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殿英:崩皇陵也是革命

2024-10-06 05:11:18 作者: 岳南

  當梁朗先、譚溫江回到薊縣軍部時,已是7月8日下午。孫殿英聽聞汽車的響動,早已迎將出來,拉著二人的手,親熱得像分別了幾年的老朋友,說笑著向辦公室走去。

  盜陵時的孫殿英

  梁、譚二人講述了進京拜謁徐源泉總指揮的經過,以及徐老頭子說蔣介石決定裁軍,而孫殿英的十二軍則是首當其衝。孫殿英聽罷,拳頭「咚」地砸在茶桌上,震得茶水四濺,杯子「咣啷」一聲蹦到地上摔成了幾片。

  「奶奶的,想拿俺孫麻子當羊宰,沒門!這十二軍是俺多年風裡雨里拉起的難兄難弟,不是他老蔣一句話就能解散的。徐老頭子說得對,只要咱有人有槍,腰包鼓起來,就不怕沒有地盤,也不怕他老蔣耍鬼花招,要是逼急了,俺還可拉杆子自己干。」停了片刻,孫殿英望著梁、譚二人說道:「看來這東陵是非動手不可了?」

  「千載難逢,不能有半點猶豫了。」梁朗先說著,從懷裡掏出了《愛月軒筆記·慈禧葬寶圖記》和乾隆入葬前的穿戴記錄,遞給了孫殿英。孫殿英識不了幾個字,只翻了一下,便讓梁朗先做口頭敘述。梁朗先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將慈禧、乾隆、康熙三位帝後陵寢地宮的葬寶情形,繪聲繪色地複述了一遍,直講得孫殿英心口發癢,熱血沸騰,兩眼放光,全身突突地蹦出了米粒樣的肉疙瘩。梁朗先講完好長一段時間,孫殿英依然未能從夢境般的遐想中回過味來。他感到自己周身發熱,心臟狂跳不止,驚喜交加又痛苦難熬。

  「干,現在就干!」孫殿英似乎是在喘著粗氣說著,轉身呼喚門外的侍衛,讓他把參謀長馮養田叫來速做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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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養田很快到來,譚溫江向他簡單匯報了一下進京的所見所聞。孫殿英瞅著面前的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們快說,咱咋個干法?」

  「那還咋干,找手下弟兄們三下五除二將陵墓掘開就得了,反正現在東陵已成為咱們的天下了。」譚溫江說。

  「松艇弟,事情怕不是那麼簡單,這東陵可是受民國政府保護的,當初大清跟民國都是簽了條約的,還是慎重周全些為好。」梁朗先說。

  「梁先生的意思是?」譚溫江反問。

  沉默了一會兒,梁朗先開始說:「依老夫之見,首先要確定由誰領頭來干,一旦確定,就要告之為何而干,因啥情由而干,以做到師出有名,讓弟兄們幹起來不覺得是件醜事、壞事、見不得人的事,而是非干不可的光榮之事。這樣弟兄們心中才踏實,也肯為咱賣死力。」

  梁朗先講到這裡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馬福田匪眾已跑數日,看來原打算把掘東陵一事嫁禍於他身上已不可能已不存在。不過目下還可渾水摸魚,事成之後,萬一東窗事發,可推到他們的身上——這就是潰散而來的奉軍殘部。據老夫所聞,這幫散兵游勇在東陵四周已有近千之眾,而號稱柴師長舊部的一股匪兵有五六百眾,他們亦有挖掘東陵之心。咱應藉此機會和他們真刀真槍地幹上一架,乾的同時要散布他們已盜掘東陵的消息,咱奉命圍剿。如此一來,東陵盜掘的一切後果將由這幫兵匪承擔。說白了,這仍是兵法所云『借刀殺人』之計。」

  梁朗先的一番論述,眾人深以為然。接下來,馮養田又以參謀長的身份和責任,對兵力的配備以及具體行動的措施,做了詳盡的論述。孫殿英經過反覆思慮,除個別地方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並對部分兵力做了調整外,基本同意了譚、梁、馮三人的觀點。

