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另外兩個墓可否發掘

  1971年4月10日，原在日本名古屋參加比賽的美國桌球隊應邀來到北京機場。兩天後，中美桌球隊在北京舉行了一場友誼賽。14日，周恩來親自出面接見了美國代表團成員，並說道：「請你們回去把中國人民的問候轉告美國人民。中美兩國人民過去往來是很頻繁的，以後中斷了很長的時間。你們這次來訪，打開了兩國人民友好往來的大門。」這次比賽，標誌著轟動一時的「桌球外交」由此開始。同年7月9日，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飛臨北京，和周恩來等中國領導人進行了秘密會晤。

  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森抵達中國。當他走下北京機場的飛機舷梯，伸出那只有力的大手時，快步迎上來的周恩來對尼克森說：「你把手伸過了世界最遼闊的海洋和我握手。我們之間有25年沒有交往了。」兩個小時後，在中南海一間普通的書房裡，尼克森、毛澤東兩位巨人的手又握到一起——中美關係由此揭開了新的一頁。事後，尼克森回憶說：「我從未想到對中國的主動行動，會以桌球隊訪問的形式求得實現。」

  王冶秋陪同尼克森參觀故宮，尼克森忍不住用手觸摸地動儀模型

  此時的尼克森可能沒有想到，自周恩來重新開始控制了中國政局之後，他在謀劃「桌球外交」的同時，也在策劃一場新的「文物外交」。在他親自支持、批准下，國務院圖博口調集全國各地的文物精粹，於1971年7月，在故宮正式舉辦了「『文化大革命』期間出土文物展覽」，引起了國內外的震動。這次展覽不僅揭開了中國文物保護工作新的一頁，同時也打開了中國這塊「神秘土地」的一扇窗口，為中國的外交工作的開展做出了積極貢獻。正因為如此，周恩來在進一步醞釀策劃著名如何將出土文物展覽辦到國外去的同時，對適逢其時發現的馬王堆一號漢墓文物的出土情況格外關切。當拍攝馬王堆漢墓發掘的電影《考古新發現》剪輯完成後，儘管江青、姚文元等人在審查中，以「會影響破四舊、立四新，對在全國剛剛推廣的火葬制度極其不利」等種種理由「建議將出土的女屍就地火化」，但周恩來還是頂著巨大壓力，做出了「影片予以通過，在國內外公開發行、放映」的批示。也就在這個批示下達的同時，他通知外交部和王冶秋，讓其召集各國駐華使節，觀看這部影片，以使他們對中國的燦爛文化有一個更深入的了解。這時的周恩來下定決心，要全方位地實施他的外交戰略，讓世界走進中國，讓中國走向世界。

  自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並取得圓滿成功之後，北京更是賓客盈門，一批批外國元首紛紛前來中國與周恩來會晤。自二戰之後一直看美國眼色行事的日本，對中美關係的悄然變化竟毫無察覺，直到美國運動員從他們國家的名古屋飛臨北京時，竟還做出了「中美建交還要再等十年」的笨拙而錯誤的判斷。1971年7月16日，中美雙方同時向世界發布了「尼克森總統將於1972年5月以前的適當時間訪問中國」的消息後，日本方面才如夢初醒。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中美關係會發展得如此快捷。於是，日本政府為美國沒有事先透露那些暗中的外交活動而深感惱火的同時，又不得不緊隨美國其後，慌慌忙忙地採取補救措施。

  事實上，從50年代起，周恩來就一直對日本做工作，希望兩國建立一個愉快的合作關係。因為中國的技術革命需要日本，而日本也需要中國的能源及產品市場。為了尋求這種合作，當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曾向外界確認，中國不向日本要戰爭賠款，因為「日本人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日本的賠款無疑會轉嫁到這些受害者的頭上……現在我們必須揭開歷史上新的一頁」。

