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皇室見證人的記述
2024-10-06 05:11:59
作者: 岳南
赴東陵的三方人員在事後都分別寫了報告或日記。杜孝穆的報告較囉唆,劉人瑞的呈文較簡單,唯清皇室人員耆壽民、寶瑞臣、徐榕生等人的呈文或日記極詳盡,其中又以徐榕生所記內容最豐富。多少年後,世人仍能從這位老先生的《東陵於役日記》中,窺到當時陵寢的慘狀以及其本人的心態與感想。
徐榕生在日記中敘述道:
戊辰六月二十二日[1],謁耆壽民少保(齡)於馬大人胡同私第。少保於數日前奉召赴津,因東陵被盜蹂躪,尤以裕陵、定東陵受禍最重,派少保同寶瑞臣宮保(熙)、陳詒重侍郎(毅)赴陵查勘,又添派鎮國公載澤、固山貝子溥伒赴陵告祭,又鎮國將軍溥侗、輔國公恆煦自請隨同行禮。臣埴亦經耆少保奏派隨往,同派者聯堃(此人聞系欽派者)、志林、裕寬、和鈞、和琦、福隆阿、恩勛、玉振。(裕寬、玉振系留京辦事。)
二十三日 籌備赴陵衣物盤費,午間謁耆少保,籌商赴陵各事。
二十四日 早陳禮臣(文會)來談。禮臣,簠齋先生[2]曾孫也。往謁耆少保,值陳侍郎亦在座。
二十五日 早禮臣來談,交來渠家藏拓本及東坡雪浪齋玉印、田黃石章等物。午後謁澤公、寶瑞老、陳詒老,寶、陳兩公皆未見,澤公處談十餘分鐘。
二十六日 謁寶宮保,值周養庵(肇祥)在座,未久談,即赴西城訪馮公度(恕),午後到澤公府。
二十七日 耆少保來電,招赴宅中,陳詒老亦在座。午後到澤公府會議。是日派聯君堃(號厚山,內務府人,廣東韶州知府)為總辦;埴同宗室志君林(號叔壬,瑞臣宮保之子也)派充幫辦。又隨同繕辦事件三人:裕寬、福隆阿、恩勛。又隨同差遣三人:和鈞、和琳、和琦。三人皆東陵內務府旗人,黃姓兄弟[3]也,住京東遵化馬蘭峪裕大圈[4]。和鈞號仲平,和琳號子英,和琦號偉庭,皆與潘赫亭旅長(學淵)熟識。潘住石門鎮,亦赴陵必經之路也。
清室人員赴東陵勘查者在慈禧陵前留影(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二十八日 早瀛貝勒來,談許久。八鍾偕志叔壬往警備司令部,為接洽護送軍隊事,見交際處總務股股長鍾君班侯,允於晚間函復。午後到澤公府,五堂皆到。本日和鈞改派幫同聯堃辦理一切事務,是日發給旅費,辭不獲已。
二十九日 午後到澤公府,又到第三集團軍第五師第九團第三營九連訪曹排長養謙,曹系派赴東陵護送者。下午找檢驗員俞源,陳侍郎之弟所薦也。送給俞源等二人洋二百元,旅費也。
七月初一日 午後到澤公府,下午五鍾曹排長養謙來,當偕志叔壬面交曹洋一百五十元,系預付自赴陵之日起十日給養。每日十五元,以後由聯厚山每五日一發。
初二日 早謁耆少保,談俞源事。今日定準初四日啟行赴東陵。汽車及廚役工匠等,已由聯厚山雇妥。出城置辦行李食物等。
初三日 午後到澤公府,到者:瀛貝勒、潤貝勒、伒貝子、釗公、耆少保、寶宮保、陳侍郎、朱艾卿師傅(益藩)、衡亮生都統(永)。晚沐浴,明早皆在騎河樓第二工廠[5]會齊同行,因奉命嚴催速行也。
