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這是一件荒唐透頂之事
2024-10-06 05:07:05
作者: 岳南
就在馬王堆一號漢墓女屍的科研工作初步完成,專家們分別撤出長沙之時,王冶秋也奉命返回北京,開始緊張地籌備赴日本的中國出土文物展覽。
根據周恩來「文物外交」的指示精神,此前的一個月,也就是1973年5月,國務院圖博口首次組織了赴法國巴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這次展覽的成功,使中國具有遠見的領導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中國文物出國展覽不僅使各國人民看到了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藝術和新中國考古發掘的新成果,而且也使各國人民看到了中國人民真正的生活。它不僅含有藝術意義,而且含有政治意義」。正是出於這多重意義的考慮,繼赴法國巴黎展覽的號角吹響之後,中國文物界開始了頻頻赴國外展覽並行使「文物外交」的戰略進攻。這次赴日本的文物展,同樣具有濃厚的政治宣傳色彩。
1973年6月,中國文物代表團在日本九州博物館參觀中國銅鏡。左起:史樹青、賀亦然、高至喜、王冶秋(高至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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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0日,中國出土文物展在日本東京博物館開幕。由於這次展覽帶去了56件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文物和部分照片,展覽一開始就引起了日本各界的廣泛矚目。其中香港《大公報》派駐日本的記者李捷於6月12日從東京發回的電訊稿上這樣寫道:
1973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展出,其中有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文物50件。此為湖南省博物館人員高至喜(上右)協助日本館方人員布展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絲綿袍(高至喜提供)
中國國務院文物事業管理局局長王冶秋這次率領中國出土文物展覽團到日本後,成為受到注意的新聞人物。各報刊的新聞記者追蹤他,學術界人士不斷地找他討論,希望他多談談中國考古界的現狀,並了解中國怎樣發掘、保護出土文物等問題。
由於廣大的日本人民對中國文物,尤其是馬王堆漢墓中的兩千一百年前軑侯夫人屍體何以仍能保持栩栩如生懷有極大的興趣。王冶秋不得不一再就馬王堆的漢屍問題向日本報界和廣大日本人民做出解答。
日本考古學界和廣大民眾早在去年七月馬王堆漢屍消息發表後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等這批彩色照片在日本報上發表後,人人爭睹,嘖嘖稱奇,又一次形成新的熱潮。後來《考古新發現》這部紀錄影片在日本上映,觀眾看到軑侯夫人屍體肌肉還有彈性時,不禁失聲驚嘆,這是第三次高潮。現在馬王堆漢墓有關文物五十六件正在東京展出,大量的彩色織錦、漆器、食物,加上王冶秋率領的代表團到東京出席文物展開幕式,又一次引起了人們關心的高潮。
六月十日,王冶秋應邀在NET電視台公開談馬王堆漢墓和中國考古學界等問題。這次電視廣播採用兩人對話的方式。另一位是日本著名學者、和光大學美術史教授宮川寅雄。
