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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塵事住

2024-10-06 08:05:01 作者: 庹政

  對於墨七星星的決定,楚行天仿佛並不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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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眯著雙眼看著墨七星星,仿佛就像看著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不得不接受屈辱的人生。

  這就是北海人愚蠢得讓人尊敬的自信和傲慢,墨七星在心裡微微一笑。

  他在做出決定的時候,就同時準備接受一切後果:搏殺,犧牲,當然也包括屈辱。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輕鬆的微笑。

  「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楚行天,我可以為你做一些事情。」墨七星接著強調:「希望這些事不要違背我的原則。」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原則!」楚行天粗暴地打斷了他。

  墨七星是他的客人時,他客氣而和善,現在,他對墨七星的態度就跟對一個無足輕重的屬下:「我要求你去做,你就必須完成,不能變通。你是墨門弟子,墨門不是最重承諾,言出必行嗎?」

  墨七星神色不變:「既然答應你,楚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盡力雲做,但是違背原則,我……」

  「怎麼樣?」楚行天緊逼一句。

  墨七星微微一笑,反問:「墨門十義中還有『天志明鬼』,即使是君王,違背天意,也要受天之罰,所謂天刑。」

  「天刑?」

  楚行天微眯了一下眼,喃喃而語。

  屋裡只有四個人,除了墨七星和楚行天,管家文篤璜,還有一個面色和善的中年胖子,楚純臣。楚行天莊重地介紹是他的謀士。

  「墨公子不必多慮,我們請公子做事,不是要陷公子於不義。墨門大義,如雷貫耳,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我們北海男兒,倒是……」

  楚純臣出言勸慰。

  「你停!」楚行天有些惱怒地伸手制止楚純臣:「我尊重墨門,尊重墨門大義,但是現在是在北海,在雁落,你現在要替我做事,我的要求中,服從是第一位,墨七星,你不應該,不能跟我爭論。」

  他尊重楚純臣,但是楚純臣與他所處位置不同,考慮的是事,只求事成,他考慮的更多,考慮到了人,他更想擊倒墨七星。

  墨七星又笑了笑,他不想爭論,讓步說:「好吧,先說說要我做什麼?」

  他也想知道對方這麼費盡心思要他加入,到底要做一件什麼樣的事。

  楚行天露出微笑,對墨七星的態度表示滿意,然後揮了揮手示意楚純臣說話。

  雁落自北狄蠻族南下肆略,這二十多年恢復繁榮,固然有地利,----扼住了通往北方唯一的商道,也有人和。

  莊帝中興,北和南拒,與北狄蠻族五部聯盟的大君,達玉部首領夏拉洛訂盟,通商互市,洛洲七國十郡商隊絡繹而至,由此奠定雁落北海第一大城。

  二十多年的野蠻生長,雁落飛速繁榮,因商隊而吸引大量的武士,由武士而武士幫會,形成雁落有別於洛洲其它大城的武士幫會林立,成為一股不容忽的勢力。

  大多數強有力的武士幫會都不可抗拒地介入了各種生意,殘酷的環境和激烈的商業競爭又迫使許多商隊無可避免地和武士幫會結盟,武士幫會和商隊日益緊密的關係,導致了武士這個特殊階層的一些深刻改變,一句話,這座城市幾乎不再存在純粹的武士,----楚行天所痛恨的武士道德淪落。

  最後,雁落城大大小小的武士幫會,都擁有自己的生意和地盤,尤其是那些勢力龐大的武士幫會,在他們介入的毫無爭議地成為領袖。

  很多幫會首領搖身一變成為精明的商人,他們無師自通地學會:生意競爭是一種浪費,獨占利潤最高。藉助武士們的暴力,他們打擊競爭者,最大限度地霸占整個行業所有環節的利潤。

  從雁落城北上的商隊中,重要的物資是糧食,鹽,鐵等,酒和絲綢這樣的奢侈品主要供給蠻族的貴族,換回馬匹,毛皮和獸肉,北海氣候嚴酷,一年中只有三個月可以耕種,出產豐富的只有漁產和木材,它也需要洛南三郡的糧食供應,所以所有生意中最重要的物資是糧食,雁落城裡,糧食的售賣和運轉,主要就是由赤陽幫和清月堂這兩大武士幫會把持。

  赤陽幫勢力雄厚,清月堂有楚行天支持,兩大武士幫會數年來明爭暗鬥,卻也彼此克制,勉強相安無事。

  糧食的主要來源,是洛南三郡七十二家水寨的總寨主、天水盟盟主江東雲的船隊,由洛南逆水而上,至涵虛郡,再順著天來河至雁落城,歷年如此。

  可是一個月前,洛南郡且彌大君的侄子崇天武來到雁落,跟赤陽幫和清月堂聯絡,聲稱他可以供應糧食,而且糧價比天水盟低。他不走水運,走海運。

  從洛南郡出海,到碧落海抵達北海郡,路線短,時間少,人力低。崇天武坦言,海運風險大,一遇風暴,船毀糧失,但是通算下來,風險還是低於利潤,運費比水運便宜。他向符赤陽和雷積石保證,風險由他承擔,糧食運抵結算。

