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龍
2024-10-06 08:05:34
作者: 庹政
午後的陽光朗照在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墨七星和小五依偎著走在茫茫雪上。
他們身後,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孤零零地建在村落旁邊,兀然卓立,仿佛不屑與眾為伍似的。
小院住著小五的姑媽,姑媽在雁落城的名聲,並不在北海黑袍楚行天之下,雖然,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
姑媽是一位醫師。
上古時期,冀人把裟羅、盤厴等視同妖魅,蔑為「鬼方」,對傳自他們的秘術倒是全不排斥。洛洲大陸,方術師的地位高居四民之首,大到祭天祀地,祝風禱雨,小到觀星占相,治病療疾,竟是事事離不得秘術師。高明的被帝君王侯延為上賓,平常些的也被富家大族當爺娘一般侍奉,可謂尊榮無極。當今權傾天下的武穆王府中,便有一位秘術大師邸夷子,人謂之為國師。得此優遇,秘術師也便因此作威作福起來,對其它奇門大力排斥打壓,最忌憚的便是醫師。
因為秘術修煉不易,所以秘術師輕易不會施展,對於普通冀人,更是不理,因此洛洲大陸才慢慢出現了用草藥給人看病的醫人,因為他們收費低廉,不拒百姓,漸漸地得到了普通冀人的歡迎,成為一個新的受人尊敬的職業,便成了秘術師們的眼中釘,他們說動皇室頒布法令,禁止醫師行業。
後來經過數代醫師抗爭,加上蜀山商會等各方支持,醫師才獲得公平對待,能夠在洛洲十郡遊走行醫。
小五的姑媽十多年前遭遇大變,半路出家學醫,十數年下來,已然成為雁落有數的名醫,聲滿北海,雖然比不上衣白雲那三大神醫,也是醫師中有數的名醫。
小五扶著墨七星進院的時候,姑媽迎上來,淡淡掃一眼墨七星,掃起小五的手,冷漠的臉上慢慢泛起笑容,卻不說話。
小五搖著姑媽,滿臉焦慮直嚷:「先看病嘛。」
姑媽淡淡道:「他是陽剛掌力所傷,又一路見顛跛,現在體內氣血翻湧,要待他氣定神靜,才可施術。」
「那要什麼時候才……」小五問。
「酉時。黃昏人定。」
「他的傷不礙事吧?」小五又問。
「人各有異。機緣際遇,傷心可治,事不可為,疥癬無救。」
小五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墨七星微笑道:「這話近神,也有些術師的味道了。」
秘術師施術時,有些失靈,便會解釋心誠與否,但醫者踏實,一藥一針皆有效用。
「術師祈神渡氣,竊天地精氣為病患延命,醫者望聞切問,藉助五行生剋之性調理人身,術雖不同,其理則一。」姑媽淡淡說。
「那先讓他休息吧。」小五說。
「先走走,氣和血順。」姑媽說。
然後,小五扶著墨七星,他們就慢慢地走出村落,在雪地上漫步。
墨七星眺望聳立在灰白蒼穹下的雁落山,蒼蒼茫茫的雪原,悠悠地嘆了口氣:「真是很相信,我竟然做了,而且做到了。」
小五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經告訴了她,他要收債的人就是符赤陽和雷積石。他仰起頭,脈脈地看著墨七星,忽然問:「你不會怪我嗎?」
墨七星轉過頭看著小五,笑了笑:「又不是你的錯,何況你好救了我,我怎麼會怪你?」
「你是責怪我父親吧?」小五眨了眨眼。
「不是。」墨七星搖頭。
小五緊追不捨:「真的不怪他嗎?」
墨七星深深吸了口氣,用一種非常慎重非常嚴肅的神情,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說:「每個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則,尤其是一個男人。你父親完全有他的理由這樣做,而且,」他停了一停:「不是因為他幫了我的忙,我才為他去殺人的,這些人本就是我要殺的人,在某種意義上說,我殺他們,只是為我自己。所以你父親為了不讓秘密外泄想置我於死地而沒來接應我,我也不會怪他。我沒有理由怪他。」
他輕鬆地笑了笑:「更何況你居然會冒著這麼大的危險駕車來救我,也完全可以抵消你的那一份歉疚之情了,是不是?」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我問過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這個計劃?知道沒有接應?」
小五遲疑一下,說:「有人用幻靈珠告訴我的。」
