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錫山下達緊急緝捕令
2024-10-06 05:11:44
作者: 岳南
就在孫殿英率部向順義、懷柔一帶大舉撤退之時,躲在東陵外圍的土匪、歹徒以及奉軍、直魯殘軍的散兵游勇,聞風而動,紛紛向東陵這個再一次成為真空的藏寶之地趕來。當他們發現各座陵寢均被鑿挖得千瘡百孔,而慈禧、乾隆二陵地宮已被盜掘時,遂趁著混亂再次將原本就堵塞不嚴的入口扒開,打著燈籠火把,提著口袋和各種防身武器衝進慈禧、乾隆兩陵的地宮,再次進行了洗劫。兵匪、歹徒們的行動,漸被當地人所聞。於是,一幫又一幫的當地人像剛剛從箱中放出的無王之蜂,成群結隊地提著草筐、口袋向陵區擁來,並將地宮中散落的珠寶玉器又仔細搜颳了一遍。乾隆地宮由於泥水混雜,散落的寶物已很難尋覓,他們便攜來耙鉤,像在田野中摟草,又像在河溝中捕撈魚蝦一樣,在泥水中四處打撈、摟鉤,將珠寶玉器以及乾隆和后妃們破碎的屍骨一起裝入帶來的草筐、口袋,帶出地宮。然後或挑或背或用車拉,將草筐、口袋弄到陵區之外的河中,用鐵篩反覆涮洗,以淘選出金粒與珠寶。至於那些被裹挾而來的破碎的屍骨,自然是扔入河中隨水而去,可謂一場真正的洗劫。許多兵匪、歹徒及當地人由此又大發了一筆橫財。
就在慈禧、乾隆兩陵地宮再遭洗劫的同時,許多兵匪、歹徒又將先前被盜劫過的同治帝的惠妃陵寢地宮掘開,再次砸棺拋屍,全面搜尋劫掠。同慈禧的遭遇相同的是,那面色如生、全身完好的惠妃,被扒光衣服,赤身裸體地拋在地宮的石板上,棺木被劈成碎片,橫七豎八地被胡亂拋在地宮的各個角落,所有的隨葬品被劫掠殆盡。東陵再度陷於大失控、大混亂、大劫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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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過去,儘管東陵一片混亂,劫掠財寶之人絡繹不絕,但沒有一人及時向官府和遜清皇室報告這一消息。原來由清室派駐的那位名義上的東陵守護大臣毓彭,在此之前就開始監守自盜,大發不義之財。當他探知慈禧、乾隆兩陵被兵匪盜掘後,怕承擔責任,溜回北平家中,既不出頭露面,也不派人向住在天津的溥儀稟告,而是私下裡倒賣從東陵盜出的文物。倒是住在北平的一位前清都統衡永(字亮生),在對東陵的被盜事件略有所聞後,為弄清事情真相,便給自己的親戚、時任遵化縣知事的蔣起雋撰寫了一封私信,詢問東陵情形。蔣起雋見信後,派人到東陵做了調查,並很快回信做了簡短的說明。信的原文如下:
東陵此次慘案幸在弟接印前數日,尤以乾隆、孝欽後陵為甚,屍骨狼藉,慘不忍睹。同治惠妃屍體如生,實不可解,惠妃尚系弟之表姑也。可嘆可哭!現在此案範圍擴大,弟處正在查辦,將來需由國民政府會議解決也。清室為一代君主,遜位不及二十年,如此結果,令人傷心。乾隆及孝欽前後男女兩英主與中國盛衰關係最大,此次遭劫亦最甚。不遭於外人之手,不遭於革命人之手,而遭於無知識想發洋財一群軍匪之手,想默默(疑或冥冥之誤)中亦有定數耶?