  但是，日本卻遲遲不肯將友好合作之手伸過海岸。直到美國人的手臂即將伸過「世界最遼闊的海洋」時，才匆忙做出了極其被動的抉擇。

  從1972年夏季到秋天，周恩來連續接待了幾批日本代表團或叫先遣團，因為這幾批代表團的到來，都是為其首相田中角榮的正式訪華做鋪墊的。對於日本政府採取的外交行動，周恩來表示出極大的熱情，他拖著帶病的身體，傾盡全力予以接待。就在這個夏秋之交，以日中文化交流協會理事長中島健藏為首的代表團到達北京時，周總理想起了他的「文物外交」戰略和馬王堆漢墓的考古發現。於是，他讓秘書和有關接待部門聯繫，請他們專門安排一天的時間，讓中島健藏和王冶秋會見，並讓王冶秋在陪同參觀故宮等文物單位時，詳細介紹新中國成立以來，在考古發掘和文物保護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同時告知，這天晚上，自己將以東道主的身份請日方代表團吃飯，並一起觀看關於馬王堆漢墓發掘的影片《考古新發現》。

  根據中方接待部門的安排，中島健藏率代表團全體成員，於8月19日會見了王冶秋等人。在王冶秋的陪同下，日方代表團參觀了故宮、中國歷史博物館、長城等文化古蹟。其間，王冶秋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儘可能地將新中國成立以來，對文物保護和考古發掘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做了介紹。

  

  1974年10月，王冶秋（右四）陪同日本文化特使中島健藏（左四）及夫人（左二）遊覽故宮時留影（引自《王冶秋文博文集》）

  傍晚，周恩來如約來到日方代表團下榻的京西賓館，在跟中島健藏等一一握手問候後，轉身問站在身邊的王冶秋：「影片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就在賓館的小會議室放映。」王冶秋回答。

  周恩來在落座的同時，又問道：「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文物保護得怎麼樣？」

  在他身邊隨之落座的王冶秋答：「已經採取了不少措施，絲織品已全部剝離、清理出來，現正在進行技術性處理。漆木器正在做脫水處理，帛畫已由上海的專家裱好了。」

  「嗯，無論如何要將這批文物保護好。」周恩來對王冶秋的匯報滿意地點了下頭，接著說，「文物工作過去是康老（康生）主管，現在康老病了，住在醫院裡，只好由我來抓了。」

  「請總理多做批評指導」。王冶秋謙虛地說。

  「不能只做批評，有了成績更要表揚嘛！」周恩來微笑著說完，又轉身和中島健藏等人交談起來。

  宴會結束後，周恩來對日方代表團成員們說：「你們遠道而來，很辛苦啊，今天晚上，我們給大家準備了一個小節目，請大家看一部長沙馬王堆漢墓發掘的影片。這個墓發掘的情況新華社已做了公開報導，你們已經早知道了。我聽冶秋同志說，你們對馬王堆漢墓的發掘還在報刊上展開了討論，氣氛很熱鬧啊。這樣很好，可以增加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和對彼此文化的相互了解嘛。這部片子已開始在國內外發行了，可能你們還沒有看到，這次就先睹為快吧。」

  周恩來說完，客廳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在接待員的引導下，向小會議室走去。

  《考古新發現》的影片很快放映起來，周恩來坐在中島健藏和王冶秋之間，一邊看著小型銀幕上的畫面，一邊不時地和兩人小聲交談。

  當電影畫面從長沙城外景轉到馬王堆漢墓發掘現場時，周恩來問：「這個墓旁邊的那個大土包，是不是女主人的丈夫軑侯的墓？」

  「據考古人員估計，很可能是。不過，在這座埋葬女屍的墓旁邊，還發現了一座墓，看不出有多高的封土，很可能也屬於軑侯家族的一座墓葬。你看，就在這個墓口的左邊一點。」王冶秋指著影片的畫面說。

  周恩來看了看說：「這另外兩個墓可否也進行發掘？」

  「要是能發掘，再好不過了。現在出土的那具女屍，真實身份尚未搞清楚，學者、專家們為此爭論得很厲害，有的說是第一代軑侯的夫人，有的說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還有的傳說是長沙王劉發母親的雙女冢，日本有專家則認為是軑侯的女兒。各種說法看起來都有些理由，又不能完全讓人信服，若真要弄清楚，看來還得將這個墓發掘後才知道。」王冶秋小聲地解釋道。