這次電視對談中,對於軑侯夫人的生前若干情形又有了新的透露……
日本萬千觀眾通過電視螢屏在看到王冶秋與宮川寅雄兩位知名人物風采的同時,也聽到了他們之間對話的內容。王冶秋在回答了宮川寅雄提出的馬王堆漢墓女屍的死因、血型等提問後,還對宮川寅雄提出的女屍生前身份是一位王妃(宮川寅雄此前已在日本《軑侯報》上發表過這個論點的文章)的論點給予了否定。之後的日子,在回答其他日本記者提問時,王冶秋以同樣的論調否定了在日本民間已盛傳起來的女屍生前是王妃的說法。但在否定的同時,王冶秋還以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補充道:「從出土的文物來看,我們認為女屍生前是某一位軑侯的夫人,到底有沒有一點是王妃的可能,看來只有等到二、三號墓發掘之後,才能做確切的證實了。」
王冶秋的談話看來無懈可擊,但前來採訪的記者可能覺得女屍生前僅僅是一位在中國歷史上不著名的軑侯夫人,無論是地位還是經歷都不夠耀眼和奇特。為使采寫的稿件更具轟動效應,有些記者開始以王冶秋認為女屍生前為長沙王王妃的身份向外報導,有的在王妃的報導中又進一步地摻入、演繹出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日本報刊不斷出現後,又通過新聞媒體傳到香港,而後又莫名其妙地傳到中國內地。當王冶秋一行結束了在日本的文物展覽返回北京後,關於馬王堆漢墓出土女屍生前的身份和經歷,在不斷的傳說中又有了新的變化,且王冶秋的名字也改換成了名聲更大的郭沫若。稍後,在北京、長沙、上海、杭州等地,一份份《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的油印稿,像那個時代特有的地下愛情小說一樣,在街頭巷尾四處流傳。一時,《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的內容在大江南北成為婦孺皆知的奇聞。中國大地開始颳起了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的旋風。這股旋風的颳起,使郭沫若在女屍研究上的貢獻黯然失色,倒是在另一方面名聲大噪。
油印小報上繪製的馬王堆一號墓出土女屍解剖圖
若干年後,從保存於湖南省博物館侯良手中的一份流行的油印稿中可以看到,當年《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的內容是:
在馬王堆西漢古屍解剖後不久,我們的近鄰東瀛——日本國派出了強大的記者採訪團來到中國。記者們提出了三個刁鑽古怪的問題,讓接待的王教授回答。這三個問題確實難以回答,一是:「作為七百戶侯爵之妻,怎麼會享受僅次於皇太后的豐厚陪葬?」二是:「為何『貴婦人』右小臂有陳舊性骨折?」三是:「當時,貴國並沒有甜瓜,為何死者肚裡有甜瓜籽?」王教授頗為難,便來個「金蟬脫殼」之計,說:「這幾個問題我尚未考證,還是請郭沫若院長回答你們。不過郭院長近幾天很忙,要過幾天才能請教諸位。」
日本記者以為難倒了中國學者,心裡很得意。
王冶秋(左)與郭沫若(右)(引自《王冶秋文博文集》)
王教授把此事向郭沫若做了匯報。郭沫若說:「我1938年抗戰時在長沙和周總理等救過災民,曾聽過一個中年人在街上講過馬王堆的故事,不知此人還在否。我們不妨去私訪一番。」第二天,兩人悄悄來到長沙,在古城的小巷深處,城郊民房裡私訪,終於訪到了那個人。此人這時年近八旬,思路清晰,耳聰目明,談起馬王堆之事,便說:「我是墓主的後裔,姓王。先輩留下這段故事傳家,我未敢相忘。」於是,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關於墓主人身世的故事。
郭沫若和王教授回到北京後,便接受了這批日本記者的採訪。記者們又搬出那三個問題,想難倒中國的最大考古權威。