從蔣起雋的覆信看,除了慶幸此案與己無責外,似乎未表現出大的驚訝,或許在他看來東陵慘劇確係「定數」。
就在衡永接信不久,前清貝子溥伒又收到了東陵內務府旗人和鈞的一件呈文。這件呈文較詳盡地敘述了東陵被盜前後的經過,並實實在在地告了毓彭一狀。其文是:
呈為報告東陵被盜情形以資究辦事,竊查陰曆五月間,奉軍退卻之際,陵寢保護無人,守護大臣毓彭串通內務府郎中博爾莊武、麟祥、翼長恩華等,並有著名土棍惠陵幼丁[1]邵受言勾結木商朱子山、遵化商務副會長陳敬齋,會同北平西珠市口鋪陳市復興永經理張裕振等,起意盜賣各陵金銀器皿、軟片[2]、五供各物,定價五萬餘元,又愚惑利誘眾旗丁為變賣發起人。復聯絡各地土匪為保障,於五月十四日竟將各陵物品由朱子山等在金銀器皿庫內取出,運至遵化縣。近聞轉運平津,設法售與外人,藉飽貪慾。該商等業將款項撥付,陽則藉維持旗眾生計為名,陰即由奸盜等朋分。此風一開,當地人民皆以為陵寢官物可以自由取奪,絕無窒礙,群起拆毀殿庭,肆行偷賣。僅五六兩月時間,所有楠木檁架均行拆毀一空,僅存殿蓋。而昭西陵、孝陵大紅門、更衣殿、景妃陵、惠陵東西配殿、神廚庫情形尤甚。時有孫魁元軍隊駐在馬伸橋,目睹此等情形,見利智昏,頓起禍心。派其師長柴雲升、旅長韓大保,假藉剿匪名義,於五月十八日率隊分駐各陵。將裕陵、菩陀峪定東陵,用爆藥炸毀地宮,將梓宮發開,盡將地藏貴重物品全額掘取,隱匿資賣,事畢返防。現下各陵毀壞已極,裕陵、定東陵地宮先皇、先後御骸尚在暴露,悲慘情狀,筆難罄述。而該守護大臣毓彭與本陵在職人員,不但漠不關心,反皆來京商賣各陵銅爐鼎、鹿、鶴等古物,俾裕私囊。似此膽大妄為,罪惡已極,理應從嚴依法懲辦,用正典刑。特此泣陳,敬祈裁奪,轉飭將該盜犯等緝拿追辦,以懲暴逆。鈞所呈各項,如有不符,情甘反坐。伏乞鈞鑒。
和鈞謹呈
陳寶琛
和鈞的信函不但寫得詳細,字裡行間還透出一股敢於負責的精神,「如有不符,情甘反坐」,說明此事不虛。東陵被盜的事實已被完全證實後,衡亮生當即往告清皇室宗親載瀛等人。載瀛、載澤、溥伒與寶熙等連夜商討應變之策,最後決定,一面到北平衛戍司令部報請對盜陵匪軍嚴加懲辦,一面致函清室遺臣陳寶琛請他代向住在天津的遜帝溥儀稟告。
載瀛等人來到北平衛戍司令部,以極度悲痛的心情,向總參謀長朱綬光訴說了東陵被盜的慘案。朱綬光大為吃驚,急忙將情況向平津衛戍總司令閻錫山做了匯報。閻錫山聞聽此情,也不禁惶恐起來。當奉軍大舉潰退關外,北平行將被北伐軍占領時,馮玉祥自以為功高望重,京津衛戍司令一職非己莫屬。但就在蔣介石北上之時,閻錫山親到石家莊迎接。在談到馮玉祥時,閻錫山說:「馮一向剛愎自用,不可深交,你可以翻翻歷史,哪個人沒吃過他的虧!……」聽了這番話,本來就對馮玉祥心懷芥蒂的蔣介石遂產生揚閻抑馮之心。
閻錫山由此當上了京津衛戍總司令。這一任命,馮玉祥自是深感意外又大為惱火……如今身為平津衛戍總司令,他意識到如此大案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何以向國民政府那些虎視眈眈的大員交代?何以平息馬上就要在輿論界炸響的嘩言物議?何以對付溥儀小朝廷的責難和國外勢力的非議?想到此處,閻錫山在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時,決定立即召開緊急會議,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各種應變之策。
各高級將官接到命令後,連夜紛紛趕來,一時,衛戍司令部會議大廳燈光通明,煙霧騰騰,各種措施和應急方案接連出台。會議最後決定:速電令天津警備司令傅作義,讓其先派一個營的兵力火速趕赴東陵守衛,而後視情形再增派軍隊;暫對新聞界封鎖消息,視情況變化再做透露;速派憲兵隊封鎖平津一切交通要道,對可疑過客詳細盤查。同時,通知全國各警察署局和各海關、檢查站,讓其嚴密注視可疑案犯和可疑財物,倘有端倪立即扣留,詳細盤查。尤其是平津兩地的珠寶市場、各家金銀鋪以及錢莊、銀行,要分布密探和便衣警察及大量憲兵秘密偵查,日夜守候,發現可疑之人,不需調查,先行逮捕……隨著一道道命令的發出,各地軍警紛紛行動起來。憲兵、密探、便衣警察像獵狗一樣散布於各個角落,一道無形的巨網悄悄張開,只等待投網者的到來。
一代梟雄閻錫山
在天津時期的溥儀
