕來尋寶,卻鬼使神差地趕上這場災難的戰爭,他們就躲在了那兒。也許那兒本就是藏寶之地,他們得寶後還來不及起身就被這場瘟疫一般的戰爭困在了那兒,總之,湊巧被我們發現了。」
「在那種情況下,我們當然是不由分說地殺了他們。」
楚行天淡淡地說。
「你這個惡魔!」阿魯怒吼著向楚行天撲過去。
他的雙拳緊握,脖子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眼中閃出灼熱的怒火,仿佛想將仇人燒為灰燼。
天楓伸手拉住了他。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那三個人就是三位的父輩。」
楚行天神情不變,繼續說下去。
「他們留下的糧食和水不僅讓我們逃過了飢鋨,也躲過了那場只能帶來毀滅和死亡的戰爭。而且他們留下的珍寶,還讓我們以後的命運象得到了神佑的牧羊人一樣,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鐵木魚發現的那個山洞改變了我們的一切。」
天楓忽然轉過頭看了墨七星一眼,他的表情很奇特,然而墨七星卻懂得。
天楓顯然告訴他:因為鐵木魚也是我們的仇人之一,所以阿魯才沒告訴真相而編了一個故事。墨七星也同樣用奇特的淡淡微笑回給他,但它到底表達什麼意思卻連他自己也不懂。
「等到我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等到武帝身死,蠻部揮師進攻南疆,連破三十七城,將南疆郡掠毀為一片廢墟揚長而去,等到一切都平息了之後,當我們的親人都以為我們早已經埋骨他鄉,悲痛都已平息了時,我們卻奇蹟般地帶著一大筆財富出現在他們面前。」
「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商量了,這箱珠寶不用平分,我們四人要用它做一件事,一件足以讓男兒傲立於世的大事。」
「後來莊帝即位,重建雁落,雁落城迅速恢復繁華,來往的商隊和武士,比天來河的魚還多,自然,我們也找到了要做的大事,就是成為立武士幫會,要做成雁落城最大的武士幫會。」
「因為我們有其它武士幫會沒有的優勢,就是有錢。」
「任何時候,武功都戰勝不了金錢。」
楚行天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和淡淡的譏嘲。
「我是個私生子,因為這,一直不能回到我們那個高貴的家族中去,他們拒絕承認我的身份,令我憤怒而感到恥辱。只好化名雷我棄,混跡於武士幫會。」
「依靠從小的友情,從伍生死與共的患難,以及那箱珠寶,我們四人同心同力,鐵木魚英雄豪爽,符赤陽勇猛善戰,雷積石踏實穩重,再加上我這軍師算無遺策,雁北堂迅速崛起壯大,蓋壓了其它武士幫會,最後成為雁落中勢力最強大的武士幫會,鐵木魚坐上了幫主中的幫主位置。可是就在我們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我們四個人有了分歧和矛盾,事情的起因就是鐵木魚,我們的幫主。」
楚行天深深嘆了口氣。
「就是那場對大胤朝政局、對整個洛洲大陸影響巨大的奪門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