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驚

2024-10-06 08:05:18 作者: 庹政

  「符幫主。」

  雷積石開口說。

  「雷堂主,不必客氣,有事你說。」

  

  符赤陽很隨意地揮了揮手,就像對待一位不受待見的下屬,也不看雷積石,招手叫夥計過來。

  雷積石怒氣勃發:我有事說?是赤陽幫要求談判!要不是楚行天,要不是今天是做個了斷,我會來攔馬塘?

  他明知符赤陽傲慢與狂妄,可是竟然如此無禮。他深深呼吸,控制自己情緒,準備按照事先的計劃,說些白話耗費時間,可是符赤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雷堂主臉色如此難看?昨晚沒有睡好?」符赤陽根本不在意這位清月堂主的不快,臉上浮現惡意的微笑,變本加厲地刺激雷積石:「一定是了。雁落城中聚集了洛洲大陸最漂亮最溫柔的女人,就像是專門為我們這種真正的男人而生。雷堂主昨晚一定過分地享受了?」

  雷積石被刺痛了,咬著嘴,雙手按住桌子怒視著對方。

  「怎麼了,雷堂主不舒服了嗎?」符赤陽繼續愉快而得意地戲弄對方,他是那種從來不知適而可止的人:「我冒犯了你嗎?」

  他哈哈大笑起來:「如果這樣,我向你道歉,也許我還必須把小指頭切下來,是不是?」他就像木園那些口*技演員,陶醉在自己的表演中。

  ----一個武士嚴重地冒犯了他的幫派和幫主,或一個幫主冒犯了另一個幫主,這種冒犯如果嚴重到需要被驅逐或被判死刑,那他就可以切下小指頭做為悔改的證物,以資彌補,並且重新獲得幫主的喜愛,這就是武士原則。

  符赤陽顯然不受這些古老的武士傳統束縛,至少他輕視它們,也許這些原則在他看來並不比一個金銖有更多的價值。他的口氣和表情完全是一種誇張的戲弄。

  雷積石咬著牙瞪著他,還是沒有說話,仿佛正在猶豫著什麼很難決定的事,臉上陰晴不定,非常難看。

  符赤陽又笑了:「雷堂主,看來我的道歉你並不滿意,那麼,我再給你增加一些補償。十個洛南三郡的女子如何?雖然雲中女子美聞洛洲,但是脾氣剛烈,雷堂主不會喜歡,是吧?」

  他話一說完就更加放肆地大笑,為自己的調侃感到很得意。

  雷積石臉上的肌肉痙攣般地抽搐了一下,一雙有些浮腫混沌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一種刀鋒般的寒光,那張平庸的胖臉也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威嚴逼人。

  光芒一閃而過,雷積石的臉色又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先喝點酒如何?」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全身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輕鬆,仿佛一個負重跋涉的旅人,終於到達終點。他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符赤陽就已經等於是個死人了。

  ----墨七星已經化妝成為夥計待在樓下。

  ----雖然攔馬塘是赤陽幫的地盤,但是很多年前清月堂就安排人手打入,布下不少暗樁。三百個金銖加上父母性命的威脅,足以讓潛伏的暗樁豁出性命一搏。所以墨七星能夠順順噹噹地出現在雁落城兩大武士幫會談判的地方。

  按照計劃,雷積石要符赤陽虛與委蛇談判一會,結果必然各執已見,然後他就裝作不快要酒,墨七星送酒上去,伏擊符赤陽,同時其它各處進攻觸發,可是雷積石已經不能再忍受了。

  他無法冷靜面對那張驕橫得意的臉放肆地在他面前晃動,刻薄地嘲笑。他掃了掃窗外的日頭,離預定動手的時間還差一點,他不敢想像在這段時間裡,那張可惡的嘴還要吐出多少讓他無法承受的惡語。

  所以他立刻說出了那句話,點燃了戰爭。

  符赤陽依然愉快而得意地咧開嘴看著雷積石,他顯然想不到這句話代表的真實含義,即將引發的結果。他把這當作對方掩飾難堪轉移話題的一個拙劣伎倆而已。

  他的心情很好,興致也很高。一半原因是因為剛才的言語交鋒中壓倒了對方,另一半是因為對即將展開的談判充滿著愚蠢的自信。

  他伸出手指,指著早就恭候一旁的夥計,喝道:「給雷堂主送酒。」

  他願意在這點小事上替對方效勞。

  夥計立刻快步下樓,雷野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看著他對面的歸宗六。他在考慮等會要不要趁機解決這位赤陽幫副幫主。

  符赤陽一直盯著雷積石,露出有趣的表情,仿佛他那張平庸的圓臉上藏著無數希奇古怪的東西。他在下命令的時候眼睛也沒有離開過雷積石,也許雷積石在他眼中已經就成一隻他爪下無法逃避無法反抗的雪鼠。

  他甚至在想:也許今晚真該安排一場好戲,找十個洛南的女子,無論是送給雷積石,還是自己享受。

  雷積石坦然地承受著符赤陽曖昧、輕蔑的目光,他的目光甚至淡然地跟符赤陽對視,可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這位赤陽幫主身上。