沒想到,郭沫若擺了擺助聽器,微微一笑,說:「尊敬的先生們,我講一個故事,解答你們這三個問題。」他很文雅地抿了一口茶,便娓娓地道開了。
陽陵陵園內仿漢宮中宮女塑像
故事發生在我國西漢的初年。漢文帝在位。其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只是,漢文帝為一件事苦惱。原來,他雖然有三宮六院,卻沒有一人給他添個「龍子」。當時,漢文帝的後宮裡有一名宮女,名叫馬彩娥。她生得面如塗丹,肌如凝脂,唇紅齒白;身材生得增一分嫌高,減一分過低。總之,她的美貌使嫦娥自愧,令王母生嫉。她又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一日,漢文帝招待功臣,大擺筵宴,令宮中樂伎表演歌舞助興。馬彩娥一出,頓時宴場生輝,大臣們有的酒到口中沒吞下喉,說笑的驚得合不攏嘴,漢文帝一見,頓時如入醉鄉……
這一夜,漢文帝便將這宮女留宿了。
第二天清晨,百官齊集待漏院。朝見時辰已到,就不見宣召。正當大家疑惑不解的時候,金鑾殿珠簾一卷,內侍宣喝,眾官來到丹墀前,只見漢文帝紅光滿面,神采奕奕,安然地坐在龍榻上。
你說漢文帝為何誤朝?原來,在歡幸之夜,漢文帝只有肉慾,恨不得一口吞了馬彩娥。可馬彩娥顯得格外持重有禮,她先是跪駕,感謝皇帝寵幸之恩,然後又大大方方告訴漢文帝:如果就盡為床笫之歡,那是沒意思的,人生最難得的是心相知。漢文帝吃驚地看著這位嬌艷的宮女,自知她非一般紅粉可比擬的,便依從了她。馬彩娥一時弄管玉笛為漢文帝吹幾曲,一時又輕舒玉指,彈奏古箏,其聲時如高山流水,時如疾馬奔騰,喜得漢文帝心花怒放。他頓時覺得「六宮粉黛無顏色」了……第二日清晨,宮女早早地起得床來,為皇帝準備了上朝的一切。可漢文帝掀開被子,伸了伸懶腰,拉著馬彩娥的手說:「再陪我睡一會兒。」馬彩娥紅著臉,跪在榻前說:「陛下,該早朝了。」皇帝摸著馬彩娥稚嫩的臉蛋,說:「早朝?唉,真煩人啦!我真想帶著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過一個山野村民的生活。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宮女忙跪下,請罪道:「妾有罪啊!」「罪從何來?」馬彩娥道:「陛下,古人說過『皮之不存,毛將附焉?』您不當皇帝,會有人爭皇帝當的。到時您還得服人家管,您會過得自在嗎?妾也要被人蹂躪的。更可怕的是,您為一女子竟喪失天下,天下人豈不恥笑您『為了美人丟江山』,更會說妾『妖迷惑主』啊!妾豈能擔得起這個罪名?」
漢文帝劉恆像
皇帝瞪著兩隻吃驚的眼睛,想不到絕代美人竟有如此眼光。真不愧為女中丈夫,他不得不認定這是自己的紅粉知己。
皇帝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正要喊太監來伺候,卻被宮女的玉手擋住了嘴巴,她撒嬌地說:「讓我來伺候您。」皇帝穿上衣服,洗漱已畢,喝完宮女親手熬煮的人參燕窩湯,便準備上朝了。臨上轎之前,他深情地對宮女說:「朕要封你為貴妃,你要幫朕出力。」宮女連忙跪伏在地謝恩,說道:「小女子出身卑微,實有負陛下隆恩。我的名分無所謂,只祈求上蒼保佑陛下在位時政通人和,造萬世之功,名垂青史。讓祖宗在天之靈欣慰,讓天下蒼生安慰,仰慕陛下聖德。」皇帝雙手扶起宮女,哈哈大笑,說:「子真賢德也!」
從此,皇帝和這馬彩娥就這樣偷偷地來往。
皇帝和卑賤的宮娥相愛這是與封建倫理道德大相逕庭的,可漢文帝還是和他的「紅粉知己」如膠似漆。