初四日 寅正起。車來,即赴騎河樓宗人府第二工廠。陳詒老住工廠,已起身,各堂及同人陸續咸集。七鍾東發,至朝陽門停車檢驗護照,八鍾一刻至通州,進西門,出北門,又停車檢驗後行。渡二橋;一俗謂里河,乃京北沙河下游及京城附近之水,《水經注》所謂溫余水也;一為潮白二河合流,俗謂外河也。又渡箭杆河,亦有浮橋,水亦未漲,道路尚平,兩鍾至三河縣,飯於小肆,申末復行。渡泃河,有橋,過段家嶺,欲宿無店。又行二十里,至邦郡鎮,各店亦為軍隊所據。托商會覓宿處,在街市往返數次,始得一小飯鋪。屋宇湫隘,僅敷各堂下榻。埴宿於汽車中,雖蜷伏通宵,較臥於豕牢雞塒之旁清潔遠矣。沿途軍隊絡繹不絕,邦郡尤眾,皆四集團兵,灤州戰線後防也。
初五日 早七鍾啟行,辰過薊州,已抵馬伸橋,軍隊亦多。午間埴所乘車軸損折,修畢,行未數里,聯厚山之車輪又壞。涉淋河,又名梨河,至石門遇雨,道極難行。午後過昭西陵,入圈牆界,界內舊有喬松巨柏百萬餘株,參天蔽日,今則戕伐已盡,彼黍離離,拱把之木亦無之矣。大碑樓破壞尤甚,石像生亦均殘毀。三鍾至裕陵大圈。主內務府和鈞家,即同派幫辦者也。飯後隨澤公、伒貝子,耆、寶、陳三大臣,先謁裕陵。察看被盜情形極重,乃自琉璃影壁前穴地而下,寬約丈余,深至二丈余。聞和仲平雲,賊乃自此縋下,蛇形而入,賊去後月余,所司者聞澤公將來,始以磚石亂拋填塞,覆以巨石,地宮內之水,多系雨水,由此穴灌入者。又謁菩陀峪定東陵,乃自寶城券前穴地而下,地面情形與裕陵相仿。兩陵饗殿破壞不堪,門窗及金屬之物,皆被竊去,而髹漆如新,曾幾何時,而殘毀至此,令人不禁慟哭也。和仲平又出孝欽顯皇后葬服黃龍袍一件,乃賊遺棄為村民拾得,和仲平以洋八元買回者。袍上凡龍目及佛字上本皆有珠,已被拆去,察其線痕,珠不甚大,亦不多;又有香冊一頁,上有今上御名;又由和君交出黃木匣一,內貯骨凡四,一系肋骨,一系膝骨,二系趾骨,雲系在裕陵穴內拾得者,各堂當即敬謹保存。本日下午雨甚大,是日添派和琨、和珣隨同辦事,二人亦和鈞之弟也。
孫殿英部盜掘之前雪中的慈禧陵(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初六日 晴。午隨澤公各堂謁孝陵、孝東陵、景陵、景妃園寢、雙妃園寢,殘毀情形大致相同,孝陵、景陵、雙妃園寢均完好未動,所司者尚得力也。孝東陵寶城亦無掘痕,惟陵前端順恭敬妃[6]二穴有發掘痕跡。據守護人云,事在裕陵被盜之前,幸均未掘透,即察覺而罷。景妃園寢溫僖妃[7]穴前石階亦有移動之跡,據云,亦在盜前被掘,因遇水未入。各堂議定先開視裕陵掘處,晚與工頭李姓言定明日興工。
初七日 晨微雨,極涼。黎明即到裕陵隆恩門,候匠人到齊,點名後每人發給白布符號一枚,以便稽查。監視開挖裕陵隧道,由泥土中檢出破碎衣物甚多,又檢得脊骨一段,胸前骨一段,色皆黑。又拾得清文[8]香冊一頁,交澤公、伒貝子閱看,乃菩陀峪定東陵之物,不知何以在此,想是賊人由定東陵攜來遺棄者,其擾攘紛亂可知。伒貝子、耆少保之隨從行李,因車壞與眾相失,行至葦子峪外霸王莊,為人劫去,各人皆彷徨無計。同事某君遣人往索,傍晚居然索回,不失一物,某君之能力亦可見矣。在裕陵明樓下,支搭人字式席棚,高不及五尺,埴自此始,每日宿值其中。夜尚不寒,而蚊蚋擾人,不勝其苦,憶甌北[9]詩云:「一蚊已擾通宵睡,宵小由來不在多。」況紛至沓來耶?
