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急

2024-10-06 08:05:51 作者: 庹政

  這個時候,歸宗六正懶洋洋地躺在軟椅上,在他的府中的花廳中,茫然地看著仆傭們小心地進來,出去。

  他最信任的護衛,象一根釘子似地站在花廳門口。

  他今年秋高之時剛做了五十大壽,一絲不苟的髮髻、刻意的穿著和舉止加上他年青時刻苦鍛鍊過的身體,在人前他一點都不顯老態,有時甚至還給人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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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確實老了。

  他的身體也許還能讓那些三十歲到四十歲的女人滿足,可是這種老卻是心裡的疲憊,對世事的淡漠以及對一切變化的恐懼,比身體被歲月的侵蝕更令一個人衰弱。

  尤其是突然遭遇困難時,他的老態就像陽光下的醜陋女人一樣暴露無遺。

  符赤陽的死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就像大樹倒下之後的藤蘿,他忽然失去了攀附和依靠的支柱。

  歸宗六是一個才智平平的人,這一點他也許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能當上雁落第一大幫會的副幫主,他不是靠卓越的才能和用血汗堆成的功勳換來的,而是因為他的資歷和家世以及莫名其妙的運氣得來的。

  他父親參加過當年熙帝南征,戰死,他的母親姓齊,屬於北海齊家不遠不近的一支。

  齊家也是北海大姓之一,雁落城裡就有齊家胡同,柔然城裡更有齊家街,不遜於雁落城裡的潘樓街。

  齊家以詩書傳家,族中弟子每多文章高才,每年通過會試得到柔然大君授職的新晉士子中,有相當一部分姓齊,「北海齊家官」說的就是這樣的盛況。

  也正是如此,齊家勢力不在江湖而在廟堂,強於清談而弱於任事。這些年,尤其是熙帝南征,北狄南侵,連續兩任齊家家主深感其中缺陷,著力於扶持族中弟子棄文從武,歸宗六也因此進入齊家家主視線。

  他才幹不是特別出眾,武功尚可,依仗父親當年從軍結下的淵源,他受到了符赤陽的賞識,----雖然符赤陽對他的賞識更多是信任而不是欽佩。漸漸成為符赤陽比較得力的手下。

  在符赤陽與雷積石雷我棄背叛鐵木魚,摧毀雁北堂那場大變中,歸宗六不假思索地聽符赤陽命令,衝鋒在前,雖然沒有立下驕人功勞,卻得到了符赤陽的絕對信任,在新成立的赤陽幫中擔任分堂主。

  就在那個時期,雁落城因為同北狄關係的恢復變得日益重要和繁榮,但是整個城市由祈家,楚家和李家把持,齊家的手根本伸不進來,----連城守蘇晉也只能默默地窩在城裡,把城守大權讓給楚行天,齊家的官員如何能夠派得進來。最後齊家家主想到了一個最直接,也最省事的辦法,直接在雁落城裡發掘自己的人。

  算是半個齊家人的歸宗六的名字報到了齊家家主的案頭,經過一些考驗和權衡後,齊家家主召見了他,得到了歸宗六忠心的表示後,派出代表跟符赤陽背後的祈家談判,最後經過複雜的利益交換,歸宗六成為赤陽幫的副幫主,雁落城武士幫會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雖然,他並沒有看起來那樣擁有真實的權力,赤陽幫大小事務,幾乎都是符赤陽一個決定。

  這倒符合歸宗六所好,樂得清閒,再加上這些年太平無事,他好好享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福。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曾經有過的一點雄心壯志消磨殆盡,完全喪失了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他本人,甚至可以說,不再是一個武士,更不具備一位武士幫會首領的資格。

  現在,符赤陽死了,這個正當年富力強、驕橫不可一世、叱吒風雲的雁落城最大武士幫會首領,整個雁落城乃至北海郡,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居然這樣輕輕鬆鬆地說死便死了,這讓歸宗六情不自禁地感到恐懼。

  他太平日子過慣了,已不像年輕人一樣喜歡緊張激烈的生活、大起大落的變化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再干幾年,然後一步步退出這個猶如在懸崖上跑馬的圈子,有一個愉快的晚年。他已經悄悄在氣候暖和、美麗富饒的洛南置下了好幾處的產業,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就舉家遷到那裡去。

  他不住地在心裡苦笑:難道憑我現在這個年齡,還想去出什麼風頭不成?

