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震撼

2024-10-06 05:16:38 作者: 商成勇、岳南

  法門寺地宮出土的文物,仍在扶風縣博物館那戒備森嚴的工作室里進行清理之中。為了滿足外界對地宮出土文物的熱切關注,也為了避免對此次發掘添枝加葉、曲解演義式的謠傳,讓公眾對法門寺地宮的發掘及出土文物有一個真實的了解,1987年5月13日,陝西省政府決定舉辦法門寺地宮發掘新聞發布會。在舉辦會議之前,先由張廷皓、曹緯攜帶發掘中的有關錄像、照片資料赴北京,向有關方面及專家匯報,同時邀請專家們參加文物鑑定會議。陝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石興邦要求在現場的韓偉、王?對出土文物做出總體評估,並挑選重要照片裝訂成冊,以備後用。

  5月22日,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朴初、副會長周紹良等一行來到扶風瞻拜佛指舍利,並參觀了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各類文物,驗證了地宮出土的真身《志文》碑及獻衣《物帳》碑。趙朴初指出,法門寺地宮文物的發現,對中國文化、世界文化具有重要意義,他代表中國佛教協會,為法門寺重修真身寶塔捐款十萬元。

  澄觀法師迎趙朴初(左)進法門寺

  

  5月27日,陝西省政府組織召開了由佛教界、歷史界、考古界知名人士和知名學者參加的法門寺文物評審會。參加評審的有趙朴初、季羨林、史樹青、周紹良、馬得志、孫機、蔣若見、李斌成、張弓、黃景略、王?、王丹華、張長壽、陳景富、宿白、俞偉超、王仲殊、任繼愈、張政烺等知名人士和專家。

  1987年5月29日,在陝西省政府黃樓舉行了法門寺出土文物新聞發布會。會議由陝西省副省長孫達人主持,趙朴初發布了佛指舍利及其他文物發現的消息。面對前來參加的一百多名中外記者,趙朴初激動而興奮地首先說道:

  趙朴初在1988年11月9日法門寺佛祖真身指骨舍利瞻禮法會上講話

  女士們、先生們:

  我在這裡鄭重宣布:最近在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塔基地宮中,發現了唐代所深藏,後迷失千年之久的釋迦牟尼指骨舍利和供養舍利的大批唐代珍貴文物。這是繼秦始皇兵馬俑之後的又一次重大發現。

  法門寺是一座歷史悠久的重要寺廟。據這次在地宮裡發現的《志文》記載,佛指舍利一向藏在法門寺塔基內,從北朝元魏時代,到隋代、唐初曾幾次打開塔基請出供奉。唐高宗曾將佛舍利迎至洛陽,武則天也曾迎請供奉在她所建的明堂。肅宗、德宗、憲宗歷次迎奉到皇宮,這些都與歷史記載相吻合。武宗時代,佛教曾一度受到嚴重的破壞,據《志文》說明,當時法門寺塔下一份「影骨」受到損壞,而「真身」並未受損。那次法難過後,在地宮隧道西北角處重新發現佛指舍利,供奉在修復後的地宮中。咸通十四年(873年),唐懿宗派人將佛指舍利重新迎入宮中供養。這次奉迎情況,在《杜陽雜編》中有詳細記載,儀禮隆重,盛況空前。同年懿宗病逝,僖宗把佛指舍利送還法門寺地宮,並布施大量宮廷器物供養。從此以後,湮沒千年,不顯於世。到了明代,唐建木塔倒圮,重修磚塔,但地宮從未擾動過。1981年磚塔倒毀,今年為重新修建寶塔,清理塔基,才使封閉千年的地宮和這項佛教重寶再現於世。

  地宮所保存的大批文物,不但等級高,品種多,有的甚至完好如故。這次發現是我國曆次唐代文物發掘所稀有的,它為我們研究唐代政治、經濟、文化,其中包括宗教、工藝、美術等多種學科提供了實物證據。這次發現,對中國文化史和世界文化史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我們感謝陝西省各級政府和文物工作者及有關工作人員為發掘和保護這項佛教文物所做的寶貴的努力。我們完全支持政府重修法門寺,利用現代技術珍藏佛指舍利和這批珍貴文物。中國佛教協會決定為修復法門寺捐助人民幣十萬元,聊示拋磚引玉。希望各地佛教徒和各界人士關心協助,以期修復工作早日完成。

  在此之前,關於法門寺地宮發現及文物出土的消息,早已在大眾中廣泛傳播,並成為新聞界追逐的焦點。但有關部門規定,不許任何媒體報導有關消息,關於法門寺地宮的一切內容實行絕對封鎖。那些號稱神通廣大、無孔不入的記者,儘管對此決定和採取的措施極為不滿,但卻無可奈何。他們只好私下在周原大地走馬燈似的來回穿梭,暗中打探,通過各種渠道收集相關的資料,從不同的角度來揭示法門寺地宮的秘密。但就是由於這條全面封鎖的不折不扣的規定,使他們草成的稿件極不情願地躺在抽屜里,萬般無奈中,他們只有祈求政府允許公開報導的時日早些來臨。

