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砍來第三斧

2024-10-06 05:06:23 作者: 岳南

  正當王冶秋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意圖,開始和湖南省委聯繫,商討如何發掘另外兩座古墓之時,想不到又一份「內參」飄然落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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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文物保護研究工作情況和問題

  新華社長沙訊 湖南省長沙馬王堆漢墓大批珍貴文物的保護、研究工作取得顯著成績,也存在一些急需解決的問題。

  做了四件工作

  一、六七月間,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北京電視台等單位拍攝了黑白和彩色電影,文物出版社、人民畫報、人民中國、湖南圖片社、新華社等單位拍攝了一批黑白和彩色照片。

  二、八月間,出版了附有照片的《發掘簡報》,寫出了八萬多字的《發掘報告》初稿。

  湖南省博物館工作人員正在想辦法保護墓中出土的絲織品

  三、完成各種絲織品、漆木竹器、陶器、樂器的繪圖任務。

  四、對出土文物做了初步的整理、保護和研究。絲織品方面,大型彩色帛畫已由上海博物館裱制出來;十多件完整的衣服暫時存放在擺有防霉劑的陳列櫃內;屍體上纏裹的衣服,目前大部分已揭開並清洗出來,有些已粘貼在絲網上;有幾塊較大的絲綢已夾存在有機玻璃內。漆木竹器方面,彩繪外棺、中棺的加固與封護處理工作即將完畢;半數漆木器放置在大小不同的玻璃缸內,既能慢慢脫水,防止乾裂,又因放有防霉劑,沒有發霉現象;其餘漆木器都放在潮濕的防空洞裡;一張大竹蓆保護較好。屍體早已轉移到湖南醫學院,浸泡在藥液中,沒有起什麼特殊變化。

  急需解決的幾個問題

  一、關於保護用具問題。最珍貴的彩色帛畫早在五月份就裱制出來了,至今沒有封存起來。剛從上海回來的研究人員說,上海的工廠現有模具不能生產保存帛畫所需要的大塊有機玻璃,兩塊拼接又難免有痕跡,單制模具要多花一千多元,認為不符合節約的原則,準備去北京另想辦法。十多件完整衣服,到八月底一件衣服也沒有裝箱存放,原因是制箱遇到一些問題。還有占半數的百來件漆木器因為缺乏玻璃缸,仍敞放在防空洞裡,常有發霉、生蟲現象。

  包括帛畫在內的全部絲織品,都擺在省博物館二樓陳列室,有的絲織品已起霉斑,絲鞋等物已變形。

  二、關於棺槨恢復原狀及蓋房砌圍牆問題。棺槨板開始露天疊放在一起,現在蓋起了簡陋的木棚。因木棚小,長槨板仍伸露在外,有的槨板已出現裂縫。目前省委已決定把陳列棺槨的房屋建在長沙市烈士公園內(省博物館在此),但還沒有動工。

  三、關於大批珍貴文物的複製和展覽問題。馬王堆漢墓在國外引起強烈的反響,估計一些外賓會提出參觀的要求。日本人肯定會要求來參觀。因此,需要加緊整理、複製文物,迅速解決棺槨恢復原貌及蓋房等問題,趕緊籌備文物展覽。

  四、關於屍體存放問題。據省博物館同志說,周總理曾指示把屍體作化工處理後,放在冰室內,但是這裡沒有這樣的條件。現在屍體放在湖南醫學院五樓一個普通房間內,儘管浸在藥液中,但因室內溫度高不利於保存。這個學院有防空洞和地下室,院領導同志怕驚動群眾,引起麻煩,不敢移動。

  五、關於統一認識加強領導問題。這批文物的整理、保護、研究工作,需要考古、醫藥、化工、紡織、農林、蠶絲等各研究部門的密切配合。北京、上海、湖南的許多科學研究部門都先後派人前來了解情況,取樣回去研究。但是直到今天,只有湖南醫學院等少數幾個單位寫出了研究報告,有的單位對這項工作抓得不緊,有的只把研究結果口頭通知一下,沒有提供科學的書面資料,這樣就影響了發掘報告的定稿。在這個問題上,目前缺乏統一領導,明確任務,按時按質完成。