  他傾聽著樓梯口,似乎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聽到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

  墨七星端著托盤上樓。

  酒是早就檢查過了,托盤也沒有什麼古怪,包括墨七星這個人,一切都被赤陽幫眾查過了,完全安全。

  墨七星走完樓梯,還要再次接受檢查。

  似乎是尊敬前輩,雷野禮讓歸宗六先搜,同樣的,似乎是相信歸宗六,輪到雷野時,他只是簡單端起酒壺看了看,然後放回托盤,示意墨七星通過。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藉助身位遮掩和手快,雷野事先藏在衣袖中的手弩已經被墨七星接過夾在托盤底部。

  這種來自洛南,由洛南崔氏鑄蜀山精鐵打造的手弩,觸發時能夠一瞬間激射出十數枚特製小箭,衝鋒陷陣用途不大,近距離搏殺不可抵擋。

  墨七星微微躬身,托著酒壺走進酒樓。

  雷積石注意到了墨七星臉上的表情,有種詭異的肅然,他誤解這是墨七星因為提前行動、擔心接應配合不上而不快。他在心裡冷笑,年輕人真是天真啊,這樣的行動,所有的力量都要集中起來對赤陽幫主力進行毀滅性的打擊,哪裡在乎一個殺手的性命?一個殺手的最好結局就是在亂刀分屍前多消耗幾個赤陽幫的武士。

  但是接下來,更加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墨七星一隻手把托盤放在桌上,一隻手亮出那隻手弩,在符赤陽、雷積石、歸宗六和雷野的注視下,觸發機關,「奪」的一聲,十數枚小箭齊齊釘在屋頂。

  這一下,連雷野也吃驚地微眯了眼。

  「你是誰?」歸宗六喝問道。

  墨七星雙手結印,一聲輕喝,催動念力,「波」的一聲輕響,仿佛有什麼東西無聲地掃過酒樓,歸宗六和雷野眼中,酒樓中三人突然模糊起來,身形微微晃動,歸宗主急衝過去的身體撞到一堵氣牆上。

  「裟羅遮!」

  雷積石首先反應過來,嘶吼道。

  四人中他身懷暗疾,這些年多方求冶,接觸秘術師最多,識得這是裟羅族的秘術。可是,這個他們選擇的殺手,為什麼放棄手弩,施展這種罕見的裟羅秘術,將他和符赤陽三人困在結界之中?

  墨七星對著結界中的兩人微微一笑,拉掉夥計頭巾,甩掉夥計外褂,露出一身武士裝束,整了整髮髻,冷冷道:「我是墨七星。」

  符赤陽一直穩穩地坐著,臉帶譏笑。

  墨七星露出手弩那一刻,他嚇了一跳,要不是知道躲閃不及,他早就跳了起來。

  然後墨七星觸發手弩,施展秘術,他反而冷靜下來。

  做為一幫之主,這些年見多識廣,即便是在以前搏命軍伍,血戰雁落,也遭遇過身懷秘術的裟羅族人和秘術傳承者,「裟羅遮」他不知道,但是從歸宗六撲過來受阻的身形,可以猜測這是一種隔絕空間的秘術,但是他心裡並不畏懼。

  秘術和秘術師都是裟羅族的獨有,這是扶倏大神對裟羅族的饋贈,整個洛洲大陸婦孺皆知。雖然,有一些機緣巧合的冀人會得到裟羅族人的傳授,學到一些秘術,但絕對無法成為秘術高深的術師。除了一些「遁影術」「幽隱術」之類炫人耳目的秘術,戰鬥殺傷的秘術裟羅族人視為禁忌,不會輕易傳授的。這位自稱墨七星的年輕武士就算學到了一二秘術,一位三流以下的術師也不是一位一流武士的對手,精神完湛,定力沉穩的武士對秘術有天然的克制之力,所以墨七星今天想要在這裡,在這結界內做點什麼,還是必須回到武功上來。

  「墨七星?蜀山?青城?」

  符赤陽問。

  「是。墨門弟子。」墨七星答道。

  「墨門……一把好刀啊。」符赤陽搖頭道,「不管誰讓你來這裡的,不管是老雷,還是誰,你以後跟我,我給你十倍的報酬。」

  他傲然而笑。

  做為雁落第一武士幫會的幫主,他有資格這樣說話。他開出的價碼,也幾乎沒有任何武士能夠拒絕。

  「沒有人能夠用得了我這把刀。」墨七星搖頭:「除了我自己。」

  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這位赤陽幫主,停頓了一下:「因為,我還有一個名字。」

  符赤陽和雷積石都看著墨七星,看著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年輕武士,他們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墨七星馬上要說出來的名字,將是他們一生中聽到最恐怖的聲音。

  墨七星停頓一下,用一種又是悲傷又是甜蜜,又是無奈又是殘忍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兩位雁落里最大武士幫會的首領,緩緩地說:

  「鐵小樹。十年前,我的名字叫做,鐵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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