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斗

2024-10-06 08:04:26 作者: 庹政

  墨七落地,拿多冷冷地看著他。

  「希望沒有耽誤。」墨七歉意地說。

  小院牆外是一條小巷,拿多對著巷子一邊微微揚頭示意,自己往另一邊追去。

  墨七打量雪地上凌亂腳印,竟是兩邊都有,----這也是拿多不得不等他的原因。

  苦笑道:「不會再有岔路了吧。」

  疾步追擊。

  剛剛衝出小巷,眼前橫著一條稍大的胡同,有一些閉門的店鋪,算不得大街。還來不及發楞,就聽見拉扯打罵聲音,----小伍正在右邊前面數十丈遠的地方。

  

  兩個身佩長刀的武士一左一右挾持著她,一名矮小武士悠然背著手走在後面,顯然是他們的頭目。

  不遠處停著一輛垂著厚厚車簾的馬車,站著一位同樣裝束的蒙面武士,應該是接應。

  這是一次有計劃的行動。

  小伍身懷武功,天來河上見識過,並不算差,這時給這兩名武士挾持著,沒有半點反抗之力,再加上剛才小院中相鬥的三人皆非弱者,顯見這一次行動的主持者志在必得,只是沒有想到小伍父親會給她安排保鏢,又有墨七意外參與。

  那麼,敵人是誰?

  墨七不敢遲疑,放開大步全力飛縱,如同離弦之箭,直射而前,人還沒到,吼聲早已送了出去:「站住!」

  走在後面矮個子武士聞聲看見衝來的墨七,臉上露出震駭,顯然沒有料到那伏下的武士竟然沒有狙殺住墨七,更沒有料到這麼快就給追了上來!

  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小伍的頭髮,低喝:「你們攔住他。」

  墨七既能迅速地解決後院中那些武功高強的武士,那就不是他們三人能夠對付的,他只想這兩個手下阻擋墨七一下,他能帶著小伍回到轎子前。

  墨七沖近,腳步稍微放慢,調整氣息。

  兩個武士見他快要衝到他們身前,揮刀欲阻,墨七突然加速,騰身而起,半空中一擰身,雙腿借這一擰之力展出,右腿結結實實地踢在左面那人手腕,左腳準確沉重地掃在右面那人的胳膊,兩個武士吃力不住,長刀脫手飛出。

  墨七落地,伸出雙手將兩人脖子抓住。

  便在這時,只聽一聲冷喝:「住手!」

  矮個武士一手抓住小伍,一手架刀在小伍脖頸,厲聲道:「放手,放了他們,不然,殺了她。」

  墨七笑道:「你不敢。但我先放人。」

  他雙手在兩人脖子間一斬,將兩個武士斬倒在地,然後笑道:「你也放人吧。」

  「我不放。」矮個武士嘶吼道:「你以為我不敢?別動!」

  他將刀逼緊,森冷的寒光流閃在小伍白皙的頸項之間。

  墨七應聲凝住腳步,再也不敢移動半分,也不敢看小伍的臉。

  他的注意力全在矮個武士的四尺長刀,那隻微微顫抖的手,還有那兇狠、游離的眼神。這是一個神經質、衝動的武士,不像他一樣冷靜理智,這樣的人很容易控制不住,慌亂行事,墨七不敢冒險。

  墨七慢慢先讓自己放鬆,露出一種輕鬆隨便的微笑。

  他想影響對方,讓對方的緊張和恐懼也鬆弛一點。

  他同雁落城的幫會和武士已經十年沒打過交道,以前的經驗沒有把握,他不知此時該說什麼才合適,他不想給對方壓力和刺激。

  他用眼睛的餘光掃視四周,尋找著破局方法。

  可惜這條胡同乾淨得除了飄飄灑灑的飛絮淆羽,沒有任何借用之物,一瞥眼看見小伍嬌靨上的驚惶恐懼,心中一凜,一記擊掌,不假思索地揮出!

  「波」的一聲輕響,矮個武士還未明白怎麼回事,飄飄灑灑的雪花突然似水中暗流奔涌,猛撞過來,手中的四尺長刀「撲」地脫手丟落,跟著眼前人影閃動,頸上一痛,恍若一刀鋼刀突然斬在他的脖子,不自由主地倒地。

  墨七一招制敵,剛剛扶住小伍,就聽到一陣零落清脆的掌聲。

  「是八荒寺的深井掌力,還是神槍門的……槍法?」

  不緊不慢平板單調的聲音,一個人也不緊不慢地從前面胡同口現身出來,正是拿多。

  「哪是。是學朋友的一點粗淺功夫。」墨七搖頭苦笑:「早知道你繞到了前面,我也不用出此下策,嚇壞了小伍小姐。」

  八荒寺是且彌國聖寺,地位高絕,洛南五郡尊崇敬仰;神槍門創自北海李氏,將用在軍陣中的李家槍法略加變化,傳授門人弟子,自有一股森然殺氣,不是尋常江湖武功能夠比較,是柔然城中第一武門。墨七跟八荒寺和神槍門都有淵源,武功受其影響,但真正的傳承,是墨門武功。

