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以天刑
2024-10-06 08:05:21
作者: 庹政
「鐵木魚!」
符赤陽站起身,渾身顫抖,雷積石雙手按桌,手指扣進桌面,兩人震駭莫名,一齊失聲喊出那個讓他們這麼多年也從沒忘記的名字。
尤其是雷積石。他根本想不到,他們選擇的刺客,怎麼會突然變成鐵小樹,鐵木魚的兒子?楚行天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難道竟是故意如此?
「十年前,你們背叛我父,現在,我回來向你們討要這筆債。」墨七星淡淡地說。
手中一抖,已多了一支黑沉沉的四尺長棍,指點兩人。
----入火不焚,入水不湮,叩之無聲,鐫之無痕。這是用雲中的裟羅木打磨,莊帝賜予墨門,為每一代墨門鉅子所持,想不到現在在墨七星手中出現。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符幫主,知道不是我了吧?一起上。」雷積石叫道。
這些年與楚行天勾心鬥角下來,雷積石反應敏捷不少,這時見墨七星自報姓名,立刻撇清自己,邀約聯手。做為雁落城堂堂最大的兩大武士幫會首領,聯手對敵固然大失身份,可是這一次對手實在非同尋常。
「好。」
符赤陽也是決斷極快,朗聲答應,身子橫跨一步,雷積石雙手在桌上一按,跳在另一邊,互成犄角,對墨七星形成合圍之勢。
十多年前,他二人跟隨鐵木魚打拼,無數次這樣聯手對敵,這十年互相敵視,不說聯手,便是平素也是英雄相忌,極少照面,哪知今日驟逢強敵,一言之間,默契於心,恍若兩人一刻也無隔陔,十年的時光從未影響。
一時間,兩人雖然目光凝注在墨七星,心中卻是感慨莫名。
「正要兩位一起。請。」
墨七星臉沉如水,覺察到了兩人之間的微妙情緒,身子微微一矮,雙手展開,亮出棍式。
墨七星武功修成,三年前進入帝都挑戰舒鐵雲。這是他做為墨門弟子的責任,也是對墨門的回報。然後,又用了三年的時間來準備重回雁落,了結十年前的仇怨。
他詳細地搜集了符赤陽,雷積石他們的各種資料,包括武功,行事,個性,也包括修習從青眉那裡習得的裟羅秘術。
他決定以武士的身份,一如從前的武烈王玄天,堂堂正正在正面挑戰,擊殺仇敵。所以他放棄了以手弩刺殺,也並不在意符赤陽和雷積石兩人聯手。
「好!」
符赤陽大喝一聲,右手拳出,一記「烈陽拳」中的「沖」,直擊墨七星胸口。
他在一瞬間也想到了墨七星放棄手弩,自然是胸有成竹,雖然不太相信年輕人真能夠對付他和雷積石的聯手,卻也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最拿手,最暴烈的拳式。他的喝聲低而沉雄,似乎能夠穿破結界,他的拳式卻炫迅猛,仿佛平空里煙花炸裂。
雷積石緊跟而上,一式「風從」,從旁掩殺,掌氣縱橫,雙掌一晃間竟似有十數道掌氣四方八面罩向墨七星。
十多年前,他們跟著鐵木魚軍伍市井,無數次這樣搏殺,無數次這樣配合緊密,十年後再次聯手,依然行雲流水,完美無間。
「好。」
結界外雷野拊掌讚嘆。
