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激

2024-10-06 08:05:14 作者: 庹政

  雷積石到達攔馬塘,將近午時。

  做為主人,符赤陽還沒有到。

  雷積石屬於那種典型的北海人,矮而胖。團臉上常常掛著一副老人似的慈祥笑容,他也只有四十多歲,如果不是一雙機警、靈活的小眼睛,常常閃射森寒的冷光,才使他有幾分武士威嚴,他跟一般庸俗的北海商人沒什麼兩樣。

  他沒有兒子。原因是他年輕時在武士幫會衝殺那段時光,一次被敵人圍攻,雖然僥倖逃脫那次志在必得的伏擊,卻喪失做一個正常男人的資格。

  

  但這並不妨礙他找女人。而且他也同樣能夠用各種各樣他發明的方式在一些清純稚弱的女孩子身上獲得滿足,而那些方式,也因為那些同他接觸過的女孩子再也不願提起而終究無法讓人知道。

  曾經有個被他親熱過的女孩,喝醉了在情人懷裡淚流滿面地透露過零星幾句,第二天當著她的面,雷積石用一把繡痕斑斑鋒刃已鈍的武士長刀,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割下他情人的鼻子、耳朵、舌頭、手指,殘酷而血腥的折磨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等那個幾乎變成一堆零肉碎骨的年輕人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幫里最沉著鎮定、冷酷無情的雷野也早已轉頭不願再看,雷積石卻從容不迫地用冷水澆醒那個早已嚇昏無數次的女孩,然後慢條斯理地洗手,擦乾,從容離開,把女孩和她的情人永遠地留在了地下室。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以他堂堂一個幫主的身份,即便在某些方面有所缺陷,也用不著這樣與兩個小人物計較,這是相當失格的行為,做為武士,也是一種恥辱。

  原因也許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中多麼的失衡,痛苦和無奈。

  十年前他和符赤陽以及另外一個人瓦解了雁北堂後,三個人的勢力幾乎是旗鼓相當,但是三個人都清楚,能夠有資格登上鐵木魚那個位置的只有那個人,他和符赤陽都清楚他們倆是無法與他對抗的。

  這也許不僅僅用力量的對比來解釋,他們倆在他面前就像兒子在父親面前一樣地感到渺小和軟弱,這種心理上的劣勢往往比任何力量都巨大。

  可是那個人雖然一手策劃和指揮他們聯手推翻了鐵木魚,卻仿佛並不是為了那個幫主中的幫主,他居然退出了他們那個圈子。他把他的武士幫眾全部交給了雷積石,卻把符赤陽扶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幫主中的幫主。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符赤陽開始的勢力並不如雷積石,可是憑著他幫主中的幫主這一地位,以及後來和他結盟的祈家的支持,赤陽幫迅速壯大超過了清月堂。

  也許那個人想讓雷積石和符赤陽互相牽制,他可以同時控制他們。可是符赤陽憑著他的年青氣盛和勇敢放任,好像已經完全脫離了那個人的大手,赤陽幫已經成了符赤陽一隻自由而有力的鐵拳,隨時可以將任何對抗的力量擊垮。

  雷積石就不那麼幸運了。

  那個人已經成了擺脫不了的夢魘,就像影子一樣緊緊地附在他身上,而且像絞繩一樣越收越緊,讓他喘不過氣來。

  誰又想得到堂堂清月堂的幫主會是一個受人操縱的傀儡呢?

  雷積石冷冷地想。

  會面的地點安排在攔馬塘酒樓二樓的大廳,因為肆無忌憚,也因為想表示光明正大,所以沒有安排在雅座。符赤陽雖沒到,赤陽幫的人卻早已布滿了附近的各個街口,並把礙眼的人從這裡清場出去。

  酒樓今天中午自然是不會接待別的客人,空曠的大廳中,雷積石已經在正中一張圓桌坐了一會兒,雷野在樓梯口警戒著,樓下三三兩兩地散著看似混亂卻秩序分明的赤陽幫和清月堂的人。