從慈禧陵盜出的顯字金枝葉(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初八日 早晴。仍在裕陵監工,午間隧道已通。埴偕志叔壬至石門察看,見門內水深四尺余,即向各堂報告。是日,各堂謁昭西陵、惠陵、惠妃園寢,歸後即來隧道內勘視,均梯而下。埴用笸籮浮水上乘之而入,笸籮雖不沉,惜其漏水,埴衣褲皆濕。至二道石門,因門未大啟,笸籮不能入,望見門內水面浮爛木及各物甚多,遙望三層門亦啟一縫,內則看不清矣。其中陰寒徹骨,埴下身浸水中,不禁寒慄。晚雨甚大,各堂集議撤水之法,迄無善策,擬借大庫撤水機器一試,原定俟裕陵事畢再開定東陵隧道,現以裕陵有水,恐誤時日,改為兩陵一併動工,遂議定拆開菩陀峪定東陵隧道,倘或無水,可以先殮。是日聞各陵殘毀情形以昭西陵為最甚,惠陵次之,幸寶城均完好。惠妃園寢乃春間被盜後新砌者,亦幸無恙。各陵殘毀,土人皆取金木之屬,不似匪兵發掘裕陵、定東陵之酷也。調查各陵殘毀,另有清單附後,茲不具錄。是夜改在菩陀峪明樓下宿值。
國府調查人員在慈禧被盜陵前勘查(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初九日 夜時雨時止,晨撤水機取到,試之尚能用。是早奉堂諭:令恩君勛和君琳監視裕陵撤水;埴偕志叔壬監視定東陵拆工;並輪流常到裕陵察看。夜半定東陵隧道拆通,前聞定東陵內匪兵因爭搶寶物,自相殘殺,曾死兩兵官,屍尚在內。埴於夜半隧道拆通,因急欲知地宮內真象(相),不及候天明,一手持燈,孤身由匪兵所拆之穴匍匐蛇行而入。見梓宮欹於石床之前,一端在床上,一端在床下,外槨已劈毀,孝欽顯皇后玉體在仰置之槨蓋中,上有破壞槨板覆之,因各堂未來,不敢擅動。在地宮內察看一周,見無水,亦無死兵,或曰當時已由匪兵曳出埋之野外矣。是日裕陵撤水,竭一日力,已減尺余。午間在地宮內拾得繡花鞋一雙,上有綴珠之線,珠已拆去。是夜仍在菩陀峪定東陵明樓下宿值。
初十日 早晴。向各堂報告菩陀峪地宮內情形。午隨各堂到菩陀峪地宮隧道,埴與叔壬先下,為之導引,仍由券門下盜發之穴匍匐以進。先至西北隅仰置之槨蓋前,啟上覆破壞槨板,則孝欽顯皇后玉體偃伏於內,左手反搭於背上,頭髮散亂,上身無衣,下身有袴有襪,一足襪已將脫,遍身已發霉,均生白毛,蓋盜發之日為五月十七日,盜去為五月二十四日,至今暴露於梓宮外者四十餘日,可慘也。即傳婦人差八人,覆以黃綢,移未毀朱棺安於石床,然後以黃緞被褥裹之,緩緩轉正。面上白毛已滿,兩目深陷,成兩黑洞,唇下似有破殘之痕。又覆以黃緞衾,藉以黃緞褥,殮於原舊朱棺之內,並用澤公所藏前頒遺念衣二件,覆於衾上。又在棺內外檢得當日殉斂已落之牙,剪下之指甲,用黃綢包好,放於衾外,所拾珍珠十四粒,錘碎藏之金棺之側。當殮時,各堂皆敬謹監視,同人亦助抬扶。掩棺後飭匠用漆封口完固,以金貼之,自始事至蕆事,不及四小時。隨入參觀者:哈魯衡、譚肖岩、羅蕺、王占元(晉軍營長,山西人)、杜孝穆、齊尚賢、徐鴻寶、常維鈞、吳某,皆國民政府及文化會派來調查之人也。先是澤公及各堂在天津奉諭,此次如拾得珠寶,即當眾錘碎,仍置地宮內,不必攜回天津等語。本日(疑為日前之誤)拾得之珠,奉堂諭暫交聯厚山保存,有擬以偽珠易之者,為厚山所拒,彼銜之刺骨,遂造為侵吞工款之謠,可見認真任事之難矣。是日裕陵之水撤出甚多,余者僅在二尺之上。仍在菩陀峪宿值。