一天晚上,文帝發現馬彩娥眼眶外有淚痕。便追問她。馬彩娥長跪不起,帶著哭腔說:「賤妾已懷上了陛下的龍種啦。」說罷,淚如雨下。漢文帝拍著手笑道:「愛卿請起,寡人正愁沒人繼承祖傳基業,你肚裡要是個龍子,豈不解下了寡人心頭一塊鉛嗎?何苦要哭呢?喜才好呀!」說罷,雙手扶起馬彩娥。馬彩娥垂淚道:「此事萬一被皇后得知,必賜小婦人一死。我死自不足惜,比起那些三宮六院,住一輩宮廷,尚不見得陛下一面,算是萬幸來。只是可惜了陛下的親骨肉……」漢文帝聽罷,在地上來往踱著步。他忽然笑道:「啊,有了,過幾天送你一件寶貝。」說罷,摟著彩娥上床歇息去了。
三天後,漢文帝將一個表黃色,上繪盤龍圖案的布卷交給馬彩娥,馬彩娥展開看了看裡面的字,立即雙膝跪下,向漢文帝叩了三個響頭。
這件事被皇后知道了,她妒火心中燒,可是懾於皇帝的威嚴,又毫無辦法。她在痛苦、失望之餘,和「皇后黨」幾個大臣密謀,要加害於這宮女出身的貴妃。一個兩鬢斑白的大臣說:「娘娘暫不可造次,陛下與那貴妃日下正是如膠似漆之時,像潑冷水、棒打鴛鴦的事只會使他更加反感。陛下一怒之下,對我們都不利。您想,他只想有個親生兒子為他繼承大業,而您目前又沒生出來,他能不焦急嗎?如果您逼他,他會下手的!」
「您是說他要廢我?」
「娘娘知道了,臣不敢多言。」
「唔,嗚……哇!」皇后哭了起來。
「娘娘請保重鳳體。」皇后被大臣提醒,也自知失態,連忙掏出香帕拭淚。她自知眼淚救不了自己。自己身無所出,按照宮中的規矩,自己被廢已屬必然。她覺得事不宜遲,得想辦法了。
一個尖嘴猴腮的大臣說:「娘娘別急,我雖不才,願略施小計,不僅使娘娘地位穩如泰山,將那宮女結果了,更可讓娘娘便宜撿個龍子。這叫移花接木之計。」接著便如此這般地和皇后耳語了一番。一席話說得皇后哈哈大笑。
一行人都連連伸出拇指,直夸那大臣的計策「甚妙」。
時隔不久,宮中傳出正宮娘娘也「懷孕」了。漢文帝暗自慶幸「吉星高照」,他被皇后瞞在鼓裡,絲毫不知這是一個大陰謀。
這日,皇后帶著宮中諸多嬪妃、婕妤前來看望彩娥。只見皇后笑吟吟地對彩娥說:「你上了萬歲爺的龍床,就是我的妹妹,何況你還懷著陛下的親骨肉呢!若是生個兒子,說不定還要做皇太后呢!」馬彩娥只當皇后是好意,便誠心相待。
正宮娘娘命太監在御花園附近打掃一個偏僻的小房子,讓馬彩娥搬到此安居,每天飲食從厚。她還經常前來和馬彩娥閒聊。
且說皇后假懷孕兩個月後,首先向皇太后報喜,博得了皇太后的歡心。幾個月後,皇后又把漢文帝與馬彩娥的秘密有意地泄露給了皇太后。皇太后大怒,賜馬彩娥三尺白綾,讓其自縊。皇后先將皇太后的旨意扣下來,等待著時機。
經過十月懷胎,那日,馬彩娥突然覺得腹內陣痛,正宮娘娘聞訊後急忙趕到。她吩咐心腹太監,如果生的是女孩,便立即將她投入古井;假如是男孩,便要好好侍候。
結果,馬彩娥順利地生下一男嬰。孩子滿月那天,正宮娘娘突然對彩娥說,要把孩子抱給皇太后看看,好讓太后回心轉意,從而赦免她,並立孩子為太子。善良的彩娥哪裡知道正宮娘娘的詭計,孩子被抱走後再沒有抱回來。
就在孩子被抱走的當晚,彩娥聽到了敲門聲。她爬起來,打開門,只見一個太監,手握明晃晃的鋼刀。這一下,嚇得馬彩娥魂飛魄散。那太監將馬彩娥推進屋裡,掩上門,低聲對她說:「我是來救你出虎口的。正宮娘娘懷孕是假,奪子殺你是真。她們的陰謀蓄謀已久。我老漢不做昧良心之事,特地告訴你。」
太監說罷,立即拉著馬彩娥出門,將她送到胭脂河邊。臨別時,太監再三叮囑:「你的兒子已改名劉啟,是未來的皇帝,你一定要活到太子登基。」
馬彩娥悲憤地離開皇宮,坐在太監事先準備好的大木盆內,按著太監指點的方向順水而下,在胭脂河的拐彎處,發現城牆旁有一架竹梯,便棄盆登岸,順著梯子爬上了城牆。事有湊巧,城牆上有一條繩子,她用繩子把腰身纏著,一端系在城垛上,兩眼一閉,順著繩子溜下去。沒想到,繩子腐朽了,中間斷裂,馬彩娥摔下城牆根,右小臂骨折了,頓時昏死過去。