  孫殿英見眾將官都已到齊,咳了兩聲,先是不慌不忙地說:「弟兄們打從河南跟我出來走南闖北,打打殺殺,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這十多年來,由於戰事頻繁,世道險惡,弟兄們從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許多弟兄過早地戰死疆場。看來干咱這一行,不是死,就是活。依俺看,死要死得氣派,活要活得痛快。可這回梁老先生和松艇弟進京去代我拜謁徐源泉總指揮,帶回一個對咱極其不利的消息,那就是蔣介石決定要裁軍,藉此壓制馮、李、閻三路軍總,擴大自己的嫡系實力。據徐總指揮和松艇在軍界的朋友們透露,這次裁軍,排在最前邊的就是由直魯聯軍和奉軍改編的部隊。咱這十二軍更是排在最前面,因為咱是後娘養大的,現在的爹不管了,看來用不了幾天,咱們弟兄就得被迫散夥,各奔東西了……」

  孫殿英說到這裡,滿目的悲壯與淒涼,低沉的聲音似在哭泣。眾將官一聽,在短暫的大驚失色之後,滿腔怒火湧向心頭,有人開始大聲罵道:「日他奶奶的,想讓咱散夥,沒門。」「要真讓咱散夥,鈞座還是帶著弟兄拉杆子自己干吧……」霎時,整個會場哄哄嚶嚶,吵鬧起來。

  孫殿英所要的正是這種效果,當部下那激憤的情緒被煽動起來之後,他接著說:「徐總指揮托梁先生和松艇捎話給俺,說上邊的事他頂著,盡力跟蔣介石周旋,不管發生了啥風險,叫咱這支隊伍無論如何也不能散,要活就活在一起,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中,就這麼著,看他蔣介石有啥辦法治咱……」會場上又是一陣哄叫。

  「可要保住這支隊伍談何容易,本來糧餉給養就很艱難,萬一蔣介石真的發布了撤銷咱隊伍的命令咋辦?那時弟兄們不散也要活活餓死。不知在座的諸位誰有好辦法讓弟兄們活下來。」孫殿英急轉直下的一席話,說得全場鴉雀無聲,眾人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把握解決這個難題。

  孫殿英見眾人不再言語,板起威嚴的面孔說道:「俺倒是有一個主意,在座的諸位看可不可行?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聽天由命,不如主動出擊,創造條件,豁出腦袋把東陵崩了,將地宮的金銀財寶挖出來!」

  眾將官一聽,心猛地往下一沉,有的將脖子往下一縮,輕聲喊道:「我的奶奶,要崩皇陵?!」

  這時譚溫江站起身,沖眾位說道:「有什麼敢不敢的,與其在這裡等死,不如將皇陵崩了,挖出寶貝,不但咱這輩子衣食不愁,就是下面弟兄的軍餉也有著落了,要是寶貝多了,咱就用這些東西招兵買馬,擴充隊伍,待兵精糧足,看他蔣介石還敢小視咱弟兄?」

  「好倒是好,就怕萬一東窗事發,上邊查將下來,可如何了結?」第二師師長柴雲升心懷憂慮地說道。

  「我在北平面見徐總指揮時,老頭子當面告訴我,不管用什麼方式,什麼手段,只要能保住這支隊伍就行。他還說你們駐防東陵,要開動腦筋想辦法,辦法總是有的,天大的事由他頂著。我當時就琢磨著老頭子是讓咱幹這件事。現在老頭子已批准我們三日後移防順義一帶,其意更加明顯。」譚溫江信口開河地說著,側身問梁朗先,「梁先生當時也在場,您說徐總指揮有沒有這個話?」

  老謀深算的梁朗先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顯然,他是懼怕此時留下把柄,引火燒身,萬一事後追究起來,這個假傳聖旨的罪過是非同小可的。但此時的梁朗先覺得在這關鍵的時刻,避而不答譚師長的問話,又有些不合時宜,便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道:「其實這也是革命嘛!」

