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心
2024-10-06 08:05:31
作者: 庹政
午時一刻,攔馬塘。
墨七星最後掃一眼躺在地上的符赤陽和雷積石,確認他們斃命。轉頭看著結界外目瞪口呆,表情複雜的歸宗六和雷野,冷冷一笑,吸一口氣,強撐著受傷的身體,穿過結界,躍下酒樓。
大仇得償,他現在心裡輕鬆之極。
七年前,他就該死在舒鐵雲的風雲鐵掌之下,算來這三年,再加上能夠報仇,都是扶倏大神額外賜予他的。今天能否從樓下赤陽幫眾的重圍中逃命,他並不在乎。
計劃中清月堂暗中安排了接應,雷野也會從中協調,但是墨七星有種直覺,不會有接應。即便有,也可能因為雷積石提前發動派不上用場。但是墨七星並不沮喪,一入墨門接受墨門鉅子的教訓就是不退,不讓,現在他還能走,能打,不到絕望之時。
----有利的一點是,雷積石被殺是原來計劃中沒有的,他希望引起的這意外的混亂能夠引發赤陽幫眾和清月堂眾的猜忌,為他爭取一點珍貴的時間。
做為施術者,裟羅遮對他沒有阻攔,但是他穿過後,秘術自然消解。他躍下酒樓,雷野和歸宗六已經反應過來,緊追而上,跟著墨七星從酒樓跳下,歸宗六大呼手下拿人,清月堂眾都跟在雷野身後。
墨七星跳下酒樓,身子一頓,痛徹心底,差點到下。幾位守在樓下的赤陽幫眾一楞之間,墨七星已衝出酒樓大門。
空空如也。
沒有接應。
只有一個人,背著雙手,冷冷地看著他。
捕頭樓高陽。
「果然……」
他剛剛說出這兩個字,就看見跟在後面衝出的歸宗六和雷野,看見跟在他們後面的兩幫幫眾,轉念間,已是恍然,大怒:「你……竟做下這等事。」
不管墨七星到底做了什麼,引得雁落城裡最大兩大武士幫會聯手追殺,那必是驚天大案,必將給他這捕頭帶來巨大的麻煩和工作,可是這當口,他也不能讓墨七星這天字第一號的兇犯被亂刀砍殺在此。
他踏前兩步,攔在墨七星身前,大喝道:
「住手!樓高陽在此。」
歸宗六和雷野眾人被樓高陽這麼威風凜凜地一攔,不由都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雷野猶豫著該不該將墨七星擊殺當場,歸宗六一楞之後,想到符赤陽身死,不將兇手拿住,他這副幫主如何向幫眾交待,尤其是向符淵騰交待?大喝一聲:
「殺!」
竟是不顧不管,當先前沖。
墨七星嘆一口氣,即便樓高陽能夠攔得下兩幫之眾,他又能夠逃到哪裡去?抬頭看天,蒼白低郁的晴空下,一片白雪皚皚,突然之間,只覺得天下之大,茫茫無依。
驀然間只聽得馬車轆轆壓雪聲,一輛馬車從街道轉角衝出,呼嘯而來。
堅固,高大,車廂上印著明顯的雪鷹印記,帶著一股海嘯般的氣勢奔馳。墨七星一眼瞥見駕車的人,不由一震,卻是毫不遲疑地縱身掠上了馬車。
歸宗六不敢硬闖樓高陽,帶領幫眾繞了一個圈,等他抬眼一看,卻見雷野不知何時已繞到他前面,清月堂幫眾象一堵厚牆式地擋在前面,大呼大叫,卻並不踴躍上前。
歸宗六又急又怒,抬頭看見遠去的馬車車廂上的標記,明白過來,又驚又怒,看著雷野的背景戟指怒喝:「姓雷的,你……」
那輛馬車,已經呼嘯遠去。
午後兩刻。楚府。
快馬從四面八方奔向楚府,將一刻前雁落髮生的巨變送到後花園中那假山之上,然後通過清月堂的軍師都彝嘆向楚行天報告:
「朱勛已死。」
「謝四郎已死。」
「齊長腿已死」
「吳石渠已死。」
「林川已死。」
「符淵騰……」
軍師遲疑了一下:「逃跑了。」
老人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都彝嘆趕緊繼續說下去。
「符赤陽已死。」
「雷積石也死了。」
楚行天對雷積石的死卻並沒有露出震驚,仿佛這不過是早在他意料中的事,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問:「還有呢?」
軍師沒有回答。
楚行天轉過頭盯著都彝嘆,語氣嚴厲起來:「墨七星呢?」
都彝嘆遲疑了半晌,才囁嚅著回答:「跑了。」
「他跑了?這怎麼可能!」楚行天臉沉下來,冷冷地問:「他難道還真有本領對付赤陽幫和清月堂的近百把武士長刀?」
「不是……」
「那是?」老人緊問。
「是……是……」都彝嘆嚅囁了一下:「是小五小姐駕車把他接走了。」
「怎麼是你?」
墨七星靠在車廂門口,驚問道。
楚行天再行事出人意料,也不應該讓他的女兒來做接應吧?