城牆下有一條平坦的沙石路。這日賣豆腐的年輕人王二喜,挑著豆腐挑子借著朦朧的晨光,從這兒經過,往城裡趕去。他撩起肩頭上的葛巾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一時眼睛沒注意,一腳踹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一個趔趄便摔倒了,嘩啦一聲,豆腐甩了一地。他定睛一看,地下躺著一個青年女子,他摸一摸其身子,溫熱如常,氣息呼吸均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背起這昏迷的女子,匆匆回家去。
這女人便是馬彩娥,王二喜將她背回家中。一碗熱豆漿灌下去,馬彩娥慢慢地睜開雙眼,看到這身邊的一切,頓時明白了是眼前這位賣豆腐的年輕人救了自己。她哭道:「你幹嗎救我,怎麼不讓俺死?嗚嗚嗚……」王二喜安慰馬彩娥道:「大姐,你想開點,做人各有各的喜怒哀樂。就說我賣豆腐吧,沒見過世面,沒吃過山珍海味,沒住過高樓大廈,沒穿過綾羅綢緞,可一邊賣豆腐,一邊跟人家講笑話;一個人走在路上,沒有人和我講話,便自己唱幾首山歌尋開心;如果哪一天賣豆腐不錯,兜里有幾個零錢,就打壺燒酒,炸幾塊豆腐,對著月亮,自斟自飲,酒足飯飽之餘,便倚著劈柴睡一覺;沒有餘錢剩餘之時,我就煮一大碗豆渣,吃得飽了,又去推磨燒水做豆腐,圖個無天管,無地束,自由自在。皇帝的日子恐怕也沒有如此輕悠吧?」
王二喜的話正刺著了馬彩娥心中的傷疤,惹得她號啕大哭。這倒讓王二喜吃驚了,他手腳無措地徘徊著。馬彩娥見此,反倒過意不去了。她先感謝了王二喜的救命之恩,接著又說了一番自己編造的身世:姓馬名彩娥,年方21,尚未婚配。原在一大戶家當丫鬟,因不堪主人虐待,逃出虎口,不想被摔得這樣。王二喜安慰她說:「你先將息一些日子,容身子復原了,我再送你回家去。」
兩個月以後,馬彩娥身子恢復了。她幫王二喜縫補漿洗,替她推磨燒火……王二喜好不快活。兩人再也分不開了。
轉眼18年過去了。王二喜兩鬢斑白了。馬彩娥被街市的環境陶冶得如一個典型的民婦了。只有那雙眼睛中的希冀光芒沒有消失。這日,王二喜賣完豆腐回家,告訴馬彩娥:老皇帝駕崩了,新皇帝登基了。新皇帝諱啟字,是老皇帝的獨根苗,今年18歲。馬彩娥聽罷,頓時臉上泛起少有的春色來,搬出珍藏的一瓶好酒,炒了幾個葷菜,和王二喜干起杯來。王二喜很吃驚,不知馬彩娥葫蘆里賣什麼藥。吃完飯,馬彩娥以命令的口吻對王二喜說:「你到皇宮去,皇帝是咱們的啦!」
咸陽,漢景帝劉啟及其皇后王氏同塋異穴的合葬陵園——陽陵一景
王二喜大吃一驚,說:「你瘋了?」馬彩娥從貼身的襯衣里拿出漢文帝劉恆賜給她的金書,說:「你拿這個去,叫新皇帝來見我。」王二喜一見,只見上面寫道:「彩娥之子,寡人真骨脈也!」王二喜一想到她迷離不清的來歷,便明白了個中緣由。
且說漢景帝劉啟登基不幾天,這日,正在上早朝。眾官剛剛退去,身邊只有一個貼心的老臣在旁侍候。突然,一個老太監模樣的人,在金鑾殿前大聲叫喚:「劉啟見我!」
漢景帝聽到來人竟敢直呼自己的名字,頓時大怒:「該死的傢伙,竟敢冒犯寡人!」便大叫道:「把來人宣上殿來!宣上來!快點!」
儘管說皇帝金口玉言,說的話如鐵板釘釘,可他的話在那老太監模樣的人面前失靈了。只見那人站在金階下就是不動,反而大聲嚷道:「劉啟下來見我!」漢景帝聽了,氣得暴跳如雷,拍著御案,大叫道:「反了反了,快給我拿下這廝,斬訖報來!」只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臣連忙出來勸阻。他覺得這個人來得蹊蹺,且舉止不同凡響,肯定是有機密事要稟告皇上。只是怕皇上不予理睬,故出此激將法引起皇帝的注意。一旦處置失當,豈不誤了大事,便斥退身邊的內侍,向漢景帝耳語道:「萬歲爺息怒。來人氣度不凡,出言也不凡。依老臣之見,還是見上一面為好。如果是個狂妄之徒,不怕他飛到天上去。萬一他來有機密之事相告,殺了他豈不是有損社稷?」
漢景帝見是自己所依賴的重臣求情,便強壓住怒火,命「來人在金鑾殿旁的小闕房內見」。他們來到小闕房,來人並不下跪,反而大大咧咧地張目四望。漢景帝冷冷地說:「說吧!」來人也倨傲地回答:「我是你爹!」
