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過後硝煙散

  大明王朝的歷史車輪繼續向前推碾。

  法門寺，那鑽天入雲的雄塔，在層層霧靄中時隱時現。

  崇禎八年（1635年）八月九日，高迎祥、李自成農民起義軍先頭部隊兵臨扶風縣城，很快將這座西府重鎮圍了個水泄不通。法門寺再度面臨戰火的襲擾。

  扯旗造反的李自成像

  當此之時，正值饑民蔽野、蟊賊成精，關中大地上流寇橫行，打家劫舍隨處可見，百姓苦不堪言，稼穡荒蕪。這天，高迎祥領兵進駐法門寺，四方百姓多聞訊棄家逃跑。高迎祥駐兵妥當之後，獨自一人到街上察訪民情，只見家家戶戶空無一人，他心裡甚為不安，便立即命令兵卒，嚴守紀律，愛護百姓，並親自到法門寺各大街口找尋過路之人，用以安撫百姓，申明大義。

  在法門寺街上，過街樓附近，住著一戶姓汪的窮苦人家，由於饑荒，這家人僅剩一位臥床不起的老母，還有一對哥倆。哥倆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七歲，母子三人相依為命。哥哥汪守仁，為人老實本分，每日只是田間勞作，眼下禾稻已旱枯，再勞作也無補於事，只好回到家裡整日愁眉不展；弟弟汪守義，倒長得虎虎生氣，好似天旱無糧於他沒多大影響。他們傾盡家產求醫問藥，多無效果。後來聽說法門寺來了一位郎中先生，便請來為母親診脈配藥，那老郎中三指把脈之後，說：「老人家得的是一種出水病，火候就在今日，若水出來，老人家就會病癒，若水出不來，則會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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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草從細處折。就在這天，高迎祥領兵進入法門寺，大街上人大多逃走，只有這兄弟倆人在家侍奉老母。約莫半日光景，兄弟倆聞聽街上沒有了什麼響動，哥哥汪守仁便對弟弟說：「這隊伍可能已去遠了，你在家照看母親，哥哥出去弄些吃的回來。」說罷他便出了門，但沒走多遠，就被哨兵發現並抓住，這哨兵正為抓不到人而著急呢，心想，該邀功請賞了，一把將汪守仁抓住，就要舉刀開殺戒。汪守仁未料到找吃的食物竟碰上個瘟神，他嚇得直哭。弟弟在家裡聽見哥哥哭，就跑出來看個究竟，見此，便上前向哨兵求告：「老哥，你殺了我吧！他是我哥哥，因我家裡還有臥病不起的老母，你留下他，殺了我，好讓我哥哥活著侍候老母。」

  汪守仁說：「不，弟弟比我孝順，就殺了我，留下我的弟弟。」這哨兵好不驚奇，心想，天下哪有這等事，爭著去死。於是，舉刀將兄弟倆全殺掉了。

  卻說兩兄弟的母親，因出水病發作，高燒過度，一直處在昏迷之中，無人照料，不久氣絕身亡。

  哨兵殺了倆兄弟，立即趕到高迎祥處，稟報自己的功勞。本想請功，孰料高迎祥勃然大怒，罵道：「嘿，我是來關中訪賢的，你卻亂殺人，把我的賢人殺了！」當下便命士兵將這個哨兵捆起來，他則親自到街道上尋訪百姓。在法門寺街北門口，碰到一個正在逃跑的老頭，高迎祥上前攔住老人道：「老伯，不要怕，我叫高迎祥，是隊伍的首領，剛才我的部下殺了兩個百姓，我甚為痛心，這都怪我管教不嚴，請您將街上的人都叫回來，我向大家講幾句話。」老人一聽，方知是高闖王的隊伍，早聞知這支隊伍與眾不同，他站到城門樓上喊：「喂，都回來，這是支好隊伍，不拿咱的東西。」聽到老人呼喊，人們三三兩兩回來了，向前靠近。傍晚時分，鄉親們都回來了，高迎祥登高見天色不早，就說：「請鄉親們先回家，明天早上來這兒集中，大家不要怕。」

  這一夜，高迎祥失眠了，面對部下急功近利，私殺無辜以冒充敵人數字請賞，他備感痛心，難以向關中父老交代。為重新贏得廣大百姓的心，高迎祥決定將進駐法門寺街的一營軍卒全部就地斬首，向汪氏兄弟抵命，以悔罪責。

  第二天清晨，高迎祥命人早將一營軍卒列隊集合在法門寺山門前，那名殺人的哨兵被五花大綁，押在最前邊。待百姓們聚攏而來，高迎祥雙手抱十作揖，然後淒婉地說：「我高迎祥起兵榆林，是曾做過土匪，可現在我的隊伍早已成了咱老百姓的軍隊，除暴安良，殺富濟貧。不想我的這名部下殺死了咱們街上的兩兄弟，邀功誆賞，實為罪責難赦。為表誠心，我決定為死去的汪家兄弟樹碑立牌，以示紀念。同時，我願以我這一營士兵向汪家兄弟償命。」言畢，他揮筆寫下「兄弟爭死處」的五字牌匾，命人將匾懸掛於法門寺街道的過街樓上。