他自視甚高,尤其是去年獨占北海武士鰲頭,得授鸞鏡劍士,更加目空一切,不把雷積石,符赤陽這些前輩武士放在眼裡,這時看見兩人一出手就是凌厲無匹,攻守相得,大是欽佩。想當年他們能夠跟隨鐵木魚從數十家武士幫會中搏殺衝出,威鎮雁落,果然名下無虛,便從這一拳一掌的配合間便能窺見一二。
轉頭對遲疑著想要下樓的歸宗六笑道:「歸幫主,稍安勿躁。」
符赤陽與雷積石困在結界,顯然那扮夥計的年輕人圖謀不利,這時一見果真動手,便欲下樓召喚赤陽幫眾,給雷野一叫,轉頭疑惑地看著雷野。
「這是裟羅秘術,叫再多的人也沒有用。除非貴幫中有秘術大師。再說,有些事,還是不讓下面的人看見更好。」雷野淡淡地說。
歸宗六皺起了眉,有些不解。
雷野又說:「這人不是秘術師,所以這秘術持續不會太長,稍待片刻,自會消解。」
歸宗六猶豫一下,點點頭,沒有再動,依言靜立,觀看結界內三人相鬥。
墨七星靜守中門,揮棍擊出,直劈對方。符赤陽拳未到,棍勁氣勁已在空中對撞,波的一聲輕響,兩人身子都是一晃,力量不分伯仲。
符赤陽身形一轉,斜刺前行,雷積石給他一帶,不得不移形換位,往相反方向前撲。這是兩人十多年前不假思索的配合,只是此時這麼一個交錯,雷積石替代符赤陽,面對墨七星。
雷積石心裡叫一聲苦。他和符赤陽都沒有希望一招能夠擊倒對手,但是符赤陽選擇這樣的後著,他無可閃避,只得勁力一催,虛掌化實,掌勁盡往墨七星身上堆壓。
墨七星依然不避不閃,左掌擊出,一掌對十掌,趁著雷積石掌尚未吐完,要與他硬拼這一掌。
「好功夫。」
雷積石笑道。哪肯硬接對方掌力,雙掌柜一撒,伸手在旁邊桌上一按,遠遠地倒飛出去。落地時一看,符赤陽也遠遠地站立一方,三人再成犄角之勢。只不過剛才三人相距不到一丈,一招之間,已距三丈。
符赤陽跟雷積石相對一笑,心中都存了十年未曾交手,想要看看對方武功的想法,自然不會盡全力。
三人靜持數息,符赤陽不耐道:「破陣,老雷,如何?」
「好。」
雷積石應一聲,踏前一步,搶先出掌。
符赤陽略一怔,緊跟前進,出拳配合。
倏忽之間,兩人搶進,由三人相峙變成兩人合圍,拳掌夾擊,身形閃動,結界內風聲大作,勁氣激射。
墨七星冷眼相對,不管是拳勁還是掌勁,都是一棍砸破。符雷兩人片刻之間攻了數招,墨七星半步也沒移動,冷笑道:「好玩嗎?」
低喝一聲,舉棍橫掃。
符雷二人知道裟羅木厲害,剛才一輪搶攻都是隔空換招,這時見木棍掃來,不想以拳掌硬接,不假思索地退避閃躲。
「雁北堂當年也是如此對敵?」
墨七星冷喝一聲,揮棍直撲符赤陽。展棍三表:「方不障」、「身觀焉」、「傳受之」,擊向符赤陽臉、頸、胸三處。
符赤陽連退三步,心中大怒,身子微側,烈陽拳中一式「撲焰」,左拳上引,橫架木棍,右拳猛擊墨七星胸口。
剛才他還強做從容,沒有施展全力,一則看看雷積石如何應付,二則看看墨七星武功到底如何,這麼給墨七星逼迫,當著雷積石和歸宗六,雷野,臉面難堪,不由動了真怒,拼著硬受一棍,也要把對手擊倒當場。
墨七星木棍一沉,擊在符赤陽右拳。符赤陽吃這一擊,去勢不減,變招也是極快,左拳由攔變掃,擊在墨七星肩頭。兩人一起中招,同時吃痛,身形交錯而過。
符赤陽怒喝,反手就是一記「焚河」。
這一招交換,他右拳吃了一記,疼得幾乎麻木,雖然還了墨七星一拳,那是半途發力,明顯吃虧,這時不管不顧,使出烈陽拳中最暴烈的拳招,要與對方硬拼。
墨七星也不回頭,木棍挑起,一下將符赤陽的胳膊刺透!