  憑著在武士幫會混跡多年的經驗,他遲鈍的鼻子也嗅出了血腥和危險,也強烈地預感到這一場風波不可能輕易平息,他能不能順利度過這一關,不讓災禍之水潑到自己身上來他也實在沒有把握。

  所以他才感到不安,所以今天晚上他才會孤單地呆在家中出神。

  他仿佛又看到了白天那一幕:那個夥計突然亮出手弩,卻又將手弩空射,然後劃下結界,然後以一敵二,將符赤陽和雷積石圍在酒樓之中,然後,先傷符赤陽,再拼著身受一記烈陽掌,正面擊殺符赤陽,借符赤陽掌力撞破雷積石念鎧……

  而他和雷野,就呆呆地守結界外,目睹一切發生!

  真是不可思議。

  兩個橫行一時的幫會首領就在片刻之間死於非命,實在叫他驚駭莫名,那個夥計怎麼就會突然變成了鐵木魚的兒子?親自搜過身的人怎麼還會帶著那殺人的手弩?

  手弩是雷野做了手腳,雷積石不也是同樣死了嗎?那刺客墨七星真是鐵木魚的兒子?那麼楚行天也就是他的仇人----他是少數幾個知道楚行天是雷我棄的人,楚行天的女兒為什麼又要來救他?

  樓高陽又是怎麼一回事?他突然出現且不說,為什麼當時他不緝拿兇手,反而裝模作樣地看似驚慌,實則阻攔,放任兇手逃跑?

  這次刺殺是單純的復仇,還是跟崇天武,尚公這些人有關?

  雷野,符淵騰和其它武士幫會首領,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想做什麼?還有城守蘇晉也突然現身理事,那楚行天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該怎麼辦?

  歸宗六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這些疑問不是他那顆呆板遲鈍的腦袋能夠理清楚的,他也不打算去想。

  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讓自己置身事外。

  中午刺殺發生,他一邊傳令全幫各堂全城追捕兇手,一邊派人通告其它武士幫會,通輯墨七星,一邊派人去跟楚行天交涉,一邊與城守、句芒商會、尚公公、崇天武等相交勢力聯繫,然後是赤陽幫緊急會議……,忙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知道符淵騰帶人出城追敵,心中竟然有些慶幸,暗中希望逃得越遠越好。

  可是,後來……

  至到剛才,他才回到府中,稍微吃了點東西,躺下休息。

  這個下午的忙碌,是他十年也沒有遭遇過的紛亂、複雜、尷尬和羞辱,他差點應付不了,現在,他只想把一切都丟到一邊,安安靜靜在躺會。

  就在這時,管家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向他報告:有人來訪。

  「誰?」他不耐煩地問。

  「雷野,清月堂的代幫主,楚行天的兒子。」管家看他不高興,卻還是不得不告訴他。

  「他?」歸宗六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他不喜歡雷野,但敬畏那個以布衣代城守之職的北海黑袍。

  他也知道他十年前楚行天與符赤陽,雷積石聯手摧毀雁北堂,起關鍵作用的,就是當年化名雷我棄的楚行天。

  「代幫主?」他突然反應過來。

  「是的。下午清月堂各大堂主就一起起誓,向雷野表示忠誠,承認雷野繼承清月堂堂主,成為他們的幫主。只等抓到殺害幫主的兇手,雷野就會成為正式的幫主。」

  管家緩緩解釋,心裡嘆息。

  這樣重大的消息不可能沒有人報告給歸宗六,可能下午的確忙亂,歸宗六竟然忽略了,或者,因為符淵騰的呵斥,他的主人現在已經亂了心神。

  歸宗六皺起了眉。他知道清月堂遲早會由雷野接掌,楚行天當年安排他的兒子進入武士幫會就是為此,只是沒有想到雷野,或者楚行天行事如此迅捷利落。相比雷野,他更喜歡保守一些的雷積石,年輕人,總是顯得咄咄逼人,令人厭惡。比如符淵騰。