  「粗淺功夫?」

  拿多淡淡地一笑,緩步過來。

  可是他走到那頂轎子前,突然停住腳步,面色凝重起來。

  「能夠看出是槍法,也算好眼力了。但是,這是棍法。」

  遮得厚實的轎子中,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

  轎簾無人自掀,逆風揚起,一個人從轎中走出。

  他站直身子,身高竟比普通人高出兩頭。

  一襲白袍,從上到下連腳也遮得嚴嚴實實,臉上,戴著一張儺戲的面具,連眼睛也不露出。

  「窮幫黃三認識吧?」這人「看」著墨七問。

  墨七點頭,反問:「認識。如何?」

  黑頭黃三乃是帝都窮幫持杖之人,統領整個洛洲大陸窮幫,屬下十萬幫眾,乃是洛洲第一大幫。窮幫以棍術聞名,歷代幫主都是棍術高明的武功好手。墨七在帝都挑戰風雲會主舒鐵雲,跟黃三斗於清冷淵,自然也算「認識」。

  「黃三未曾持杖之時,傷人犯事曾在北海曬鹽,你與他有此淵源不足為奇,但黃三當時給我師兄遞了拜貼,執弟子禮,所以閣下無論如何,只怕要尊我一聲師長,哼哼。」

  這人大刺刺地說,仰頭望天。

  只是面具遮得嚴實,看不到他臉上表情。

  「敢問閣下……師兄名諱,可否示下?」墨七問。

  他不在意這人師兄是誰,只想知道莫名其妙劫人是誰主謀。

  「自然要讓你知道。」這人冷哼一聲,轉頭「看」拿多,「也讓你見識真正的神槍門槍法。」

  他右腳後退一步,身子矮下,右手往後拉開,左手前伸亮出,正是北海李氏家傳的「伏虎亮槍式」。

  驀然之間,空氣凝肅起來,在這人和墨七之間,無形的森殺氣平地而起,籠罩當場。這人手中無槍,可是這一瞬間,似乎有一柄七尺長槍從他的右手到左手,緩緩亮出,似乎能夠感覺到這柄無形之槍的的銀白槍尖在青白日光下輕輕顫動,寒光跳躍。

  墨七心中一凜,正要作勢,一人道:「且慢。」

  是拿多。

  他不理會蓄勢待發的敵人,施施然走到墨七身邊,說道:「兩位的事,與我無關。」

  伸手接過小伍,走到邊上靠牆站住,道:「我就靜觀真正的槍法。」

  墨七不看拿多,目光只在敵人身前五尺,----那是「槍尖」所在。

  他不知道敵人是否真能凝氣成形,甚至身懷秘術,既然擺出了這身架式,絕非庸手。他不敢大意。

  右腳斜斜跨出半步,身子略側,雙手垂下,掌心向上,這是窮幫棍法中的「嗟來式」,以守待攻。

  敵人重心在兩腳之間轉換,左腳微微前伸,再慢慢退後,右腳微微橫跨,再慢慢收回,每一次變化,墨七隻將身子微微一側,保持兩人間微妙的距離和方位。

  拿多心裡讚嘆,不愧是長老也佩服的武士!

  僅僅一個防守的姿勢,目光所注,就令敵人不敢輕舉妄動。

  他看了墨七守勢中隱藏的凌厲反擊,敵人自然也明白,所以不敢輕易進擊。

  兩人僵持。

  墨七看起來以逸待勞,敵人蓄勢凝神更費精神,可是他是守勢,敵人是攻,不僅要對抗槍勢中蘊含的殺意迫力,還要防禦隨時爆炸的攻擊,同樣凝聚了所有的精神。

  敵人身體壓得更低,象騰躍前的猛獸,墨七臉沉如水,呼吸不知不覺變得粗重。

  拿多皺起了眉。

  倘若平時,欣賞兩位武功高手的對決,他不在乎等待多久,可是此時,他是保鏢,尤其是突然遇上這起劫殺,已經失職一次,他擔心再呆下去,另外生變。

  他正要行動,只聽一聲:「去死。」

  是小伍。

  她被拿多扶到邊上,慢慢回過神來,一摸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帶,大怒之下,從拿多身上拔出一把飛刀狠狠擲向敵人。

  只一瞬,敵人的槍勢已被激發!