兩人分開,轉身對視,墨七星冷笑:「十年過去,武功也不成了。」
倘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比符赤陽還要熟悉烈陽拳,那就是墨七星。剛才那一棍反刺,看似隨意,其實不知在墨七星心中演練過多少遍,熟極而流。
符赤陽冷哼一聲,左手將右手衣袖扯下,撕成布條,扎在右手胳膊上,然後伸手從背後緩緩抽出一把劍來。
劍刃蒼寒古拙,長僅尺余,乍看不是劍,倒像是一枚利齒,----它也本是用上古靈獸鑿齒最鋒利的獠牙製成,名喚蒼牙。
像今日這樣武士幫會首領會面,規矩是不能攜帶兵器,符赤陽被木棍所傷,已知今日之事難以善了,登時不顧臉面地亮出兵刃。
----這是他最隱秘的護身利器,十年前血拼武士幫會時,也極少使用,這十年來,更沒有機會,這位赤陽幫主卻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終於派上用場。
「武功不成,殺人還會。」
他瞪著墨七星,惡狠狠地說。
「一起來吧。」墨七星輕蔑地看著兩人。
雷積石心中一凜。剛才墨七星單斗符赤陽,他在旁邊猶豫是否上前助戰,待到兩人分開,符赤陽已右手帶血,左手持劍。這時給墨七星森冷的目光一逼,突然吸氣長身,身體四周已泛起一層藍濛濛的霧氣,正是野風廬門中的「念鎧」。
以意念化鎧的「念鎧」之術,不是裟羅族的秘術,而是北海奇門的武功,石偶門,野風廬,九曜宗都有傳承。這些門派當年隸屬北海傭兵,武功多用於戰陣軍伍,----北海傭兵後來被炎氏皇室打壓,北海傭兵煙消雲散,大部分傭兵重新回去做漁民山民,只有那些桀傲不馴的武功高強者,才流浪洛洲,成為武士。雷積石身為清月堂堂主,從野風廬習得了一身武功,也會這「念鎧」之術,眼見符赤陽受傷,強仇在前,「念鎧」之術,刀槍不入,趕緊施展,護衛全身。
「我攻,你守。」符赤陽低吼一聲,搶先撲上。
他完全放棄了防禦,全力施展左手蒼牙,連續幾劍都是自下而上刺出,仿佛地泉湧出,招式雖緩,勁力雄沉。雷積石跟上,掌勢只在兩人身前一丈。
這一次他們聯手,不再像剛才那樣炫麗絢爛,卻是殺氣森森。
墨七星被他們的陣勢逼迫,不得不緩緩後退。這也是他第一次後退。
墨七星轉入酒桌之中,符赤陽和雷積石不得不時時飛腳踏開礙事的桌椅,酒樓中慢慢騰出一大塊空地來。
符赤陽和雷積石的陣勢漸漸展開,將墨七星鉗在其中。
墨七星一退再退,繞著空場轉行,突然間伸手一拍,旁邊一張酒桌桌面跳起,他伸手抓在手中,擋在他和符雷二人之間,宛如一面巨大的盾牌。
「分。」符赤陽低喝一聲。
兩人左右迂迴,前後夾擊,依然保持著緊密配合。墨七星一手棍一手桌面,左手桌面擋住一人,右手木棍交手一人,雖然化解兩人夾擊,卻為桌面約束,除非正面破敵,否則便是不勝之局。
歸宗六鬆了口氣,雷野表情奇特,嘆道:「原來軍陣之法還能這樣用。」
他們看得清楚,局中符雷二人自然也更清楚。當初他們還有一些輕視之意,彼此間也存著猜忌,待到墨七星刺傷符赤陽胳膊,心知今日是生死之局,同仇敵愾,不再藏私,只將門戶守緊,絕不貪功,彼此間全力照應,便若十多年前聯手對敵一般,視同一體。
纏鬥片刻,符赤陽胳膊上鮮血淋淋,酒樓中到處都是血滴,卻是臉沉如水,一人一劍攻守俱備。他心中清楚,不用他和雷積石當場擊斃對手,只稍熬得片刻,結界消失,赤陽幫眾一擁而入,輕而易舉便將墨七星剁成肉醬,他熬得艱苦,墨七星只怕更加焦慮。
突然間,墨七星一聲清嘯,將左手桌面擲出,展開身法,墨門棍法「蹈火」,「放踵」施展,倏忽之間,酒樓中都是棍影,圈轉翻飛,反將符雷兩人圍住。
兩人這些年久不親自參加武士搏殺,卻是經驗老到之輩,墨七星變招強攻,以求迅勝,兩人不驚反喜,身子背向對敵,互為防守,更加從容。
墨七星身形詭異,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棍出如風,恍若數人數棍,攻勢凌厲,只是符雷兩人守得嚴謹,安心地將後背後交給這十年來明爭暗鬥的對手,專心應付墨七星。
歸宗六贊道:「真是高手啊!只可惜遇上了符幫主和雷堂主。」
他見大局已定,忍不住開口嘆息。
「要死人了。」雷野淡淡地說。
激鬥中墨七星身棍合一,直刺兩人中間,似乎想將兩人分開,符雷二人各自往外躍出,打定主意不與硬拼。
墨七星堪堪撲近,身子一轉,突然轉身,木棍直刺符赤陽後心。