  「他來幹什麼?」

  「不知道,他只說要見你面談。」管家小心地回答。

  「喔。」歸宗六緊張起來,今天上午的血案猶在眼前,而雷野是公認的雁落城第一武士,也是這些年北海唯一獲得殆屋授予的鸞鏡劍士,他聲音有些顫抖地問:「帶了多少人來?」

  「就他一人進府。帶的人都攔在外面」

  歸宗六放下了心,想了一下:「叫歸莊和歸忠進來,你在後面看著,他若亂動,你就殺他。我就在這裡見他。」

  歸莊和歸忠都是當年跟隨他父親的武士的子弟,武功出眾,忠心耿耿。這裡前兩年,他認識的一位秘術師布置了陣法,也就成了他最安全所在。

  雷野踏進花廳的時候,臉上忍不住將他心裡對這個老人的厭惡和輕蔑流露了出來。他實在不明白,符赤陽怎麼會選上如此一個平庸無能的人做自己的副手。

  或者,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和他父親楚行天才敢放手幹掉符赤陽,因為歸宗六領導下的赤陽幫根本不是他父子的對手----雖然事出意外地讓符淵騰逃跑了。

  他父親從小就對他期許有加,希望他將來成為一個像武穆王那樣的大人物,而不僅僅像武烈王那樣的大英雄。他父親教導他,要成為大人物,一要有權,二要有錢。

  他父親告訴他,這是他從鐵木魚那裡學到的本領。他說鐵木魚當年能夠帶領他們從無數的武士幫會中崛起,得力處無非殺人如麻,揮金如土。

  他父親有時臉上會露出一些無奈,說希望雷野將來不要像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也有錢,也有權,其實只是一點小權,一點小錢,而且,這點權也不牢靠,別人會隨時剝奪,這點錢也不完全屬於他,而是屬於整個家族。這點錢和權,都姓楚。

  他教導雷野,要有自己的錢,自己的權。

  所以,他讓他進入武士幫會,將來能夠掌握一股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這就是權。

  所以,他這些年一直在謀劃,包括崇天武,就是他暗中邀請過來的。

  ----在北海,比起皮革,珠寶甚至鹽鐵,糧食不是利益最豐厚的生意,但是是最穩定,數量最大的生意,所以一定要牢牢捏在手中,而且最好不與人分享。所以楚行天的計劃是徹底用海運來替代陸運,而這個計劃的最大對手,就是赤陽幫和背後的祈家,所以這個計劃的先決條件,就是要徹底打擊赤陽幫。

  ----所以一開始,符赤陽就是被擊殺的目標,其它,都是掩人耳目。

  耳濡目染,言傳身教,雷野從小就崇拜金錢和權力。

  同樣的,他從父親那裡知道,得到這兩樣東西的唯一方法就是冷酷無情的力量和深思熟慮的智謀。他認為一切衰老軟弱沒有力量的東西都不適合留在這個世上,尤其是他們那個殘酷的圈子裡。他常常把自己比做一把無情的鐵帚,要把一切腐朽的東西清除出局。

  他在這個老人面前感到了自己的年輕和力量,感到了自己的優越,就像熱茶總比冷茶好喝一樣。歸宗六在他眼中甚至比不上一杯早已應該潑掉的隔夜涼茶,這個世界是屬於年青人的,他們那個時代早已過去了,連在這個舞台上當個配角都沒有必要。

  可是現在,他還不得不敷衍和討好這個令他像蚯蚓一樣討厭的老人,因為他們的計劃出了紕漏,墨七星逃跑了,符淵騰也活著,楚行天和都彝嘆他們經過討論,不得不依靠歸宗六來暫時穩定局勢,獲得從容的時間。

  這就是他來拜見歸宗六的原因。

  他對歸宗六微微笑了笑,表示親近。

  歸宗六看見了雷野的微笑,,更看見了雷野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厭惡和輕蔑。

  像一切有缺陷的人都忌諱別人談論他的缺陷,歸宗六最不容許別人對他輕蔑。他最敏感別人看他不起,覺得他們在心裡嘲笑他。

  他也許開始的時候還能常常提醒自己他並不配坐在他現在這個位置上,可是一旦他當慣了副幫主之後,也就能坦然而只能接受別人的尊敬和畏懼了。

  現在,雷野的態度刺傷了他,就像從良多年的妓女,又被人提到了那段不恥的過去,他有些羞辱和憤怒了。

  而且年輕人咄咄逼人的氣勢、振奮的精神和武士服裝下鼓鼓的肌肉,都混合成一種強烈令他感到不能忍受和痛苦的感受,就像一個衰老、發福的女人看著自己年輕時美麗的畫像。

  「你來幹什麼?」他不客氣地問。也沒招呼對方坐下。

  聽到這句話,雷野馬上就反應到自己剛才的表情被對方摸捉到了,他不禁有些懊惱。

  這懊惱並不是因為對這老人,而是對自己,對做為一名優秀的武士卻居然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的慚愧而懊惱。