小五沒有回答,奇怪地沉默著,又像是生著誰的氣,抿緊著嘴,雙手拉著馬韁,看著遠方,風吹起她的長髮,青絲上的黛色,仿佛可以順著髮絲一直滑進墨七星的眼裡。
墨七星心裡一悸,看著兩邊飛馳掠過的店鋪和高牆,忍不住道:「我來吧。」
他掙扎著想過去,牽動身上的傷,疼得吸了一口長氣。
小五回頭,瞪他一眼,惡聲惡氣地低喝道:「呆著別動。」
墨七星苦笑,問:「我們去哪?」
「本來想送你出城,現在,我改主意了。」小五冷冷道。
「怎麼?」
「先冶傷。」
「我的傷不礙事。」
小五不再說話,板著臉駕車。
馬車像魚在水中一樣靈巧快速地在街道上穿行,衝過幾條街後,轉入胡同,將攔馬塘和那些驚炸的幫會武士遠遠拋在身後,不可能有敵人能跟上來。
墨七星嘆了口氣,說:「這一點傷,真不算什麼。對於墨門弟子來說,修煉武功第一步,就是能捱,能夠捱打,能夠捱傷。好像這並不是什麼獨出心裁的辦法,你知道為什麼很多武者,都覺得墨門弟子可怕嗎?」
墨七星突然變得嘮叨起來。
「就是因為墨門弟子能夠捱打,捱傷。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敵時,不畏犧牲。」
「哪怕是敵人武功很高,比他們高很多,他們也不怕。」
「敵人因為武功高,所以會求穩,出招留有餘力,而墨門弟子相反,會竭盡全力,每一招都不留餘地,這樣會拉近雙方武功差距。尤其是,墨門弟子會拼命。」
「敵人如果一招得手,或者一招攻人所必救,就會想當然地以為墨門弟子會閃躲退避,可是墨門弟子經常會選擇兩敗俱傷的打法,敵人得手,墨門弟子會用更加凌厲的招式反擊,就在敵人剛剛因為得手的瞬息,擊中敵人。」
「所以很多時候,墨門弟子都會受傷,而敵人會死。很多時候,墨門弟子會戰勝武功高強的敵人。」
「所以受傷,對於墨門弟子不太重要。」
小五仍然沒有說話,她的臉上露出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仿佛正在想著什麼永遠解不開的疑問。
墨七星輕輕又嘆了口氣,索性把身體放鬆地靠在車座上,不再思想。
片刻之後,他們重新轉出胡同上了大街,這裡已經接近鎖河關門。一輛馬車在他們面前打橫衝過,那是剛剛從鎖河關外趕回的赤陽幫幫主符赤陽的兒子符淵騰的馬車。
兩輛馬車交錯而過。
小五的馬車呼嘯著衝出關門。因為雪鷹印記,關門的守衛沒有任何阻攔。
馬車衝出鎖河關,沿著天來河往東而行,半盞茶功夫,到了雁落山麓一個小小的村落,在村口,小五突然勒住韁繩,馬車停下,這位美麗年輕的女孩,突然丟下馬韁,一下子撲在墨七星肩上,開始無聲的抽搐哽泣。
墨七星什麼也沒說,眼中忽然有了一種深切的痛苦和無奈。
他輕輕地深深地嘆了口氣,慢慢地伸出手,輕輕地撫在小五顫抖的肩上,然後小五猛然撲進他的懷中,開始放聲痛哭,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同一時刻,符淵騰見到了歸宗六,赤陽幫的副幫主,兩人向全幫下達了追殺兇手,並準備幫會血戰的命令。
同一時刻,雷野以清月堂代幫主的身份命令全幫幫眾準備血戰。
同一時刻,雁落另外幾個大的武士幫會玉淵會、南蠻幫、玉藏堂、風雲會、鏡盟全部命令全體手下進入警戒狀態,準備應付隨時發生的意外情況。這些幫主們,各自頻繁地活動起來,互相溝通意見,或明或暗地爭取聯盟,詢問對事態發展的看法和應該採取的措施,忙得像宴會前的管家。
同一時刻,雁落幾乎所有大大小小武士幫會的武士都停止了一切活動,識時務地龜縮回自己的地盤,生怕這無妄的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所有雁落武士幫會都被這起刺殺震驚,整個雁落城就像雪崩前的山峰,令人恐怖地安靜下來。
同一時刻,尚公在瑩華閣的雅間停筷,對著羲伏感嘆:「楚行天真是大手筆啊!」
同一時刻,崇天武從床上躍起,赤身祼體地站在屋中,興奮不已。
同一時刻,數匹快馬從鎖河關衝出,分別奔出柔然和帝都。
同一時刻,李將軍走出軍帳,遙望雪原上的雁落城,微微皺眉。
同一時刻,樓高陽求見向不理事的雁落城守蘇晉。
同一時刻,金玉奴琴弦崩斷,嘆道:「終於,還是做了。」
同一時刻,楚行天從假山走下,看著青白的天空喃喃說道:「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