符赤陽身子一轉,左掌猛地一掌擊出。
他和雷積石為墨七星氣勢所懾,又受傷在前,不得不防守待援,可是心裡羞惱異常,一直暗中蓄力,存著結界消失之前,將把手斃命當場的心思。這時眼見墨七星全力進攻,露出破綻,登時全力出手。
這一掌擊向墨七星腰間,墨七星身在半空,力道已盡,無從閃躲,即使以力相抗,也要吃個大虧,若不變招,符赤陽的掌力便要先擊中對手,即使墨七星的長棍遞到,符赤陽自信手中的蒼牙能夠防住。
便在這時,只聽得墨七星朗聲道:
「這是鐵木魚的懲罰。」
竟對符赤陽的左掌恍若不視,身棍合一,依然繼續直撲符赤陽。
他說得仿佛很慢,又仿佛很快,每一個字都能讓符赤陽和雷積石聽得清楚。
他不能做一個無名的刺客,所以他才會放棄手弩。他是為他父親報仇來的,一定要讓這兩名當年叛變他父親的兇手得到公正的懲罰,死得光明正大。
所以他要報上自己的名字,也一定要說這句話。
他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做為背叛自己幫主的武士,犯上的叛徒,他們現在是受到武士規矩懲罰,他們的名聲,也將隨著他們的死一起埋葬。對一名武士來說,這是甚至比死還要嚴重的懲罰,他一定要讓他們接受這種結果。
他的身法也仿佛很慢,又仿佛很快,「砰」地一聲悶響,符赤陽的左掌已經結結實實地擊在他的腰上。
可是他的木棍,便在這一瞬間脫身飛出,直射符赤陽。
符赤陽凝聚精神,覷准來棍,揮舞蒼牙,準備硬接這一棍。
可是木棍仿佛突然之間活了一般,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滑過蒼牙,奪進符赤陽的劍圈。
----這十年來,墨七星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如何以棍破劍,吃飯的時候,他的筷子就是棍,走路的時候,風聲就是棍影,睡覺的時候,腦子裡飛來飛去的就是棍與劍,十年破壁,這一刻,十年精氣神血凝聚的一棍,刺破符赤陽的蒼牙,也刺破符赤陽的身體。
「波」!
木棍從符赤陽的左胸穿過,激飛而出。
符赤陽目瞪口呆地看僵立當場,然後慢慢感覺到疼痛,慢慢軟倒。
墨七星給符赤陽雄渾之極的掌力擊得倒飛而出,半空中身子一團,恍若一塊巨石直砸雷積石。
雷積石躍出之時,倒知墨七星撲向的是符赤陽,心中剛剛一松,突然聽身後勁風凌厲,心中一寒,已經來不及閃射,念力凝聚,墨七星已重重地撞在雷積石身上。
他的「念鎧」依然完好無損,可是這一撞之力如倒峽瀉水,已經將他的五臟六腑撞得亂七八糟,轟然倒地。
結界外兩人震駭莫名。
明明符雷二人從容應對,墨七星已經技窮,可是轉瞬之間,兔起鶻落,三人皆倒在酒樓之上。歸宗六大驚失色,驚恐萬狀,雷野雖然早有預料,還是沒有想到急變如此。
兩人注視中,墨七星緩緩站起,看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雷積石,輕輕道:
「世有人禍,天必刑之。」
他舉起手,冷冷道:「這一記衝波掌,也是鐵木魚還你的。」
手起掌落,將雷積石擊斃當場。
這十年來,他修煉武功之餘,就是研究墨鉅給他的烈陽拳和雷家刀掌,後來又研究符赤陽和雷積石兩人各個方面的特性,至到自信以一敵二,足以正面制勝。誰敵今日接敵,還是大出意料,符赤陽的蒼牙還沒有什麼,雷積石的念鎧卻是一時之間難以突破,轉念之間,決定硬拼。
一則因為裟羅遮的結界不能長久,一則因為墨門弟子行事,一向直接,這「念鎧」之力,也不是取巧能破。
可是借力打力,雖然凝聚墨門護體武功「墨守」,這一撞之下,他自己也是受功不輕。
墨七星拖著腳步,緩緩走到符赤陽身邊。
符赤陽胸口的血如泉涌,瞪著墨七星掙扎著說:「我也有……兒子,他會……報仇……」
「我知道,符淵騰。只要他還活著,我接受他挑戰。」墨七星冷冷地說。
「啊……」
符赤陽突然間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可是再也無法說話,倒頭斃命。
午時一刻,雁落城兩位最大武士幫會的首領,符赤陽的雷積石,同時身死。
殺死他們的是,是他們十年前的首領,雁北堂堂主鐵木魚的兒子鐵小樹。
現在,鐵小樹是墨門弟子,排行第七,名叫墨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