  他想了想,在這種氣氛下談話已經完全背離了他來時的預計,但一個優秀武士靈敏的反應和準確的判斷卻又使他馬上知道現在該怎麼做。

  他不客氣地自己坐下,坐在老人的對面,坐得很近。他準備用一種最直的方法來先打擊對方,再到達自己的目的。

  「符淵騰要趕你出幫?」

  歸宗六猛地坐了起來:「他趕我?他憑什麼趕我?我是赤陽幫的副幫主!」

  這位赤陽幫副幫主,名義上赤陽幫現在最高權力人物果然被刺痛了,這個「趕」字實在叫他不能承受地暴怒。

  「可是他是符赤陽的兒子!」雷野毫不放鬆地反擊他。

  「他是符赤陽的兒子又怎麼樣?他還年輕,資歷還-----」歸宗六條件反射般地繼續分辨。

  「正是因為他年輕!」雷野冷冷地打斷了他,冷冷地盯著他,眼鋒如刀,話鋒也如刀:「而你已經老了,你想一想你和他對抗的話,赤陽幫中聽你話的人多還是聽他的話的人多?」

  這句話把老人擊倒了。他難過地沉默,一時說不出話來,「呼呼」地喘著粗氣。

  雷野殘忍地笑了笑,繼續在對方傷口中下刀:「所以今天下午符淵騰才敢當著眾人的面叫你滾,是不是?」

  今天下午符淵騰從鎖河關外追殺墨七星未果,回到雁落就毫不客氣地越過歸宗六下令,召集赤陽幫剩下的所有堂主開會。

  符淵騰暴跳如雷地咬定這次謀殺一定與清月堂有關,要向清月堂開戰,並大吼貪生怕死的人滾出赤陽幫去。

  這句話雖然不是直接對著歸宗六說的,但任何人都知道是針對他,因為歸宗六是力主慎重,不願大動干戈冒然開戰的「主和派」的代表,又是副幫主。

  他的確貪生怕死,這一點他心中並不否認,但符淵騰在那種場合這樣指責他,讓他下不了台,倍感羞辱。尤其令他難受的是,剩下的幾位堂主都保持沉默,沒有一個人敢於站起來支持他,反對符淵騰。

  雖然後來,他以清月堂這麼多重要的堂主一齊被殺,需要時間整頓,暫緩開戰為由勉強得到了眾人的同意,又以副幫主的權力做了繼續追捕、隨時向清月堂開戰的決定,符淵騰也勉強服從了,可是他卻已經感到了他在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就像紙窗一捅即破。

  想不到這件事傳得到快,連清月堂的人都知道了,也許整個雁落武士圈子內的人都在笑話自己懦弱無能。

  老人忽然笑了笑:「代幫主今夜到這裡來,恐怕不只是為了討論這件事吧?」

  他的神色也立刻變得平靜如常,人生的經驗和那個圈子中所得到的教訓畢竟還是讓他懂得了不少。

  雷野愣了愣,慢慢也笑了。他倒低估了對手,畢竟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至少還是有兩下子的。

  「當然不。」雷野的神情比老人更鎮定:「我還沒有這麼閒。」

  「那說說你的真實意圖,為何而來。」

  「為你,也為我。」雷野嚴肅而慎重。

  「此話怎講?」歸宗六淡淡地問。

  「歸幫主,你認為你現在在赤陽幫的地位怎樣?」雷野的問題奇怪而突兀。

  「你認為呢?」老人的腦筋已經開動起來。雷野的步步緊逼,使他不得不應戰。他當然還不至於蠢到真的回答,雖然這個問題他其實已想過無數遍了。

  他很技巧地把這個問題推了回去。

  「我認為加藤幫主的地位很不利。」雷野並不理會對方玩弄的這些小技巧,直接地回答。他具有年輕人的熱情,年輕人的自信和力量,也具有年輕人做事的直接。

  「哦。」歸宗六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歸幫主做事不激進,不冒然,老成持重,考慮周到,一向是圈子裡所公認的。」雷野的語氣和神情變得嚴肅而尊敬。「雁落能夠有這些年太平日子,歸幫主的作用是很大的,大家都很感激。」

