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安出

  同一時刻，瑩華閣，清冷淵。

  清冷淵是瑩華閣天字第一號包房，嫣氏姐妹武功高強，創立瑩華閣頗多江湖氣息，比如夥計傭僕多用弟子稱呼，比如包房多以洛洲大陸跟武士相關的地名。

  清冷淵是帝都著名的大湖，殆屋盛時，那裡成為殆屋劍士的洗劍池，後來有過幾次慘死的鬥劍，現在也是洛洲武士景仰的聖地，現在卻是瑩華閣後院一排獨立亭台樓院中最大的一個包房，也是最貴的一個包房，一天的租金，抵得上雁落城裡普通人家一年的費用，還不算酒水小費。

  不是特別重要的客人，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不會在這裡談事請客，所以即便是這幾年雁落城繁榮熱鬧不遜柔然，不乏出手豪闊的應酬，可是清冷淵一年中也有一大半的時間空閒著。

  而且租用這裡的客人，一般都會提前幾天預約。象今天這樣臨時使用的事，幾乎沒有。

  天快黑時，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來到瑩華閣，傭人付了租金，一行四人便進了清冷淵。

  在瑩華閣的女弟子伺候下，中年人舒舒服服地洗了澡。他洗澡的時候，傭人出去請了雁落城的圍棋名家李清源回來。

  跟洛洲大陸所有的大城一樣，雁落城也是圍棋昌盛，公認的第一高手是古大力，李清源只能勉強排進前五。

  但是古大力已經三十有一，李清源今年堪堪十三，有天才少年之稱，假以時日，不僅能夠獨步北海，甚至可以技壓洛洲。

  嫣易蘭自然認識這位雁落城裡聲名不遜於任何一位武士的大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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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下午都在發怔，----知道符赤陽從瑩華閣離開後不久，便在赤陽幫的地盤上被人擊殺後。

  一邊擔心瑩華閣的生意受到影響，一邊擔心自己因為符赤陽的原因受到牽連。

  突然出現的中年人帶著某種神秘的味道，立刻吸引了嫣易蘭的注意，她甚至有些擔心可能會對自己不利，----至到李清源出現，她才放下心來。

  應該是一位身份尊貴，愛好圍棋的大人物，但與她，與今天發生在雁落城的大事無關。

  可是不久，她放下的心就再次提了起來。

  中年人與李清源在清冷淵客廳擺開模局，對弈不久，城守衙門的護衛就出現在瑩華閣外面，對兩邊的長街進行清場，布置護衛。

  護衛頭目送來了城守蘇晉的命令，嫣易蘭震赫莫名，趕緊讓人重新布置清冷淵，添燈暖席，置酒備茶。

  為了不影響正在對弈的中年人和李清源，嫣易蘭安排了閣中最機靈乖巧的女弟子前去做事，自己也親自在外指揮。

  然後城守蘇晉到達，帶著捕頭樓高陽。

  蘇晉進了清冷淵，讓人準備了一杯素茶，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遠觀二人對弈，既不招呼也不見禮。

  樓高陽面無表情地坐在瑩華閣前廳，什麼也沒要。

  然後是楚行天到達。

  他也只帶了三個人：文篤璜，雒十文，拿多。

  楚行天一人進了清冷淵，同樣叫了一杯素茶，同樣遠遠靜觀，同樣沒有招呼和見禮，只是他和蘇晉，一人一邊遙遙相對，沉默無語。

  文篤璜和雒十文跟樓高陽一樣，在大廳找了座位叫茶，拿多一個人守在清冷淵外，風雪之中。

  然後是尚公和羲伏進了清冷淵。

  羲伏比楚行天和蘇晉坐得更遠，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入定。尚公卻是悠然地走到棋局旁邊觀戰，呼叫女弟子添茶調燈，顯示身份不同。

  然後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帶著一位武士裝束的護衛進來，樓高陽起身相迎，把他送進清冷淵。他的護衛，像拿多一樣，冒著風雪守在清冷淵外。

  然後崇天武到達。

  這一個月來，除了今天一鳴驚人的墨七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這位來自洛南且彌城的神秘人物了。

  武功高強，身份特殊。不僅自己是武士，在洛南三郡擁有自己的武士幫會，而且據說是且彌大君的私生子，他這次來到雁落的公開身份，卻是一位重利輕義的商人。

  但是他的生意，卻能夠影響整個雁落城的各種勢力，甚至改變整個洛洲大陸的局勢，包括北狄蠻族。

  他也帶了兩名護衛，一個人昂然進入清冷淵，對著神態各異，心思各異的眾人一一抱拳致禮，不卑不亢，然後走到楚行天身邊坐下。

  他的護衛，同樣站在清冷淵外。

  嫣易蘭一直在前廳和清冷淵外往來，心情越來越緊張。除了那位清癯老者不識之外，今晚這些客人無一不是雁落城裡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平時請到一位，已是難得，今天竟是齊至，那麼最先來那位中年人，他又是誰？