  這句答非所問的對話讓眾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精明的孫殿英卻驀地受到啟示,於是他接口發言道:「梁先生說得對,滿人欺侮漢人近三百年之多,咱崩他的皇陵就是替漢人報仇,就是革命。孫中山搞同盟會革清朝的命,馮煥章(馮玉祥)用槍桿子逼宮革宣統皇帝的命,現在滿清被推翻了,咱只好崩他的皇陵,革死人的命了。這也是繼承孫中山先生的遺志,為革命做貢獻嘛。」

  孫殿英如此一說,眾人都覺得很是在理。既然孫中山、馮玉祥他們都三番五次地鬧革命,並由此得到了極大的聲譽和榮耀,我們崩他幾座皇陵,折騰幾個死人,又有什麼不可?這不是革命,又是什麼?想到這裡,眾將官感到自己突然正義凜然、神聖不可侵犯起來,感到崩掘皇陵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責無旁貸又理所當然,感到此舉實在是於國於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莫大榮耀。

  「既是一場革命,那就革吧!」「咱這國民革命軍,就是要革慈禧這個娘們的命的。」「要是見了慈禧,扒不扒她的衣服?革她哪個地方的命?是腰帶以上,還是腰帶以下?哈哈……」眾將官匪性漸露,一場極其重大而嚴肅的會議,竟然出現了酒桌上和賭場中那樣亂七八糟的污言穢語。

  面對這烏煙瘴氣、邪言穢語的局勢,孫殿英再度板起面孔大聲說道:「雖說這也算革命,但畢竟不是鬧著玩的。聽梁先生說,民國政府和清室訂有條約,凡清室宗廟陵寢都在保護之列。要是將這個命革歪了,就要出現大的亂子,大家務必心中有數,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諸位明白嗎?」

  「明白!」眾人恢復了常態,齊聲回答。

  「還中,現在俺讓馮參謀長宣布行動方案。」孫殿英志得意滿地向馮養田望了一眼。

  馮養田宣布完後,又同眾人計定了每一個行動細節,命令各路人馬回駐地後,於當天下午務必準備就緒,然後開到馬伸橋譚溫江駐地集結,具體行動時間要待晚上設壇詢問廟道真君之後再定。布置完畢,立即休會。

  當天晚上,孫殿英在軍部所住的那座古廟院中再度設壇,祈求祖師爺降旨。自從1926年在南口設壇求法,兵敗馮玉祥以來,已有近兩年沒有再設壇求法了。此次盜掘東陵,他覺得事情非同尋常,必須再次故技重演,以穩定軍心,讓部下覺得這確是一場正義的行動,同時也求得自己心安理得。

  壇場擺好,老搭檔謝鳴武依然在壇上燒香撥火,「差口」王尚文則不斷地喝水、吐水,煞有介事地淨髒潔身。孫殿英則率部下跪在壇下,請祖師爺顯靈降旨。經過師爺謝鳴武的事先安排,王尚文果然又代廟道真君降下旨來,經謝鳴武翻譯,祖師爺的旨意是:「滿清皇主罪多端,天兵天將來發難,非是菩薩我無情,實則罪重不可免。今夜子時將興師,三天之內破機關。」

  孫殿英急忙叩頭謝恩領旨,隨即帶上幾名親信將官和數十名親兵,連夜乘車趕赴馬伸橋譚溫江駐地。他借著慘澹的星光檢閱了各路裝備整齊的隊伍後,滿意地來到師部靜候子時的到來。副官再次看了下攥在手中的懷表,說時間已到。孫殿英從椅子上驀地站起身,明亮的眼睛望著眾位將官,粗糙有力的大手在燈影中用力一揮,底氣十足地說了聲:「弟兄們,按原定方案,動手吧!」

  隨著孫殿英的話音落地,整個馬伸橋駐地響起了嘈雜的口令聲,鎬頭、杴把、大槍、刺刀的撞擊聲,呼呼隆隆的大車開動聲……幾路隊伍按事先的布置,在漆黑的夜幕中,殺氣騰騰地向東陵撲去。

  望著一支支遠去的隊伍,孫殿英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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