漢景帝真想開懷大笑:「這傢伙真瘋了!不妨再看看他下面的把戲!」便問:「何以為證?」
來人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漢文帝所賜的金書,遞給漢景帝說:「有先帝所賜金書為證。」說罷,脫下太監服,對漢景帝說:「我並非太監,本名王二喜,家住東郊城門外,以賣豆腐為生。18年前的一天早晨……」他將救馬彩娥的事說了一遍。
漢景帝聽罷,原來心中稍熄的火氣又沖了上來,這傢伙竟侮辱寡人不是漢家正宗,可恨可惱。他從朝靴中拔出一柄短劍,朝王二喜的胸膛刺來。王二喜側身一躲,那老臣遮身一護,漢景帝撲了空。王二喜被逼急了,便道:「你……你少半截小腳趾,是你娘有意咬下的。」這一句話頓時把漢景帝驚得目瞪口呆,短劍叮噹一聲落地,他那心中的怒火被王二喜這一下澆滅了,「是啊,怎麼就不看先帝的金書呢?」他看罷金書,頓時雙膝跪地,大哭「可憐的母后」。
大臣和王二喜勸了好一會兒才將漢景帝勸住。他終是個懂事的人,知道此事傳出去,自己的皇帝威望便一落千丈,便叮囑王二喜:「這件事你知我知娘知,再不能對旁人提起。」
當晚,月上柳梢,漢景帝青衣小帽,帶著一個貼身的小太監,悄悄步出皇宮的後門,來到城東的王家,探望生母。母子相見,自然別有一番催人淚下的場面。
漢景帝告訴馬彩娥,他準備殺掉假太后,立她為皇太后。馬彩娥含著淚勸說兒子道:「你殺太后,天下的黎民百姓知道你是宮娥所生,這與『天子』兩字不相稱。且太后黨的那一幫人一旦跟你搗亂,你的江山就坐不穩了。為母的豈能為自己的名位富貴而讓兒子受苦,讓漢家江山被人蹂躪?只要生前你常來看我,死後祭掃亡靈,我就心滿意足了。」
後來。漢景帝果然經常偷偷出來探視生母。王二喜家也在漢景帝的恩賜下,換下了窮貌,變得富麗堂皇起來,這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目。馬彩娥怕走漏風聲,對兒子不利,便對兒子提出回湖南老家居住的要求。
漢景帝將繼父王二喜封為「七百戶」侯,派他去長沙為官,並賞賜許多金銀珠寶,沿途派人護送他和妻子去上任。
漢景帝非常孝敬父母,大凡貢品珍餚,都要送給母親嘗。這年秋天,國外使節獻給景帝一批甜瓜,景帝派人送到長沙。
誰知馬彩娥食後不久,卻因心臟病急性發作辭世。馬彩娥死後,漢景帝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並採用了當時最先進的防腐措施。墓穴是馬彩娥生前由景帝派人修好的,比皇后淺三尺,比侯爺夫人深三尺……
郭沫若以「諸位滿意我的回答嗎?」結束了這次提問的解答。
當這個顯然是從《太平寰宇記》等史書記載的「雙女冢」演繹出的故事被《星期天》《楚風》等報刊轉載或選載後,一時風靡華夏。而報刊的轉載最初被郭沫若知曉時,向來頗具浪漫風味的郭老,只是當作一個荒誕的笑話一笑了之,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半年之後,這個故事不知通過何種渠道傳入江青、姚文元等人的耳朵,問題就嚴重起來。江青在一次文藝座談會上,殺機畢露地說道:「有些人滿腦子的封建帝王觀念,利用一切機會不擇手段地宣揚封建資產階級思想,有的人不敢明著宣傳,就來暗的,四處兜售他的地主資產階級的人性論,報紙上不敢發表,就列印小冊子,還要以什麼答什麼日本記者問的形式來替他販賣資產階級黑貨打掩護,這種人已經滑向了革命群眾的對立面,很快將會成為人民的敵人……」