  就象一道的閃電劃破日光,虛幻氣勁竟似有質之物,挾帶風雪直刺墨七胸口。

  幾乎同時,墨七不退反進,揮手斬下。

  窮幫棍法中的「擊犬式」

  以橫破直,標準的破槍之術。這一斬斬在敵人「槍尖」後兩尺,「氣槍」斷裂,一槍力量凝聚的「槍尖」,帶著尖利的呼嘯飛出遙遠。斷裂處氣勁相激,一團短促的暴烈之聲,墨七的衣衫碎裂。

  小伍擲出的飛刀,被反彈激出,飛入胡同牆裡。拿多臉上閃過一絲惋惜。

  敵人絲毫不停,趁勢進擊,一聲斷喝:「看刀!」

  凌空騰躍,長發飛舞,以掌作刀,直劈墨七。

  這一刀依然是氣刀。

  沒有任何作勢,朗喝、騰空、出刀一氣呵成,一刀甫出,勁氣四射,仿佛空氣也被這一刀完全撕裂,青白的日光也是一黯。

  墨七隻覺得一種沛然無匹的殺氣直逼眉睫,飄飛的絮雪在這一瞬間也是一滯。

  這才是敵人真實的實力。

  剛才的槍法,只不過是炫技而已。

  他剛才裝作凜然,卻是滿不在乎,雁落城裡的武功高手,至多三五人在他眼中,可是這一刀,將他的自高自傲擊得粉碎。

  氣刀仿佛猛虎出柙,咆哮而至。這一刀沒有什麼變化後著,鋒芒畢露,極強極剛極烈,霸道威猛,無可抵擋。

  墨七也不敢直攝其鋒,滑步後退,一邊雙手急飛,氣棍紛飛,「奔雨式」發揮到極致,仿佛滿天花雨,飄飛而至,敵人這一開山斷岳的刀勢如刀入水,愈進愈重,刀勢漸漸慢了下來。

  「好。」

  拿多擊掌。

  隨著這聲清脆的掌聲,氣刀崩散,四野寂靜。

  「果然……凌厲……」

  長身立於風雪中的敵人讚嘆說。

  一刀劈出,輕輕落地,眼看著這偷自既極城少君雲麓宮的刀法,被墨七舉重若輕地接下,心中震赫莫名。

  ----雲麓宮驚才絕艷,五歲帝都為質,十二歲以一位普通鐵匠打造的一把鐵刀命名龍辟刀,創「龍辟刀法」,十五歲挑戰娑羅術師駢羅,十六歲逃離帝都,舉旗「清君側」,與且彌少君尺蟬聯軍,對抗朝廷攝政武穆王,關原幾次大戰,屢敗屢戰,天下豪傑景仰。

  ----這一刀,是龍辟刀法中的「驚龍裂雲式」,也是雲麓宮最為得意最為喜愛的一式。

  他不僅震驚墨七能夠接下這一刀,更是震驚墨門向來以進攻名震洛洲,可是身為墨門武士的墨七,守御也是如此高強。

  ----他知道墨七是墨門弟子,至少,也跟墨門大有淵源。墨七剛才那一瞬間,救人心切露了一手墨門功夫,他坐在轎中聽得清楚。他故意拉出窮幫黃三,只是不想現在叫破。

  他武功的真髓,並不是進攻,而是防守,他的師父也贊了他一個「淵停岳峙」,但是剛才他和墨七都隱藏了自己最強的武功,在對方最擅長的地方顯示了非凡的本領。

  敵人心念一轉,雙手抱拳道:「幸會。告辭。」

  轉身緩步離去。

  也不管那倒在地下的人,那頂厚實的轎子。

  墨七和拿多對看一眼,都沒有阻攔敵人之意。

  「不打了?沒勁。」小伍從剛才的驚恐中恢復過來,嚷道。

  「打不過。」墨七苦笑著解釋。

  小伍白他一眼。

  「他不是你的家臣,也不是你的保鏢,救人可以,拼命不用。」拿多淡淡地說,「小姐想要報復,只是你父親一句話。除非他們能夠逃出雁落,離開北海。」

  「那我們……」小伍不滿地瞪著兩個男人。

  「我想應該先回去向你父親匯報一下。」拿多說,「至少,應該先離開這兒。」

  小伍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名武士,皺起了眉。

  守在轎子前的武士剛才發了會呆,現在掏出響箭射向天空,尖利的嘯聲響徹整條胡同,傳向遠處。

  三個人都看著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其它動作。

  「那麼,就走吧。」小伍喪氣地說。

  「也可以說是逃。」拿多說,「不過做為一名武者,哪怕是逃,也要儘量保持風度。」

  小伍冷哼一聲,當先前行。

  墨七笑,拿多面無表情,兩人緩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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