十一日 晴。在菩陀峪監工。各堂往謁裕陵、定陵、普祥峪定東陵、裕妃園寢、定妃園寢又來菩陀峪定東陵地宮察視梓宮封口貼金及掃除等工。又將前買回之龍袍及香冊十頁香寶一方,均用黃袱包好,安於冊寶石案之上,隨即撤退工匠,掩閉頭層石門,第二層石門門軸有損壞不穩情形,故未掩閉,飭匠填塞隧道。又由地宮掃出之香末內檢出珍珠二粒,奉堂諭錘碎,當眼同和鈞及裕陵郎中博爾莊武錘碎,置之隧道石門之外(因石門已封閉故也)。飭匠修砌普祥峪定東陵明樓內北磚牆有鑿毀之痕,寶城上金剛牆南北亦有掘毀之處,並飭匠修補裕妃、定妃兩園寢殘破之處。是日裕陵所余之水約深二尺,因菩陀峪石門已閉,仍回裕陵明樓下宿值。
十二日 晴。晨同叔壬仍在裕陵監工,於石門外拾得踵骨一,呈堂敬謹保存。午後耆、陳兩堂同來查勘,水已退至尺余。埴同叔壬用凳支板,度至四層石門,門左扉傾欹,右扉已被炸藥轟碎倒地,一棺欹置於上,門檻西段亦碎,門內之水與門外同。門內棺槨破碎顛倒,衾禭散亂堆積,骸骨遍地皆是,混雜於泥水中,不知誰為帝、誰為後、誰為妃也,慘無人道之狀,目不忍睹,筆難詳述,真堪慟哭。裕陵地宮內山向與外間明樓、隆恩殿山向不同[10],蓋內漸轉偏向西也。澤公亦來,各堂步行,循神路至大碑樓,視察一周,埴亦隨往。是日叔壬亦來明樓下宿值。
十三日 晴。裕陵之水漸淨,尚余水七八寸。埴同叔壬涉水而入,至四層石門,見門內外有泉數處,汩汩自石縫中出,他處無之,忖測當是石門被炸倒地,震動石縫,故然。飭匠以桐油離麻,以石灰捶之,如艌船[11]之法塞之,恐仍難斷流也。在明樓下宿值。
十四日 晴。地宮內水已撤淨,泉亦斷流,堵塞之力也。澤公、伒貝子、寶宮保均來查勘,午後耆少保力疾亦至。各堂察看後,共議移棺之法,久之始返行館。傍晚澤公招埴及厚山、叔壬、仲平至行館,指示明日從事清理各事。是日聞遵化一帶已見潰兵,大工未畢,為之焦灼。是夜仍在明樓宿值。
十五日 晴。監視掃除地宮,於泥水破碎衾襚之中,共檢得顱骨四(內有一具已破碎);肢骨、肋骨多件,手足指骨則大半無之矣。當匪軍盜掘之時,攘取殉物,毀傷遺骸,盜去後,又繼以本地土匪,入內翻動踐踏,攫取劫餘珠寶,用麻袋將泥土及雜物裝至河邊,以水淘之,大約零碎小骨,被其棄置水濱矣。月余之久,守護者竟不報告,直至遵化縣蔣知事函告衡亮生都統(永)詳述此變,京城諸懿親始報告天津行在,輾轉旬余,始派人來。設使早日報告,受禍何至如此之重,守護者之罪不容誅矣。拾得金飾兩件,交厚山保存,後置之棺中。將能用之朱棺三具,安於正面石床之上,以備殮用。忽於地宮西南隅兩棺之間衾禭之下,覓得后妃玉體一,身著寧綢雲龍袍,已一百四五十年之久,面目如生,並有笑容。年約五十歲,耳環尚在,一足著繡鳳黃緞朝靴,又於側近拾得一靴一襪,以水濯之,靴之花紋與著於足者同(襪亦有花),不知是後是妃也。(寶瑞臣宮保回京後,有考據一段,附記於此:「謹案勝水峪裕陵寶城內后妃祔葬者五。孝賢皇后崩年僅三十七,哲憫皇貴妃薨在雍正十三年,淑嘉、慧賢二皇貴妃薨逝之年失考,而慧賢皇貴妃薨在孝賢皇后之前,淑嘉皇貴妃則於乾隆二十二年已經祔葬裕陵,三皇貴妃之薨逝,皆在盛年可知。孝儀皇后初封令貴妃,乾隆二十五年誕育仁宗睿皇帝,四十年正月薨,年四十九,諡曰令懿,祔葬裕陵。六十年授受禮成,命冊贈孝儀皇后,則裕陵內未損貌若五六十歲人者,為孝儀純皇后無疑。歸檢東陵志書及清史稿敬記如右。寶熙記。」當即飛報各堂,寶宮保聞信即來,並帶婦人差四人,擬令移出。因兩棺狹迫,兩足夾於兩棺縫中,婦人差抬移不動,並令埴幫同抬扶,移至西北隅暫停,預備明日入殮。有郝君省吾者,於數日前曾經和偉庭介紹來陵參觀,今日又來,又有國民政府委員劉君人瑞等及晉軍營長、文化委員會徐君鴻寶等十許人,皆來參觀,由埴招待。少選,各堂皆至,敬謹監視,並察看清理情形。商定帝後同棺,仍用原棺,其已毀者移置兩邊空處,石門之被炸將傾者亦須放平。