儘管江青沒有指名道姓地提到郭沫若和那份《答日本記者問》的油印稿,但其劍鋒所指已十分明顯。事後有人偷偷將江青的這個談話告知了郭沫若。郭沫若一聽,只說了句「這實在是一件荒唐透頂之事」回復了報告者的好意,仍未放在心上。當報告者走後,郭沫若靜下心對剛才的事一琢磨,突然覺得事情非同小可。此時已是1974年春天,馬王堆二、三號墓已經發掘,女屍生前的身份已得到證實。而這時「批林批孔」正在全國盛行,若真的被江青扣上個什麼帽子,後果自是不堪設想。當年歷史學家吳晗不正是因一曲《海瑞罷官》而走上「文革」開刀祭旗的絕命之路嗎?前車之鑑,猶在眼前。此事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在一陣驚慌之後,他決定找王冶秋,以國家文物局的名義下發一個文件,正式澄清事實真相。面對郭老的請求和面臨的險局,王冶秋答應一切照辦。如是,一個以《郭沫若沒有答記者問》為標題的文件很快擬就出來,並下發全國各文物部門,以示澄清。令王冶秋和郭沫若都沒有想到的是,越是想澄清,越是混亂不清,《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再度風靡起來,傳播比以往更加廣泛和熱烈。在連續的擔驚受怕和萬般無奈中,有人給郭沫若獻出奇計,請他暗中和新聞界聯繫,以不暴露身份的方式公開闢謠,這樣或許能使事情有些轉機。郭沫若見無更好的辦法可施,只好答應一試。在經過一番秘密策劃後,由王冶秋出面和湖南省委領導聯繫,先在故事的發源地進行試驗,然後再見機行事。湖南省委自是同情郭沫若的處境,表示給予解脫困境的支持。於是,《湖南日報》於1974年7月22日,以讀者來信的方式登載了外人很難詳知內情的文章:
聽故事要有階級鬥爭的觀念
——關於馬王堆出土漢墓的「故事」答讀者問
編輯同志:
夏夜納涼,我常常聽到人們在閒談中講故事。有些故事聽了很受教育和鼓舞,但也有些故事內容荒誕不經,可是因為情節曲折離奇,所以講的人有聲有色,聽的人也津津有味。我聽到一個關於在長沙馬王堆發掘的西漢女屍生前經歷的一段「故事」,情節很離奇,而且宣揚了剝削階級的思想,聽了覺得很不是滋味。可是講故事的人卻說他看過列印的材料,說這個故事是確實可靠的。不知究竟如何,請予答覆為感。
——讀者
調查附記:我們收到讀者的這封來信後,走訪了本市有關文物管理研究部門的同志。他們說,他們也聽到過類似的故事和看到過類似的列印材料。他們認為,這是對馬王堆出土的歷史資料進行捏造和歪曲,並藉此散布剝削階級的思想毒素,是當前意識形態領域中階段鬥爭的一種反映,必須進行闢謠,並注意消毒。
他們拿出了大量的文獻、文物資料向我們介紹當時的時代背景和有關人物的身世。資料證明,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西漢女屍是二號墓中的死者利蒼之妻。當時長沙王是異姓諸侯王之一。利蒼就是長沙王的丞相。他並於漢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被封為軑侯。軑侯夫婦這兩個墓的葬式也是符合當時當地的習俗和禮儀的,這就足以說明,目前在流傳的這個壞故事,是毫無根據的。這個壞故事所編造的情節還宣揚了孔孟之道,鼓吹「忠、孝、節、義」,兜售地主資產階級人性論,販賣階級調和論,是喬裝打扮的封資修黑貨,必須加以抵制和批判。
可見,在納涼陣地上,也同其他思想文化陣地一樣,充滿了兩個階級、兩種思想的鬥爭。無產階級思想如果不去占領.資產階級思想必然要去占領,這是階級鬥爭的規律。我們一定要認真學習馬列和毛主席著作,不斷地提高階級鬥爭和路線鬥爭的覺悟,增強識別能力,做意識形態領域裡的反腐蝕的尖兵,進一步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而努力戰鬥。
·編者·
這篇文章發出後,在郭沫若、王冶秋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有幾家地方報刊分別進行了轉載和摘載。隨著媒體的傳播,「郭沫若答日本記者問」的傳聞逐漸消解,深為傳聞所累並差點走上政治祭壇的郭沫若本人至此心中的一塊石才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