  「像這樣重大的發現，應該將墓主人的身份搞清楚，那樣才更有說服力嘛。你和湖南省委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發掘，要是可以發掘，就打個報告給我。」周恩來的用意已很清楚，但又不可能說得過於直白，畢竟這墓葬的發掘之事還要尊重下屬部門的意見。王治秋心領神會，帶著驚喜的心情立即回答道：「明天我就和湖南省委的同志商量，讓他們儘快打個發掘報告上來。」

  周恩來不再作聲，眼睛盯著銀幕。考古人員發掘土層的場面很快過去，接下來就是開槨取物。周恩來稍微轉了下身說：「這麼壯觀的發掘場面，怎麼只有幾分鐘的鏡頭，是不是再加一些考古人員掘土的畫面？」

  「當時這個墓沒有引起重視，前段發掘情況幾乎沒有拍攝，後來拍攝時沒有向我反映，聽說拍電影的膠片也不行。要是他們及時向我反映，我可以找新影解決。看來這是個無法彌補的遺憾了。」王冶秋深感內疚地回答。

  「以後再發掘，要注意這方面的事情，力爭將考古人員的勞動場面全面反映出來，不要留下太多的遺憾。」周恩來平和地叮囑著。王冶秋點頭答應。

  電影的畫面在不住地轉換，周恩來邊看邊不時地側身向中島健藏做著介紹。

  影片很快出現了考古人員開棺取屍的畫面，周恩來再轉身問王冶秋：「棺材裡的水化驗出來了沒有，是不是古人有意放入的防腐劑？」

  「經湖南醫學院的初步鑑定為鈣鹽與磷酸鹽，還有部分揮發性的有機酸。至於是古人有意放入的防腐劑，還是外部滲入，或是屍解水本身形成的，現在還沒有搞清楚。」王冶秋答。

  「下次發掘，在開棺前就把針插進去，把水抽出來化驗。2000多年前的東西現在搞不出來，是不是說明我們現在的醫學水平落後了？」周恩來繼續問道。

  王冶秋略做沉思，說道：「不是醫學水平落後了，而是大多數醫療設備不夠先進，化驗得不精確，也就不好做結論。」

  此時，電影畫面出現了醫務人員用一部小型X光機對女屍的胸部做透視檢查，王冶秋接著說：「你看，像這部X光機就顯然是落後了。上次在招待各國駐華使節時，就有人譏諷我們仍在使用只能送入博物館的機器。」

  「可以考慮從國外訂購一批先進的醫療設備嘛，中國科技的落後是暫時的，我們是發展中國家，以後會慢慢趕上去的。」王冶秋望著幽暗的燈光下總理說話時那剛毅而又充滿信心的表情，心中不禁翻起一陣熱浪。是的，中國科技的落後是暫時的，也許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像偉人毛澤東說的那樣，「趕上和超過世界先進水平」。只是，目前的中國需要儘快營造一個能讓每一個人都發揮智慧和創造力的良好的政治環境。

  電影放映結束了，室內的燈光重新亮了起來，眾人起身離座。中島健藏面帶意猶未盡又十分激動的表情，握住周恩來的手說：「非常感謝總理閣下的盛情，使我們能在這裡看到這部電影。百聞不如一見，馬王堆漢墓的發掘，確是世界上罕見的奇蹟，它讓我們真正看到中國古代燦爛輝煌的文化，是那樣源遠流長。可以確信，這部電影若在日本上映，肯定會再次引起轟動，並掀起一個新的馬王堆古墓研究熱潮的。在此我代表全團的人員再次向總理閣下表示感謝，同時，我也冒昧地提出一個請求，是否能讓我們親臨長沙，看一看這世界上偉大的發掘現場和珍貴的出土文物？」

  面對中島健藏提出的要求，周恩來似乎早有準備，他以不失風度又不致傷害對方面子的口氣委婉地說道：「這個嘛，請冶秋同志明天和湖南方面聯繫一下，看那邊準備的情況再定好不好？」

  王冶秋點頭答應著，陪同眾人向室外走去。

  由於國務院內定要等馬王堆出土文物的保護工作穩定之後，才能對外開放，而目前文物正在緊張的處理和保護的各種試驗階段，顯然不宜對外開放。中島健藏的要求最終沒有得到滿足，只好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