  (湖南分社記者何其烈)

  在這份「內參」的左上角,有李先念副總理的批示:

  請吳慶彤同志轉王冶秋同志,克服困難,把所有問題找有關部門解決。解決不了,應找有關部門給予支持。

  王冶秋看完,坐在辦公桌前怔愣了一會兒,然後點支煙抽著,嘴裡不住地噴吐著煙霧,眼睛不住地在這份「內參」上打轉。又是這個駐長沙的新華社記者何其烈,自馬王堆漢墓發掘以來,這個「程咬金」就不斷地橫空殺來,而每一次都搞得自己很被動和窘迫難堪。這已是他砍來的第三次板斧了。世傳「程咬金」共有三斧子半的招數,看來說不定哪一天,這最後也是最厲害的半招會接著砍來,讓你招架不及。嗨,這個「程咬金!」王冶秋有些慍怒地想著這個有些多管閒事的何其烈,但又覺得這是一個新聞工作者職責之內的事情,從新華社的角度考慮,對這樣一個勤奮而有責任感的記者,應該大加表揚鼓勵。但若站在自己角度上考慮,這一次無疑又陷入了工作上的被動。更讓他擔心的是,在馬王堆一號墓文物清理的最緊張時刻,湖南省博物館的一個老技工,率人悄悄沿著當初三六六醫院官兵挖掘的另一個防空洞,戳開了一號墓旁那個外表看起來不起眼的墓室(即後來定名的三號墓),並使棺槨暴露出來。此事被王?、白榮金知曉後,寫信反映到考古所,考古所的王仲殊找到自己說了此情。這才命令湖南方面立即停止行動,並悄悄將開口封了起來。看來此事這個何其烈尚未覺察,否則,此事若被他捅出來,問題就嚴重了。王冶秋想著,在有心遷怒何其烈而不能的情況下,心中的怒氣就不可避免地要發泄在湖南方面,如果湖南省委或博物館,能及時地將情況報告國務院圖博口,事情自然要主動得多。想到這裡,他準備先向湖南方面了解具體情況,再按照李先念副總理的批示,想辦法解決問題。

  正在這時,借調到故宮幫助籌辦出國文物展覽的湖南省博物館館員高至喜,在完成任務之後準備回長沙。王冶秋藉此機會,專程來到故宮武英殿找到高至喜,針對新華社的「內參」,談出了自己憋在心中的話:

  一、據新華社反映,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女屍,放在湖南醫學院的一個樓上,房間溫度很高,很容易使女屍損壞。總理在此之前已批了要轉移冰室,不知為什麼沒有照辦。如果這具女屍真的損壞了,由誰負責?你回去後轉告省委的有關負責同志,是否將女屍儘快轉移到冷藏室,但溫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以保存好為準則。據說老太太穿的鞋子也變形了,不知變成了什麼模樣。新華社反映的這個情況,先念同志批了,要我了解一下,看與哪裡掛鉤,請哪些單位和部門幫助解決比較可行。

  二、馬王堆漢墓4月份就發掘出來了,詳細情況人家新華社在「內參」上發布了,我才知道。直拖到5月底,崔館長才送個材料給我。我是主管這項工作的,中央領導同志問我這個墓的情況,我卻不知道,弄得很被動。三、出土的帛畫要重新裝裱一下,上海博物館裱的不能卷,不好保存。中國畫傳統的保存方法就是要能卷。另外這幅帛畫還要臨摹複製,可以用照相臨摹,不能老是看原物。因為帛畫見了陽光,上面的顏色就會自動脫褪。如果確定複製,北京條件比較方便,看省委同不同意運來。如果能運來,我打算複製兩份,一份給你們館,一份留北京展出。