裕陵系高宗純皇帝及孝賢純皇后富察氏、孝儀純皇后魏佳氏、哲憫皇貴妃富察氏、慧賢皇貴妃高佳氏、淑嘉皇貴妃金佳氏,計金棺六具(槨),皆滿貼金,梓宮四具(棺),皆朱紅雕漆細卍字地陰交徑寸梵字及牡丹花,其二皆外無槨者,當是皇貴妃所用。被匪兵將槨劈碎者五具,其一欹置於破碎石門之上,其一為石門左扉所壓,因槨之漆甚堅,僅去槨蓋之半,棺蓋則斫一大洞,棺內之物及骨,皆自此取出。於此棺內檢出顱骨一,此骨決是高宗純皇帝之骨,因前檢得之骨,存在之齒尚多,則此僅存一齒,可為高年之證,且生齒之孔,此為三十六,他骨二十八或三十二也。此顱骨較他骨為大,又同在此棺內檢出脛骨一,亦較他脛骨為長,更可證為男骨無疑。朱紅雕漆之棺雖與他棺同,而梵字系陽文,亦與他棺陰文梵字者不同。前覓得顱骨四,又有整身玉體一軀,今又得此顱骨,則帝、後、妃顱骨無缺矣。淑嘉皇貴妃金佳氏乃皇十一子成哲親王生母,將軍溥侗成哲親王元孫也。是日在地宮內拾得工兵所用之鐵尖钁一具,王營長(占元)雲確係軍用之物也。在明樓下宿值。
國民政府調查人員正在勘查被毀的康熙皇帝景陵二柱門(徐廣源提供)
十六日 晴熱。監視掃除地宮,揩拭梓宮,預備入殮。午後各堂來,敬謹入殮,正中奉安帝、後、妃五位同一棺,中為高宗純皇帝,左右稍次為后妃四位,左右各二,最右者顱骨已破損,由澤公、伒貝子各堂親手奉安。用新制之黃龍緞衾三重、褥五重,衾上覆龍袍、袞服各一,則澤公府所存德宗景皇帝所頒遺念也。稍西一棺,由婦人差移殮昨日暫安西北隅之整身玉體;稍東一棺則將劫餘之衾襚等物貯於其中,因皆血肉之餘也。殮畢蓋棺後,各堂退出,埴及叔壬連夜督工封口及放平殘毀之石門,堆放破碎板片,並預備明日掩閉石門封塞隧道各工料。是夜仍在明樓下宿值。
十七日 陰。晨監視梓宮貼金並掃除洗滌各事,午刻各堂來,則貼金工畢,未刻撤地宮內各匠役,掩閉頭二三三層石門,填塞隧道。各堂之意,因地宮內泉水雖經堵塞,終非久計,尚有擬於四層石門內填以黃土之議,須俟向行在請示再行定議,故將尺寸附記於此,以備採擇。四層石門內東西長四丈,南北長二丈四尺,石床下東西長一丈八尺,南北長一丈一尺,石床高一尺四寸,梓宮高五尺,皆用工部營造尺也。午後雷電交作,大雨如注,繼之以風,薄暮方止。澤公定明日行告祭禮,後日啟身回京。此次東陵被盜情形,以裕陵為最慘,而辦理善後困難已極,既迫於勢力,又促於時期,尤窘於財力,不得不一切從簡。處變之際,固難求全,所最忍痛不安者,骸骨錯亂,且多遺失,若武斷強分,倘致錯雜凌亂,則罪戾滋甚,各堂議論紛紜,迄無兩全之策,討論數日,始決定同棺,亦行權達變不得已之苦衷矣。是日裕陵石門已閉,隧道已填將半,回行館宿。
十八日 晨微雨。澤公來裕陵告祭,伒貝子分赴菩陀峪定東陵告祭,午後各堂復詣隧道前驗工。填砌已畢,工尚堅實,計裕陵一處已用石灰八千餘斤。夜雨止,檢點行裝,預備明日回京。
十九日 破曉冒雨行。山徑確犖,行潦泥濘,車頗顛頓。引路者誤入沮洳,大雨又至,汽車屢陷於淖中不得出,極跋涉之苦。二十里至石門,天已曛暮,車殆馬煩,僕從兵士衣履盡濕,且一日未得一飯,饑寒交迫,投天后宮破寺中宿焉。東壁有乾隆辛巳瑤華主人題壁詩曰:初地重來興倍賒,琳宮時復煥煙霞。陪游此日春風裡,勝境由來羽士家。西壁有卓齋乾隆己卯題壁詩曰:祇園締構見深心,碧甃琉璃地鋪金,此日陪游訪初地,千年香火耀珠林。瑤華主人名弘旿,工詩善畫,卓齋則不知為誰也。詩雖少年之作,而三百里中文字之跡僅此兩詩,亦難能可貴也。雨仍不已,往訪潘赫亭,未能久談,赫亭命其子迺桐來照料,並饋食物,可感也。
二十日 晨雨,午後止。各堂商量行止,議論不一,派人探路,淋河水未退,車不能過,仍宿石門。晚晴,夕陽在山,紫翠萬狀,伒貝子云:此畫家赭石山也。遠聞龍門口奔流澎湃,如蜀江灘聲,同侗將軍、恆公、志叔壬至龍門口看水,得詩一首:暮宿石門鎮,微風生晚涼。有秋平野靜,初霽遠山蒼。壯志隨流水,閒愁付夕陽。龍門嗚咽水,也似哭先皇。