  雷積石看了看樓外的日影,已經快到中天了。雖然說這種約會按照規矩是絕對不能遲到,可是符赤陽這幾年傲慢得幾乎狂妄,什麼規矩在他眼中都如老丑的女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誰知道這個目空一切的傢伙會不會遲到?也許這個約會在他看來,不過是和一個歌女上床一樣輕鬆和怠慢。

  雷積石微微有些不安,這是不能出差錯的時候。這個約會的同時,有好幾處對赤陽幫雷霆般的打擊已經按計劃同時進行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能忽然間失去靶子。

  雷積石感覺到背心微微出汗,梟雄的基本素質使他看起來依然那麼鎮定,臉色依然那麼悠閒,仿佛只不過是在等待一場輕鬆愉快的大戲按時開演。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馬車在樓下停下的聲音,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符赤陽,終於來了。

  一身深褐色的武士裝束,髮髻整齊,臉寒如冰,符赤陽出現在大庭廣眾的時候是一個冷漠、莊重的人。

  只是一雙眼睛,冷漠機警中卻透露出一星點的灼燒和游離,就像一個坐在賭桌旁拼命壓制著自己激動的職業賭徒。

  他走上樓梯時那種沉重而堅定的腳步,以及多年來高高在上發號司令薰陶出來的威嚴,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巨大壓力,身形也仿佛高大了很多。

  雷積石用一種混合著嫉妒、仇恨、心虛以及幸災樂禍的複雜目光注視著符赤陽走進大廳,站起身,按照武士規矩,雙手相執,行了一個正式的武士禮。

  符赤陽還禮,微笑,以手示意,兩人坐下。

  午時,雁落城最大兩個武士幫會的幫主見面了。

  清月堂野堂堂主雷野和赤陽幫副幫主歸宗六,佇立在樓梯口,漠然對視。

  同一時刻,楚府後花園中假山上的亭子裡,一椅一幾,孤獨地坐著一個人。

  楚行天。

  幾個面色冷肅的武士遠遠地站立在他的四周,用距離向他表示敬畏。

  假山完全按照柔然楚家後院的萬壽山模樣仿造,----這是十年前進駐後對這裡唯一的改變。他喜歡在秋高氣爽、雲淡風清的時候,來到這裡登高望遠。

  從這裡俯瞰整個雁落,星羅棋布的大街小巷,熙攘的人群,高大巍峨的城守衙門,以及由城守衙門為中心向四周伸展開來的各種建築,盡收眼底,但是現在,一切都覆壓在皚皚的積雪之下。

  楚純臣勸阻過,這裡風大,可是楚行天堅持。

  然後,墨七星離開楚府不久,楚行天就坐到了這裡,定定地凝注著西南方向,----那是赤陽幫攔馬塘所在。雖然,即使沒有風雪,也不能看那樣遠。

  楚行天招了招手,一個瘦削精悍、身材略高的中年漢子迅速走了過去。

  都彝嘆,清月堂的軍師。

  武士幫會開戰的時候,軍師也許是唯一比幫主還要重要的人物,所有的計劃制定、人手安排以及進退的各種細節都必須爛熟在他的心中。就像圍棋,這時他才是真正的對弈者,所有的幫眾甚至幫主只不過是他手中完全一樣的一枚棋子而已。

  軍師當然是不會上到第一線的。

  「什麼時間了?」

  楚行天問。

  都彝嘆仔細看了看特意擺在亭子外的日昝,小聲而清楚地回答:

  「午時正。」

  楚行天沉默,仿佛沉默了很久,也許卻只不過僅僅幾次眨眼,忽然用有些尖有些怪的聲音問:

  「開始了嗎?」

  「他們一定已經開始了。」都彝嘆軍師回答得又快又肯定,仿佛連想都沒想,卻又好象已想過無數遍了。

  「那好吧,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吧。」

  楚行天的雙拳握緊,青筋條條凸出,他的聲音又低又急,仿佛在責備著什麼,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幾乎在這一句話說完的同時,整個雁落武士最大的兩個武士幫會正式開戰了,兩個巨人搏鬥的鑼聲敲響了。

  ----也許不能說是搏鬥,說一個巨人對另一個沒有絲毫準備的巨人殘忍而血腥的謀殺,也許要恰當一些。

  正是午時,冬日罕見的陽光正正地照著雁落,很多事情就在陽光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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