  緊接著，便要下令處死自己的一營兵卒。此時，法門寺街上男女老少早已被他的仗義豪俠的氣質所動，嘩啦跪倒一大片，為一營軍卒求情。有年長者言道：「人死難以復生，汪家兄弟既已身死，將軍的胸襟想必早感動了他們的魂魄，若要處置，將殺人者一人處死即可，千萬不要殺了全營兵士。」高迎祥熱淚盈眶，他扶起老者，痛心疾首地說：「大家請起，我主意既定，決難再改。」當下命令手下偏將執行命令。

  瞬間，百姓們慌了手腳，大家一齊往前擁擠，抱住眾殺手的手，泣淚飛濺。法門寺山門前，頓時哭聲一片。

  無奈中高迎祥親自動手。他拔劍在手，飛起一個旋風圈，早將一營兵士頭顱掠於地上……時值深秋，天漸漸涼了，但一營士卒的血腥，卻在空氣中浸漫。

  事後，百姓們自發組織，挖就一個大土坑，將軍卒們的屍體掩埋。

  住在法門寺附近的幾位百歲老人，至今仍可清晰地憶起高迎祥所立的「兄弟爭死處」的牌匾，說其一直高懸在法門寺街的過街樓上，「文革」時，這道牌匾才被毀壞，那湮埋一營兵士的大墓冢，也一直保存至「文革」前。

  法門寺一如我們的悲苦多難的民族一樣，經歷了明末的戰火，終於走向了另一個時代——大清三百年。

  1653年，即清世祖愛新覺羅·福臨順治十年，扶風人黨國柱重建法門寺鐘鼓樓、大雄寶殿和臥佛殿。

  1654年，清順治十一年六月初九，大地震，法門寺塔身受震向西南傾斜。

  記錄順治十一年地震的鎏金銅牌

  1769年，清乾隆三十四年，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早已東移數百年之後，法門寺少了戰亂的滋擾，政府與百姓齊心，將法門寺塔地震殘損部分修復。但是，沉溺於下江南秦淮弄月的乾隆皇帝，卻不可能將國民的心境引向西北，張揚事佛的輝煌。

  終於在1862年，清末同治元年正月，回民在西北捲起千群白帽起義，法門寺被攻占，並毀於大火。

  時間繼續推移。到了民國初年，甚至出現了軍閥覬覦法門寺珍寶的事件。據我們查考，軍閥樊老二、劉富田、張白英等，都曾在法門寺屯駐兵卒。樊老二等早已對傳說中的法門寺珍寶垂涎三尺，他曾在此用帆布圍住寶塔塔基，並派崗哨將周圍一公里之內戒嚴，如同盜掘清東陵[1]的大盜孫殿英[2]一般，在寶塔周圍肆意濫挖，但一連數日，終無所獲，這才悻悻而去。

  就如同一位年邁滄桑的老人，法門寺在民國時期，步履維艱地踽踽獨行。在坎坷的長路上，他遇到了這樣一位好心人的攙扶，此人叫朱子橋。朱子橋嘔心瀝血，竭盡才智，使即將傾覆、已有裂縫的寶塔得以修復。

  1948年，中國共產黨西北野戰軍司令員彭德懷親自指揮「扶眉戰役」，人民解放軍的「八一」軍旗勝利掠經佛門聖地，至此，如一個民族沉重的歷史一樣的法門寺，開始了一個歷史新紀元。

  我們手頭的一份材料這樣如大事年表般寫道——

  澄觀法師在新修的法門寺寶塔頂上

  1956年8月6日，陝西省人民政府宣布法門寺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964年5月，中共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楊尚昆來法門寺參觀。

  50年代，法門寺仍有地五六十畝，土改時按政策分得寺外土地六畝。

  1953年，終南山南五台佛寺僧人良卿法師攜澄觀、慧明、常慧三位法師來法門寺。良卿法師為新中國成立後法門寺第一位住持。

  自此，法門寺迎來了它的新生。

  注釋：

  [1]清東陵：清初選定今河北遵化縣馬蘭峪為陵址（東陵），葬入順治、康熙，雍正八年（1730年）又選定今河北易縣永寧山太平峪為陵址（西陵），從此清帝陵寢有東、西之分。東陵包括十五座陵寢，即孝陵（順治）、景陵（康熙）、裕陵（乾隆）、定陵（咸豐）、慧陵（同治）等五座帝陵，余為后妃公主陵寢。東陵始建於順治十八年（1661年），依昌瑞山南麓修建，以孝陵為中心，其他各陵分列左右。其中以慈禧太后的普陀峪定東陵建築最為考究。

  [2]孫殿英：字魁元，河南永城人，1889~1947年。早年寄身綠林，後改投軍旅，外號「孫老殿」。1928年以軍事演習為名，曾掘開清東陵，將乾隆、慈禧墓中的珠寶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