重新封閉被盜陵寢入口(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二十二日 晴。晨發石門,渡淋河後,道路泥濘難行,盡日始行廿余里,宿馬伸橋,和琦托保衛團總劉君覓一已關閉之飯鋪宿焉。下午五鍾,同雪齋貝子、瑞臣宮保步往村東,訪吳柳堂先生(可讀)墓。一抔之土,巍然尚存,而碑碣仆矣,為之憮然。夜與澤、伒、耆、寶、陳、侗諸公聯句。
二十三日 晴。晨發馬伸橋,出村不遠,即陷於淖中,窮半日之力,行十餘里。澤公、伒貝子、侗將軍、恆公步行至保衛團總劉君家,劉留諸公午餐。埴同耆、寶、陳三堂,聯厚山志叔壬諸人皆未得早飯,覓一人引路,始得與澤、伒、侗諸公相遇。午後舍大路而行小路,尚平坦,車行亦速。四鍾抵薊州東門,為守門軍士所拒,不得已宿於東門外高家店,自辰至戌,始獲一飽。傍晚,曹排長由某處覓得駐薊州之某團長,始雲前接衛戍司令部屬其照料之電,請宿於城中,忘記傳知部下,致有此阻滯云云。
二十四日 晨發薊州,進東門,和氏昆仲之車損壞,又買汽油,耽誤許久,始出南門,繞道至溵流村,見軍隊宿營甚眾,戒備極嚴,去前敵當不遠矣。沿途晉軍炮兵、步兵甚多,皆東行。午後尖於三河西門內小飯肆中,仍來時飯處也。飯後又行,半途行李車軸折損,料理並車,費時甚久,日已向暮,又遇白軍炮、步、輜等隊,停車讓路,夜深始到夏店逆旅,草草休止。夜半大雷雨,幸為時不久。
二十五日 微雨。早發夏店,和君仲平自請引導,至燕郊之西,失道困於泥。伒貝子之車陷於坎中,因開機過猛,致機損不能出,凡事之自恃其能者往往如是,耽擱時許,伒貝子與澤公並車始行。至箭杆河渡口,前有浮橋,水漲後撤去,埴偕叔壬指揮汽車上船,渡畢又行,車行極速。至通州東之小潞邑村,厚山車壞,澤公、伒貝子、寶宮保及埴之車皆阻於狹路,修理不易,推置道旁,後車始克前進。厚山與埴並車,入通州城,則耆少保、陳大臣諸公在牛街小飯肆中。午飯後西進,石道上泥滑難行,顛頓極苦,厚山既勞又病,幾不能支。抵朝陽門,停車驗照,到家已午後矣。東行時共汽車十五輛,去時已損其一,歸時又損其六,僅餘八車矣。
二十六日 早晴。堂派埴同福隆阿早車赴津遞折,兼定旅館,午間到津,定住息游別墅,並遞折。晚車澤公、伒貝子,耆、寶、陳三大臣,侗將軍、恆公及聯厚山、志叔壬,和仲平到津,埴亦隨同各堂詣張園,上病未見,回息游別墅宿焉。
二十七日 晨起,隨各堂詣張園,少頃召見各堂,同見者甚多,由澤公詳述東陵情形畢,又交議處分守護大臣毓彭,籌畫善後各事。先是毓彭同堂郎中麟祥、裕陵郎中兼署定陵郎中博爾莊武、總管恩華伙賣各陵祭器,遂有效尤而賣樹者,致生此變,故上以毓彭為罪魁也。傍晚,各堂又至張園行禮,聞是日大祭,有祭文,為胡晴初閣丞(嗣瑗)所撰,祭後撤几筵矣。
二十八日 晴。辰正隨各堂詣張園,有諭派議毓彭之罪及東西兩陵善後辦法,派出者:濤貝勒、澤公、瀛貝勒、潤貝勒、伒貝子、陳太傅、朱師傅、耆壽老、寶瑞老、胡晴初、景明九南齋(方昶)。是日手諭議究毓彭盜賣金銀器皿及軟片事,又諭獎五大臣各匾額一方,皮衣一件,並賞埴與聯堃、志林各福壽字一幅,銀仂二百元,和鈞著開復處分。其餘在事員司給獎有差,又賞在張園午飯,飯後各堂同召見,奏對時許,埴及叔壬、仲平亦蒙召見。蒙聖恩優渥,獎勵備至,並蒙面獎臣埴有疾風知勁草亂世識忠臣之諭。臣埴世受國恩,涓埃未報,稍有微勞,仍蒙溫諭優獎,感激涕零矣。退後歸寓,少保交下胡晴老交來六千元,即再請續發之款,並前款共用一萬六千元,聯厚山因病先一日回京,故未同召見也,宿息游別墅。晚赴卞宅見四妹,又往訪徐少笙(世綱)、張松壑(願)、孫保滋(振家)各戚友,因久別未能一見也。明日早車回京,故早眠。