「幻靈珠」也是裟羅秘術,施術者通過意念,把某個消息傳遞給對方,接受時如煙花炸裂,然後消失無蹤。接受者除非也是秘術師,否則只能得知信息而不會知道誰是施術者。
「這樣啊。」墨七星搖搖頭,「管他是誰,不想它了。」
是的,他回雁落,是為父仇,現在強敵身死,那些想不通的細節,即使有人背後操縱,也與他無關,他只希望早點恢復,遠走高飛。
「好,不想。」小五喃喃道。
「我要走了。」墨七星遲疑一下,說。
「嗯。」
「你會跟我走嗎?」墨七星又遲疑了一下,問。
「嗯。」小五輕輕回答。
墨七星不說話了,用力地擁緊了她。
天地忽然在這一刻變得說不出的安詳平和,甜美溫馨,空中瀰漫著一種濃濃的醉人的甜香,他們走在軟軟的雪地上,就像輕飄飄地踩在白雲堆里。
笛聲就在這時起了。
曲子起初渺不可聞,慢慢的便從風聲天光中滲了出來,又像是應合著這天光雲影,把滿天蒼白的光都變成了冷靜的笛聲,雖不高昂,也不絢麗,卻有一股滌盡繁華後的安寧平和。
兩人停住腳步,墨七星悠悠一嘆:「你的姑媽已經開始為我療傷了。」
他凝神屏息,身體完全放鬆,跟隨笛聲載浮載沉,飄揚飛舞,進入精鶩八極,心游萬仞的無人無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笛聲杳杳,縹緲而失,如煙消散,如雪化融,天地間一片寧靜清涼,墨七星心裡也是如此。然後,他發現,他和小五,不知不覺中已經重新走回了姑媽的小院。
姑媽站在院門凝注著他們,手中握著一支翠綠的玉笛。
歲月的滄桑破毀了姑媽的青春紅顏和曾經深刻愛情,剩下的,只有往事的溫馨回憶,一絲淡淡的哀怨以及那無法排遣的孤獨寂寞。她早已知道這種空虛的情懷在紛亂的人群和熱鬧的都市中並不能彌補,所以她遠遠地離開一切,離群索居。
但是墨七星和小五的意外到來,讓她突然驚動。
她從他們身上,似乎看到了她和他曾經的過去,回憶起她曾有過的美好韶光。
她想當然地以為小五和墨七星只是一對很平常的富家女私奔,墨七星武功不錯,但赤陽掌不是輕易可以承受的,這中間應該有什麼複雜的故事。但是在她看來,一切都不存在,最重要的是阻力應該還是來自楚行天,小五的父親,她的哥哥。
所以她幾乎一看見小五和墨七星時,就決定幫助他們,她要說服古板而固執的楚行天同意這一對年輕情侶,而且,她忍不住立刻就這樣做了----派了僕人去城裡向向楚行天告知小五在她這裡,同時帶去她的勸言手書。
但是因為對世事的厭倦,她這幾年每個月只進城一周,替人治病,平時醫館都由幾位弟子負責,所以她並不知道最近雁落城的一些變化,以及這個叫墨七星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又到底跟她們楚家有什麼關係,否則,她也許就不會這樣做了,那麼也絕不會發生以後那些傳奇般的變化和故事了。
可是,冥冥中自有扶倏大神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主宰著整個洛洲大陸上所有人的命運,一切都早已註定。
在她的信送出之時,很久不理政務的城守蘇晉出現在城守衙門。楚行天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考慮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如何對待城守蘇晉。
----當年蘇晉遵守他們的楚家與蘇家的秘密協定逍遙自得,不問政務,可是現在非常時期,他也有理由重新拿回本屬於他的城守權力。
所以當他做出決定,並讓文篤璜傳出命令時,蘇晉已經下達了閉頭戒嚴的命令,雷野和他的武士在關門前遭到了冷冷的拒絕,即便他父親是楚行天。
只有一騎快馬,搶在閉關前出城,直奔村落的姑媽家。
現在,這個人剛好到達,就站在墨七星和小五的身後,看著他們和姑媽。
深凹藍眼,凸出的尖鼻,一把大鬍子加一塊花布頭巾,手中持著一枝木杖,杖端繫著一隻龜甲,一束算籌,竟然是一位秘術師。
「墨公子,我可以單獨和你說句嗎?」
他看著轉過頭來的墨七星,態度謙和地問。
墨七星眼睛眯起,冷冷地盯著這個不速之客,卻一點猶豫也沒有就對小五說:「你先進去,我一會就好。」
這個瘦高的秘術師英華內斂,顯然修煉高深,此時墨七星身受重傷,如果他有什麼惡意,加上小五,他們也應付不了,索性坦然面對。
唯一放心的是,來的只有一個人。他剛才感應過了,四周也沒有埋伏。
小五疑惑地看著他和那個陌生人,遲疑了好半晌,才極不情願地先進了門。
秘術師等到小五的腳步聲聽不到了,才沖墨七星點點頭,咧嘴笑了笑,簡短地介紹了自己:「我叫阿魯,是拿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