  倘若換了別人,清月堂要將他當成瘋子,赤陽幫要將他一刀兩斷,可是崇天武不僅是且彌大君的侄子,而且是殆屋的鸞鏡劍士,甚至據說他是且彌大君的私生子,只是因為庶出,無法朝堂爭位,便在江湖爭雄。他在洛南跟江東雲相鬥,要爭天水盟盟主之位,糧食是天水盟最大獲利,他便從這打擊江東雲。

  本來這是洛南之事,跟雁落城的武士幫會無關,海運水運也無妨,反正崇天武保證糧食抵達結算,但是正像北海那句俚語一樣:一隻雪鷙鳥的旁邊,總是有另外一隻雪鷙鳥。這一樁生意的意外攪局者出現。

  或者說,有些人一直在等待著某個機會。

  赤陽幫的合作者,柔然祈家聞訊遣使雁落,要求符赤陽跟崇天武合作。

  祈家和楚家一樣,都是柔然大族,祈家這一代家主祈文禮位居大傅,權傾柔然,祈家歷代經營當鋪,錢莊,雁落城裡,也有祈家當鋪錢莊的分號。赤陽幫這些年經營糧食,銀兩都從祈家周轉,關係緊密,當朝太傅發話,符赤陽自然凜遵。

  錢莊當鋪,以錢生錢,利潤豐厚,祈家向來不介入其它生意,這一次,突然摻和糧食生意,卻是因為楚家去年在柔然城裡新開錢莊,生意興隆,已經隱隱威脅到祈家錢莊的行業地位。

  而楚家錢莊重要的銀兩周轉,同樣投入到雁落城數額巨大的糧食經營,祈家安排符赤陽與崇天武結盟,不僅是利潤,更重要是希望利用海運糧食價低,把清月堂排擠出去,獨占雁落乃至北海的糧食經營,打擊清月堂背後的楚家錢莊。

  楚家消息靈通,祈家如此作為,自然不會坐視,楚家家主楚封子指令楚行天反制,楚行天深思熟慮之下,以牙還牙,像祈家想要打擊清月堂一樣,他決定首先打擊赤陽幫,----他們要墨七星做的事,就是對付赤陽幫幫主符赤陽。

  楚純臣簡單將緣由解說,墨七星默然。

  小五遇劫,楚行天相逼,因為兩大武士幫會相爭,背後有著北海兩大家族角力。

  戰爭起於柔然,戰場卻在雁落,因在廟堂,果結江湖。

  他人利益相爭,卻將自己困縛其中。墨七星心中一陣悲涼。

  卻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武士。

  十年前那場影響巨大的風雪驚,不僅毀滅了雄踞雁落的雁北堂,也毀掉了很多根深蒂固的觀念,比如武士的傳統和信仰。顛覆了武士們從來不敢冒瀆的基本原則:背叛和犯上。

  曾經受人尊崇的武士階層,在巨大的商業利益面前,淪為帶刀的武者,為錢而搏命的傖夫,不僅是赤陽幫和清月堂這樣首屈一指的武士幫會,連一慣崇尚武士原則的楚行天,此時此刻,也不過是一個計較利益的商人。

  「朝廷也要介入?」他開口問。

  他一直耿耿於懷羲伏這樣的大劍士,為什麼會出現在昨晚的酒館。

  「民以食為天,糧乃國之本。所有跟糧食相關的事,朝廷都不會輕視。」楚行天明白墨七星問的是什麼,「朝廷雖然跟北狄修好,但是對於糧食,鹽鐵這些重要物資,朝廷的旨意是給,但不能給足。這好比熬胡纈鳥一樣,永遠不能讓它吃飽。吃飽了,它就會遠走高飛。所以朝廷對於糧食一向管控極嚴,北上的糧食,每一粒都需要糧引,雁落城的糧引,由城守發放。」

  「也就是楚先生掌控了?」

  雁落城中,楚行天以白衣身份行城守之職,所以墨七星追問。

  楚行天沒有回答。這也是回答。

  「那麼朝廷這次委派尚公前來,到底是支持海遠還是水運呢?」

  楚行天遲疑一下,冷笑:「這跟句芒商會,我和你都有關係。朝廷看最後結果。」

  墨七星微微皺眉。這句話頗為費解。

  楚純臣道:「句芒商會想以此要挾朝廷,唉,本來就夠亂。」

  墨七星驚奇問:「要挾朝廷?」

  洛洲大陸毫無地位的商會竟然敢要挾朝廷?

  楚行天嘆了口氣:「墨公子你久在江湖,有很多事情你並不知曉。你知道句芒商會現在在蜀山郡,可是當年他們創立時,是在黟山滄浪城。那些商人對當時的煥帝不滿,供奉羲乘、夜羽元、鳶呂的神像,大言不慚地以拯救世人、復興大冀為已任……笑話,大冀幾時要這些滿身銅臭的傢伙拯救來著?後來被炎氏皇室嚴加打壓,這才老實了幾十年,至到且彌、既極二國少君起事,朝廷連年用兵,向句芒商會借了不少錢,他們的野心再度激活,所以趁這機會,想向朝廷提些過分要求。」

  「這樣啊。」墨七星喃喃道:「他們想要什麼?」

  「商人逐利,現在有錢了,自然思量起比金錢更大的利益來了!」

  「比金錢更大的利益?」墨七星皺眉,「你是說……」

  「權力。」

  楚行天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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