  這個日子終於來了。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新聞發布會的召開,如同枯薪投入烈火,瞬間便爆燃飛騰起來。

  趙朴初等人剛一講完,記者們便掀起了一場話筒爭奪戰,各種膚色、操各種語言的記者爭相提問:

  「聽說地宮出土了武則天的繡裙,是否真有其事?」

  「佛骨舍利真是釋迦牟尼身上的骨骸嗎?」

  一連串的問題未等專家們圓滿回答,其他那些急不可耐的記者又將話筒搶了過去。一位日本記者搶到話筒後,感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便對主席台發出了連珠炮似的提問:「這枚佛骨舍利是如來佛哪一隻手上的呢?是左手,還是右手?是哪一個指頭上的呢?是拇指?還是中指?還是小指?」借答辯者思考的機會,有三名外國記者欲上前搶奪日本記者手中的話筒,那日本記者抓緊話筒,死不放手……

  對台上端坐的專家、學者來說,科學是嚴肅的、神聖的,來不得半點虛偽和矯飾。對於法門寺地宮出土的文物,必須有一個科學而準確的評價,如果有一點偏頗或不當的結論,都會貽誤世人,禍害匪淺。因此,面對這批堪稱寶中之極的文物,儘管他們心中激動、興奮異常,但在回答時卻總是慎之又慎,思量再三,儘可能地達到準確、無誤,經得住歷史的檢驗。

  陝西省副省長、著名歷史學家孫達人說:「法門寺地宮及文物的發現,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省繼半坡[1]、秦兵馬俑等震動中外的考古發現之後,又一次考古工作的重大成果;是全國唐代考古的空前大發現,也是佛教界的一大盛事。」

  趙朴初在回答記者提問時答道:「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四枚佛指舍利,在我國和世界均為首次發現。而且第一枚的發現恰與佛祖釋迦牟尼誕辰紀念日四月八日同時。在四枚佛指舍利中,除第三枚外,其餘三枚外形大體相同。經過鑑定並與地宮內碑石《志文》和有關文獻勘驗,四枚佛骨確係唐皇帝多次迎送的釋迦牟尼的真身舍利,其中第三枚為靈骨,另外三枚為影骨。在佛教界看來,影骨也是聖骨,同是佛的真身舍利。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是迄今世界上僅存的佛指舍利。這些佛教界的重寶在封閉千年之後再現於世,的確是世界文化史上的幸事,是世界佛教界特別值得慶賀的大事。地宮中出土的大量佛像、法器、金銀器、瓷器、絲織品、雕塑、繪畫等,都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也許大家都已知道,唐代是中國古代文化最燦爛的時期,這次出土的文物,都是宮廷里的精品,代表了當時最高的工藝水平,在當時是無與倫比的,在今天也是極為罕見的。秦兵馬俑已經震動了世界,唐法門寺文物也一定會震動整個世界的!」

  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史樹青,在回答記者提出的鑑定問題時答道:「我們鑑定、評價一件文物,主要看文物的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這次發現的文物,絕大多數可定為一級甲等!」

  北京大學原副校長、教授、中國敦煌吐蕃學會會長、中國東方文化研究會會長季羨林,概括地敘述了法門寺的歷史背景,並從古代中外文化交流、唐代歷史等角度談到了法門學未來的研究戰略。這位中國文化泰斗充滿激情和浪漫情調的論述,引起了在場的學者、專家和記者們共同的注目和稱道。

  季羨林說道:「西安,古代長安,在唐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大的都會,全世界各重要國家的人民,幾乎這裡都有。我們知道,文化交流能促使彼此文化的發展,促進經濟的發展,能提高生產力,促進社會發展前進。在法門寺發現的不少物品中,有不少的東西表現出明顯的文化交流的痕跡。把這些問題研究清楚,就豐富了中外交流史的內容。」

  季羨林停頓片刻,接著說:「到了西安,到了陝西,到處是中國先民光輝燦爛的文化遺蹟。這次法門寺佛教文物的發現也是其中之一。看了這些東西之後,任何人都會想到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我們一方面要學習世界先進文化,一方面要尊重、研究、保護、發揚我們固有文化,把兩者結合起來,就能建成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偉大國家。

  「法門寺地宮偉大的發現,其意義也是極其偉大的。將來還有大量的研究工作要做,需要很多各方面的專家來協作,經過相當長的時間,十年、二十年、幾十年才能取得圓滿的成績。我相信,同已經興起的敦煌學一樣,研究法門寺文物,也將成為一門國際性學科!」

  季羨林的話音剛落,會場上便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老先生描繪的昔日的榮光和未來的憧憬之中。

  正在這時,只見從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盛裝「特級一號」佛骨的八重寶函,被工作人員捧上會場,並在主席台一一擺開。會場霎時肅然無聲,所有的目光都向主席台射去。八重寶函光芒四射,豪氣奪人,威武的武警戰士筆直地立於兩側。