  這個看似中肯的評價也一向是歸宗六引以為傲的,他的表情舒緩了許多。

  「這次發生了這件意外的事,是赤陽幫的不幸,也是清月堂的不幸,我們兩幫本應該攜手互助,共追真兇,我作為清月堂的代幫主,歸幫主作為赤陽幫的副幫主,顯然應該為此而共同努力,親密合作。」

  「當然,這個當然。」歸宗六漫漫地應著,心中有種被看重的愉悅。

  「可是我聽說貴幫有人居然會把這件事懷疑是我清月堂所為,想挑起兩幫戰爭,歸幫主,你難道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嗎?貴幫符幫主和一些堂主是遭遇不幸,但是我們幫主也同樣遇害了啊!如果相信這些人的挑撥而發生衝突,對貴幫,對我幫,對歸幫主和我,都是相當不幸的結果,我們會這樣幼稚地落入別人設下的圈套嗎?」

  「不可能,我們絕對不。」像一個孤立的人忽然發現了唯一的支持者,歸宗六臉色開朗起來,連連點頭。

  這也本是他與符淵騰對立的觀點,雖然他堅持這觀點與其說是相信雷野所說的原因,還不如說他是恐懼雷野所說的不相信的結果。

  雷野看著對方表情的變化,完全把握住了老人的心理變化,笑了笑,單刀直入道:「歸幫主和符淵騰的分歧是不能調和的,歸幫主你一定想過這樣下去的結果會是怎麼樣的吧?」

  「會怎麼樣?幫中的事又不是我和他兩個人說了就算。」老人敷衍著迴避。

  雷野冷冷笑了笑:「大家都是這個圈子中混了這麼久的人,都明白會發生怎麼樣的結果。」

  「我有什麼辦法?」歸宗六露出為難的苦惱和苦惱的憤怒。

  「很簡單,用這個圈子裡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圈子裡的事情。」雷野的聲音很冷,表情也很冷:「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老人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忽然沉默了。

  「歸幫主你如果猶豫不決,反而自誤。」雷野放低聲音敦敦誘導。

  他知道這個膽怯的老人正在進行著他內心的激烈甚至是殘酷的鬥爭,他不能過分地刺激對方:「符淵騰是一定不會安靜待望的,符赤陽是他父親,他一定咽不下這口氣,既然這樣,你和他的矛盾遲早會激化,符淵騰做事的原則和方式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人擋住他的路都會被他無情踢開,他會用武力來解決一切,所以你還不如先下手為強,除去符淵騰,這樣大家可以再過幾年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這四個字顯然對老人的誘惑力很大,他的眼角跳動了一下,卻還是沒有說話。

  「歸幫主如果有什麼擔心,我們清月堂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雷野不失時機地又加上了一句。

  可是這一句話卻弄巧成拙!

  也許是「擔心」這兩個字提醒了他與符淵騰的差距令他知難而退,也許是雷野的步步緊逼激起了他心中天然的厭惡,也許是他過分敏感的自尊使他不願受人幫助和忍受這幫助帶來以後更大的受制,也許最重要的是,他心中最深處的那種北海人所固有的不服輸、固執、自以為是和驕傲,他在這一瞬間做出了他的選擇和決定。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吐出,淡淡笑道:「我不能這樣做!這樣做即使成功了,也會為同道不恥,說我欺凌弱小,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赤陽幫也會因此而大亂瓦解,再說,能不能成功也未可知。」

  他說得很坦白,正因為坦白才顯得他是經過了多麼艱苦的思考和選擇,才顯得這種決定不容更改。

  雷野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死心說:「如果符淵騰堅持認為這件事是清月堂所為而導致兩幫開戰,隨著戰爭的升級,不僅城守,駐軍甚至柔然大君都會出面強制壓迫,其餘幾個大的武士幫會為了各自的利益很可能結成同盟對付我們,平息我們這兩個禍源,歸幫主想過這個結果嗎?」

  歸宗六冷冷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個人也無能為力。」

  雷野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懦弱老人做出的這個愚蠢而固執的決定了,他準備回去和他父親商量一下應付開戰。

  他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甚至沒有告辭。

  他走出去的時候只丟下一句冷冷冰冰的話:「希望歸幫主好好保重身體,這是我和我父親對你的最大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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