二十九日 晨起,收拾行李,至車站,巳刻開行,到北京已午後矣。
當東陵的勘查、接收、復葬結束後,無論是清皇室還是各界人士、平民百姓,又把注意的中心移向了東陵盜案的涉嫌者譚溫江等人。秉公執法,嚴懲罪犯的呼聲再度高漲起來,清皇室的載灃等人不失時機地抓住國人普遍對盜陵者極度義憤的情緒,再次給閻錫山上書,強烈要求懲辦案犯。書中一改過去電文中唯唯諾諾,含糊奉迎的言辭,而突然變得態度明朗,措辭激烈,且列舉了大量事實,矛鋒直指譚溫江和孫殿英,擺出了非懲辦譚、孫決不罷休的氣勢。
載灃在上書中慷慨陳言道:
閻總司令麾下,敬啟者:
清室以高宗純皇帝裕陵、孝欽顯皇后菩陀峪定東陵被現役軍隊盜掘,當派載澤等五人馳往東陵,收殮遺骸,查勘詳情。……現載澤等歸自東陵據稱:兩陵橫被盜掘情形慘重……裕陵隧道內撿得鐵尖鋤一具,確為工程營所用之物,非農民所有。旋在馬蘭峪街影照(按:即拍攝照片)師長譚溫江、旅長韓大保本年七月七日告示各一紙,又在馬蘭峪街揭取軍長孫魁元本年六月間告示、旅長韓大保本年七月七日告示各一紙,詢之土人陵戶,僉謂兩陵被盜發掘,其工作積七日之久,系從七日四日起,至七月十日止。其炸藥之爆發(聲),既為附近所共聞,而其軍人至市中購取燃料時,人人腿腳均沾有地宮灰泥,又為附近所共見。可知譚溫江、韓大保張貼告示之日,正其盜掘兩陵之時,先後事實,證明毫無疑義。又土人陵戶稱:七月九、十兩日,孫軍長夜間乘汽車自馬伸橋至馬蘭峪,亦為大眾耳目共見共聞之事。而七月十一日,韓、譚兩部遂同時開拔西去,倘非該軍、師、旅長預有計劃,何以孫來正在掘陵吃緊之時,韓、譚同去,又在掘陵完畢之日,先後蹤跡證明,尤屬鑿鑿可據……
於案內已獲之譚溫江等犯,迅飭歸案嚴訊;其餘要犯,並即指名嚴拿到案究辦。務使真相披露,盡法懲治,勿稍輕縱。豈惟清室子孫,感激涕零,中外人士,實企望之。所有影照、告示二件,原寫告示二件,軍用鐵鋤一件,均系此案之確鑿證據,茲特一併呈請存案備查。伏乞鑒核,迅予施行,不勝悲憤迫切待命之至。專此,敬頌台綏。計附送證物共五件。
載灃將電文、電信及附件一一發出後,對閻錫山的態度依然沒有底,為求萬全之策,又聯合清皇室舊臣遺老,給南京國民政府發電,陳述東陵被盜經過及慘狀,同時向北平市法院對譚溫江等人提出起訴。
當時的北平司法界權威人士梁宓、祁耀川等人,認為盜陵案發生的地點屬遵化縣管轄,不在北平範圍之內,並且主要涉嫌犯又是現役軍人,普通法院亦未受理,最終還要北平衛戍司令部出面解決。
也就在載灃發文、發電,向法院提出起訴的前後,北平、天津、河北、山東等地又紛紛傳出查獲東陵珠寶和案犯落網的消息。其中天津海關一次查獲古玩、珍寶三十五箱,經查明,此物是北平吉貞宦古玩鋪長張月岩委託通運公司由平運津,預備出口,運往法國。所報價值二萬二千元,報稅三千元。因這些珠寶其中一部分被警方暫認為是東陵之物,故將涉嫌人全部扣留。之後,天津警備司令部和警方一起順藤摸瓜,在天津展開偵查搜捕,陸續捕獲了東陵盜案的嫌疑犯楊震國、巴建功、王張氏等數人,案情由此擴大,已波及社會各個角落。
鑑於案情的不斷擴大,清皇室的步步催逼,社會各界的呼籲,新聞傳媒的助推,南京國民政府不得不出面電催閻錫山儘快處理案犯,主管全國文化事宜的中央大員張繼,還以個人名義通電要求閻錫山對東陵盜案儘快做出最後處理,「以對案犯的嚴厲懲處,好泄國人之憤慨」。
面對四處圍攻,八方呼籲,此時的閻錫山再也無法以和稀泥的態度對待此事,更不能沉默冷淡了。整個社會形勢已使他別無選擇,他只有順應歷史之潮流,改變原來的目標和航向,以新的姿態和方式隨潮流而動。他要做出新的抉擇。
注釋:
[1]徐埴《東陵於役日記》中所用日期都是陰曆,六月二十二日即陽曆8月7日,以下日期類推。
[2]即清道光年間進士陳介祺,其人善鑑別古物。
[3]和鈞、和琳、和琦,分別為前任景陵郎中連璧之長子、三子、四子。連璧漢姓黃,字浩然,故稱三人為黃姓兄弟。
[4]大圈:管理各陵寢日常掃祭守護的內務府旗人,在陵區之內都以陵、園寢為單位分建營房居住,外圍一道高大的青磚牆,如同軍營,故稱「內務府八旗營房」,也稱「圈」。清東陵九座帝後陵寢,除昭陵為另立圈外,共建了八陵的內府圈,即孝陵圈、孝東陵圈、景陵圈、裕陵圈、定陵圈、舊太后陵圈、新太后陵圈、惠陵圈。從建裕陵圈起,凡帝陵圈都一分為二,各自為圈,兩圈有大小之別。大圈為主圈,內務府衙門設於此地,圈內人員專為帝陵服務;小圈為附屬圈,圈內人員為妃園寢服務。圈內房屋整齊有序,等級分明,既有主街,也有小巷,其布局形似棋盤。圈內的房屋,沒有一座是坐北朝南的正房,全都面向他們當差所在的陵寢,因為內務府圈或位於陵寢之南,或位於陵寢左右,所以圈內的房屋不是面北背南的倒座兒,就是東西向的廂房。
[5]即宗人府第二工廠,全名為宗人府第二教養工廠。為了解決宗族的生計,清室首先將東陵荒地一百九十五頃撥給宗人府,分給無業宗族,招商開墾。以後載濤等人又商定,利用東陵地畝的租金,並廣泛募捐,借用內務府三旗操場房屋地基試辦教養工廠一處,供宗族貧寒子弟學習工藝,自謀生計。1919年陰曆五月,宗人府第一教養工廠正式成立。但當時就業極難,以後宗人府又籌辦了第二工廠,以生產地毯為主。
[6]兩人皆為博爾濟吉特氏,康熙十二年(1673年)始被尊封為皇考端順妃、恭靖妃。
[7]即鈕祜祿氏,孝昭仁皇后之妹,是景陵妃園寢中唯一的貴妃,位居於首。
[8]清文:或稱清書,即滿文。明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努爾哈赤命額爾德尼、噶蓋以蒙古字母為基礎創製滿文,頒行國內。此為無圈點的滿文,又稱「老滿文」。後金天聰六年(公元1632年),皇太極以滿文文字上下雷同,難於區別,人名、地名尤易舛訛,令達海酌加圈點,滿文聲、形因而大備。此為有圈點的滿文,又稱「新滿文」。滿文創製後,廣譯漢書,促進了滿漢文化交流。
[9]即清乾隆進士,著名的文人兼史學家趙翼,號甌北。
[10]裕陵主體建築和地宮前八券的風水線(中軸線)都正對金星山,只有最後一道金券歪斜約15度。從已開放的崇陵地宮、菩陀峪定東陵地宮、裕陵妃園寢淑惠皇貴妃地宮來看,都沒有裕陵這種現象。有人認為裕陵金券的山向是以子午線為準,但經實地測量,金券的山向與子午線有10度的夾角,子午線與風水線更相差25度之多。另有人認為,這是因為工程上的失誤,在開鑿地宮大槽時挖歪了。但古代的皇陵工程非比尋常,絕不容許有絲毫疏忽,在長僅54米的裕陵地宮中,若出現用肉眼就可以看出的15度角誤差,這基本是不可能的。再者,地宮裡的所有石雕都是提前在樣坑中雕刻好,再將各石塊編好號碼,從樣坑中拆卸出來,然後再按序號砌到地宮裡去。如果地宮的槽挖歪了,出現了失誤,這些編好號碼的石塊往地宮裡安砌時就不會銜接合縫,圖案就會錯亂變形。根據現場觀察,裕陵地宮各券石塊不但安砌得十分整齊、嚴密,而且所有圖案、文字毫無錯亂走形之處,這說明金券歪斜不是工程失誤,而是特意設計的。
[11]艌船:就是漁民們用白灰、桐油、皮麻結合,把木質漁船船板之間的縫隙連接起來,防止海水進入船艙,還可以起到加固船體的作用。除此之外,漁船每年還要進行維修,把變質的油灰和失效的油灰去掉,換上新的,也叫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