就在衛戍司令部布置完一切之後,遺老陳寶琛於8月2日懷揣載瀛等人的書信,來到天津張園向溥儀報告。溥儀一聽東陵被盜,立覺頭頂響起一聲炸雷,頭「嗡」地暴漲開來,眼前一黑,身子在龍椅上搖晃了兩下,便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等到臣僚們連搖加晃,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涼水,一陣手忙腳亂的折騰之後,總算將其喚醒並扶上椅子重新坐定。溥儀喊了聲「大清祖宗……」便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過了好長時間,溥儀才從巨大的哀痛中略微醒悟過來。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呆滯、迷惑地望著面前的遺臣、奴僕和白髮蒼蒼、聲淚俱下的陳寶琛,顫抖著聲音問:「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說!」
陳寶琛雙膝跪倒,鬚眉皆顫,嗚咽著說:「回皇上,東陵被盜具體情形臣尚不知,只是接到載瀛等臣的信函後才略知一二。」陳寶琛說著,伸手從懷裡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載瀛等人的信函呈上。
「念!」溥儀一揮手,淚眼婆娑地說。
「臣遵旨。」陳寶琛答應著,用他那特有的閩南方言和北方官話混雜的語調讀起來:
太傅閣下,敬啟者:本月十三日由衡亮生(永)交來其戚友現任遵化知事蔣起雋私函,驚悉東陵有盜發情事,尤以裕陵、菩陀峪定東陵為最,慘痛莫可名言。當即托人介紹於十四日同到衛戍總司令部,面見其總參謀長朱綬光,求其加派隊伍前往保護,並速行懲辦匪徒,允即照辦。是日晚間,接其電話雲,已派定兵隊出發矣。十五日清晨復同謁商總指揮震,未及晤面,仍擬繼續接洽。日內有人述稱,珠襦、玉碗已見人間,刻正多方偵察,俟有端倪及辦法,即行赴津上聞。茲將蔣知事原函附寄,統祈代陳。為叩。溽暑,惟珍攝,萬萬。不莊。定園同坐致候。
載瀛、載澤、溥伒、寶熙同啟
溥儀坐在椅子上,聽著陳寶琛半泣半咽地讀,身子像木頭似的一動不動,額頭脖頸卻暴起蚯蚓狀的青筋,兩眼幾乎要滲出血來,嘴唇緊抿著,繃成一道窄小的縫隙,枯瘦蒼白的雙手握成拳頭,死死地按在膝蓋上不住地抖動。當他耐著性子聽完後,冷冷地問:「這盜陵之事是何人所為?」
「聽說是國民革命軍十二軍軍長孫魁元部下所為,他們以剿匪為名,用炸藥炸開了祖宗陵寢地宮,掠走了所有隨葬珍品,乾隆爺及孝欽後屍骨狼藉,慘不忍睹……」陳寶琛尚未說完,只見溥儀抬手抓起身邊桌上的一個玉石茶碗,「啪」的一聲摔得粉碎。隨之猛地站起身,兩眼血紅,牙關緊咬,聲色俱厲地從嘴角擠出了幾個字:「孫魁元,此仇不共戴天,我與你誓不兩立!」說完,又不禁大放悲聲,號啕起來……
過了許多時候,在遺臣、后妃、家人的勸說下,溥儀才止住悲聲,開始考慮應付方案。除決定立即在張園設靈祭奠外,同時電召北平皇室宗親以及清室遺臣等人即刻來津,商討善後事宜。
8月4日中午,北平的遜清遺老舊臣「奉召」相繼趕奔天津張園拜見了溥儀。溥儀滿臉悲痛之色,帶領遺老舊臣們來到臨時設立的「奉先殿」,向乾隆和慈禧的靈位祭奠叩拜。然後,在張園的八角樓召開「御前會議」,欽定了三項應付措施。第一,以遜位王室和全國遺老的名義,向國民政府提出對十二軍軍長孫殿英的控訴,要求嚴懲竊陵魁首。第二,通電全國遺老舊臣,募捐和徵集修繕陵寢的費用,在修繕之前,先派耆壽民、寶瑞臣、陳詒重、徐榕生等遺老前往東陵勘查,辦理一切善後事宜。同時委派鎮國公載澤、固山貝子溥伒恭代祭告,並遣鎮國將軍溥侗、輔國公恆煦隨同行禮。第三,在張園擺設香案祭席,拈香行禮,每日三次,直到陵寢重新修復為止。
「御前會議」整整開了兩天兩夜,隨著「諭旨」的下達,前來弔慰的王公遺老,人人滿面淚痕,個個切齒怒罵,整個張園籠罩在一片悲哀和悽慘的氣氛中。尤其是溥儀,更是悲不自勝,他脫掉西服革履,從頭到腳換上白色的喪服,每日三次都親率宗室遺臣,到祭房行大喪禮儀,並親手捧杯高舉,遙望北天,酹地祭奠。每進一爵都悲號不止,痛哭流涕。每次弔慰完畢,就滿面淚痕地衝著先祖的靈位發一番宏誓大願:「祖先在天之靈遭此劫難,龍體不得安寢,實乃溥儀無能所為。今先祖靈魂在上,我溥儀指天盟誓,不報此仇,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清族人請衛戍部從嚴究辦盜陵案的報導
就在天津張園的溥儀和遺老舊臣為東陵盜案大為悲慟,並指天戳地叫喊著要報仇雪恨之時,突然傳來了孫殿英部第五師師長譚溫江被捕的消息。
注釋:
[1]土棍,當地的惡棍;幼丁,年輕的雜役,清代管理皇陵的員役,絕大多數由朝廷差遣派任,但亦有小部分系雇用當地人擔任,皆從事雜務工作。
[2]軟片:殿堂內織繡的桌帷、椅披、幔帳等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