  驚愕、譁然、騷動。記者們紛紛離席,驚呼著擁向前台,一睹八重寶函的神奇風采。閃光燈咔咔地閃著,雪亮的白光籠罩著八重寶函,整個會場大廳都被照耀得燦爛輝煌……

  正如文化泰斗季羨林預料的那樣,法門寺地宮文物「將以雷霆萬鈞之力橫掃佛教世界」。自第二天開始,《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央電視台、新華通訊社、《瞭望》雜誌、《人民畫報》,以及香港、台灣的新聞媒體,數十家國外新聞媒體,都以最醒目的位置在黃金時間向世界各地公布了這一人類文化史上的奇蹟,一股強大的「佛骨旋風」席捲全球,整個人類都為這一奇蹟的出現「感到了心靈的震撼」,並把驚異的目光驟然投向古老的東方周原大地。

  日本著名歷史學家、佛教研究專家坪井清足,在《佛教藝術》雜誌發表了《法門寺舍利之我見》的專文,文中以極為驚異敬慕的心情這樣寫道——

  1986年9月,我作為「日中都城考察團」的成員,參觀了中國陝西境內雍城秦公大墓等發掘現場,在訪問了扶風周原考古工作站的歸途,順便參觀了法門寺。進入寺內,眼前佛殿的唐代大理石的礎石有雕刻的蓮瓣,與飛鳥山疇礎石相對照,產生了無窮的趣味。佛殿後面是正在清理中的明塔。據說,由於明代磚塔在1981年因連綿陰雨半部坍塌,殘餘部分正在清理之中,塔體約有四層,東半部還殘留著,西側已成瓦礫堆。因初次見到磚塔如此坍塌,感覺很奇怪。1987年5月看到山西省運城太平興國寺塔中心出現縱的裂縫,我想將會有第二座塔因裂縫而坍塌吧!但當時做夢也想不到法門寺塔下藏有唐代珍寶。1987年5月,當我在北京聽到法門寺塔下發現舍利的消息時,萬萬沒想到就在我們前年參觀的明塔下埋藏著如此豐富的寶物。隨後在《中國畫報》上看到了彩色照片介紹的部分出土文物,舍利寶函的部分雕刻裝飾我認為是五代時期的,像青瓷淨水瓶等——因照片色彩比實物濃,曾認為是宋代之物品,萬萬想不到會是唐末的秘色瓷,還刊有可追溯到六朝時的琉璃瓶等。……到現場聽到關於法門寺的講解並目睹了實物後,驚異地發現,這是唐末懿宗皇帝在木塔下建造與帝王陵墓形制相似,設有前、中、後室的地宮,供養著這些未曾動用過的物品。到目前為止,對唐代遺物雖了解不少,但多為盛唐時期的,9世紀末晚唐的遺物並不多見,故誤認為是五代時期也是合乎情理的。秘色瓷的製作時代也以法門寺出土瓷器為根據,被確認為在唐末。香爐及其他金銀器也都鏨刻有密宗法器的紋飾,與盛唐時期的金銀器形體相異,特別是鎏金鴻雁紋銀籠子蓋與銀籠子各個口緣上的四半花菱紋飾,乍見之下宛如我國(日本)平安時期的物品。一看四門純金舍利塔及第七重寶函,就會想到是唐末的物品。內層有較早時期的,八重寶函難道不是在較早的寶函外面一層一層加上新的金函的嗎?風爐、茶槽子、茶羅子、茶匙、鹽罈子[2]、鹽碟等一整套茶具完整的出土,也反映了考古工作者韓偉考證的唐代宮廷盛行飲茶的事實。

  前所未有的9世紀末唐代宮廷遺物被大量發現,不僅給中國唐代,而且對我們日本平安時期美術的研究都將帶來巨大影響。

  早在1985年發現的位於秦始皇兵馬俑坑東北四公里處的慶山寺「釋迦如來真身舍利寶帳」,在寶帳內的須彌座上裝有銀槨,銀槨內置金棺,金棺內又置綠色琉璃舍利瓶……慶山寺出土文物與法門寺隨真身所供奉物品相比較,無疑是盛唐的產物,一件件物品都很精美,特別是石碑和寶帳都很驚人,將其與法門寺地宮中室的靈帳相比,其差異會一目了然的。

  無論怎樣,法門寺與慶山寺舍利的相繼發現,明確了豪華絢爛的中國舍利埋藏的情形,這將是極其令人高興的事件。在此我為感謝給我機會目睹這一切的陝西省考古所諸位的厚愛,寫下此文。

  注釋:

  [1]半坡:中國黃河新石器時代的聚落遺址。位於今陝西西安市滻河東岸半坡村,面積約5萬平方米,距今約4800年至4300年間。1954~1957年發掘,出土文物豐富,建有中國首座遺址博物館。

  [2]鹽罈子原被命名為「鎏金人物畫銀罈子」,共出土兩個,器形相似,為鈑金成型,紋飾鎏金,直口、深腹、平底、圈足、有蓋,腹部皆作四個壼門,分刻四組畫面。考古學家最初將它們視為專供貯鹽的茶具,但根據近來之研究發現,六臂觀音盝頂金函函體刻的如意輪觀音、阿彌陀佛、藥師佛等座前,均有香案,上置香爐,香爐左右各放一個有蓋的壇狀器。故此類器具,現已更名為「香寶子」,其作用可能為盛放香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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