  來了這麼多客人，他竟然安心棋局，恍若未見，嫣易蘭心中忐忑，安排女弟子為站在清冷淵外的四名護衛送去避雪擋風的雪笠和披風，可是拿多四人竟然一人都不接受，也不說話。

  樓高陽走過來冷笑道：「他們不能墮了家主的威風，就讓他們吹風去吧。」

  他可能是今晚唯一認識所有人的人，但是他卻不能進入清冷淵。無論他多麼能夠控制自己表情，卻無法控制自己心情。他現在的心情很壞。

  想到雁落城的命運，就掌握在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手中，大部分跟這座城市毫不相干，漠不關心，他覺得又是悲哀又是無奈。

  他在這裡生活了將近十年，說不上有感情，只是有責任，他希望這一座城市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這一座城市能夠秩序繁華，這一座城市不要隨處可見佩服著長刀，神情迎來而高傲的武士。

  他突然覺得那位墨門弟子說得不錯，是該到了激濁揚清，吐故納新的時候了。

  嫣易蘭看著這位面沉如水的捕頭，忍不住心裡一動：也許，失去符赤陽，她該抓住眼前這位背景深厚，前程似海的年輕人？雖然他目前的地位不算顯赫。

  「倘若有事，還請捕頭照顧二三。」她微笑道，不自覺帶上了些討好的意味。

  「有事？有什麼事？連城守都在，怎麼可能出事。這裡不會有事，有事也在外面。」樓高陽冷笑道：「有的地方是唱歌的地方，有的地方是動刀的地方，有的人天生坐在屋裡指手劃腳，有的人只會冒著雪去推車，這是為什麼？這就是命。」

  嫣易蘭吃了一驚，樓高陽在雁落城裡一向以辣手冷麵著稱，獨來獨往，不結交任何勢力，她來到雁落主持瑩華閣，也曾托人送上拜貼，卻如石沉大海，此時此刻，突然跟她這樣感慨？

  交淺言深？

  非常之言必有非常之意？

  「沒事就好。」嫣易蘭嬌笑道：「今天符幫主……遭遇不測，突然間又見到這麼多大人物，心裡……」

  她不知道樓高陽有何用意，但是知道跟樓高陽這樣的人打交道，說實話絕對不會錯。----她和符赤陽的關係，這位眼線布滿全城的捕頭不會不知。

  「大人物……，哼，是吧。到底誰能夠大到最後，還要看今晚結果。」樓高陽冷哼。

  「他們……原來……，也好，早點有個結果，免得大家都提心弔膽，尤其是我們這些開門迎客的。」嫣易蘭有些明白。

  「但是今晚的結果，與你想要的結果，那可不是一個結果。」樓高陽詭笑道。

  「樓捕頭就不要逗弄我這種愚笨女子了。」嫣易蘭一怔，嬌氣嗔道。

  「那我就直接說了吧。」樓高陽仰起頭，「嫣閣主，你知道今晚清冷淵的主人是誰？」

  嫣易蘭搖頭：「正要請樓捕頭明示。」

  「柔井兵。」

  樓高陽緩緩念出這個名字，停頓一下又道：「當今柔然大君唯一的弟弟，寧國公柔井兵。」

  嫣易蘭倒抽一口冷氣。

  寧國公的大名她自然聽說，柔然城她也去過好幾次，不過寧國公這樣的大人物，她自然沒有機會接觸，想不到這位權傾北海的大人物今天竟然輕車簡從來到瑩華閣。

  當真是蓬蓽生輝！

  「國公是為今日之事而來吧？那麼，如果今晚國公與……各位商定，雁落城不是就安定了嗎？」嫣易蘭問。

  「遠著呢。」樓高陽淡淡地說，「這裡的人是可以決定這座城市的命運，但有些人，能夠決定這座城市的生死。」

  「那……」嫣易蘭擔心地問。

  「還有很多的人要死啊。」樓高陽依然仰著頭，表情沉重。

  嫣易蘭遲疑半晌，咬了咬牙，澀聲說：「還請樓捕頭以後多加關照。樓捕頭便有差遣，瑩華閣無有不遵。」

  這樣的話，本來應該說得更加含蓄委婉，應該再多試探，只是今日符赤陽遇刺，她一向依賴的大樹突然倒掉，再加上此刻柔井兵現身，心情激盪，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直白相求。

  樓高陽轉過頭來，看著這位雁落城有名的美女，心中滿意，----他今晚一反常態地主動跟她說這些話，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表情還是淡淡地：「嫣閣主客氣，我一個小小捕頭，能有什麼差遣？只是嫣閣主有言，卻之不恭，這樣吧，以後我有什麼不解之處，嫣閣主還請坦誠相告。」

  嫣易蘭轉念之間便已明白這位緝捕房捕頭開出的價碼。瑩華閣往來非富即貴，裡面仆傭固然有緝捕房的樁腳，但是從嫣易蘭這裡，自然可以更快更詳細地得到客人信息。

  她決斷極快：「悉聽尊便。」

  既然要拉樓高陽入豰，本錢便要給足。

  樓高陽微微點頭。

  便在這時，只聽得馬蹄聲如怒潮翻滾，奔騰而至，片刻間在瑩華閣外停下，跟著一位身材魁梧的披甲將軍當先而入，身後跟著同樣披甲的兩位將官，竟是雁落城外的駐軍統帥李將軍。

  也是柔井兵今天相邀的最後一位客人。

  決定著雁落一城命運所有的大人物悉數到齊。

  只是他們的清冷淵的商議還未開始，外面大廳中，樓高陽與嫣易蘭已先秘密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