  四、文物保護工作,要請張瑞同同志統一抓一下,要全盤考慮。這個墓的發掘已轟動世界了,出土的文物無論如何要保存好。向李振軍同志反映一下,將具體保護措施搞個方案報國務院請示一下,處理不了的問題,可由國務院出面同有關方面協商解決。已經處理和保護起來的文物,要根據變化情況及時寫報告反映,三五天或十天八天寫個簡報發過來。不然新華社反映到前面,我們就被動。

  五、館內的圍牆要向省委反映一下,希望省委下決心解決。另外還要搞個陳列庫存放女屍,現在那個不行。這個新建的陳列庫最好在地下,使溫度比較穩定,這樣才能保護好。文物複製的要趕快複製,聽說小扇子也變形了。

  六、展覽暫時不要開放。日本來的客人中島健藏要去看,我們說現在正做文物保護的試驗,怕帶進細菌去,算是給擋回去了。下個月日本首相田中角榮還要來北京訪問,是否要去看,這要總理決定。發掘報告的圖版部分,在9月20日之前無論如何印不出來。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吳德同志批了要新華印刷廠印,但把所有其他雜誌停印也印不出來。所以我讓他們先印帛畫,搞四開的十二張,作為禮品送田中首相。否則單送那本簡報太不像樣了。

  七、研究工作要跟上,不要鬧笑話,這次寫的簡報太長了。棺材裡的水先說是紅色的,現在又說是棕黃色的。原來說是三槨三棺,現在又說是二槨四棺。不知怎麼搞得。弄得很被動。

  八、如果湖南省委同意發掘另外兩個墓,總理這邊看來是同意的。以後發掘要做好一切準備才能搞,準備不好不要開工。玻璃瓶管也要趕快掛鉤訂購。待把這些工作準備好後,再向國務院打報告,經批准後再動工發掘。

  ……

  高至喜回到長沙後,將王冶秋的意見以書面形式,向博物館和省委做了匯報。這時,無論是博物館還是省委,都為馬王堆漢墓發掘後許多問題得不到及時解決而感到頭痛。王冶秋的意見,無疑又加重了他們的思想壓力。從這個意見中可以看出,女屍要轉移,帛畫要重裱,圍牆問題要解決,地下陳列室要建立,文物要複製,二、三號漢墓要發掘,保護工具要訂購……真可謂千頭萬緒,混亂如麻。而每一件事、每一個問題,都是一環扣一環地亟待迫切辦理,不能稍有延誤。最令人心焦的還是那具女屍的轉移問題,省委常委們為此又召開了幾次會議,均未找到妥善的解決辦法。因為像要求的那樣既不熱、又不冷且保持恆溫的地方,在長沙實在找不到一處。於是,此事只叮囑醫學院「對老太太多加關照,有異常情況立即報告」,便不了了之。

  女屍轉移無著,其他問題還是要儘可能地解決。原省博物館坐落在由長沙市主管的烈士公園內,公園和長沙市領導聽說博物館張羅著要在此地給女屍建一個陳列室,自是不能同意,並以「烈士公園不能擺放女屍」「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的烈士,絕不能跟一個封建貴族老太婆為伍」等種種理由,加以阻撓並聲言,如果要為女屍建陳列室,就將博物館驅逐出去,讓其到嶽麓山去重新建館,絕不能因為一個封建地主階級的女屍,而玷污了烈士聖潔的芳名。省委領導經多次出面動員說服,總算使長沙市和公園領導們勉強同意,將博物館已占住的部分劃出,讓其壘砌圍牆,獨立門戶。這個多少年懸而未決並爭論不休的難題,算是畫上了一個句點。省博物館不失時機地快速將圍牆砌了起來,單獨開闢了門戶,心裡才算踏實許多。

  因為發掘二、三號墓和建立地下陳列室等重大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後打報告審批,博物館領導除安排保護和複製部分文物外,急需要做的,就是按照王冶秋的意見,將帛畫送往北京重新裝裱。

  由於帛畫長2.05米,寬近1米,無法捲起,又不能隨便裹挾。負責護送的侯良和張耀選(從故宮博物院請來的裱畫技師),只好請木匠做了一個長方形的木箱,將帛畫小心地放於其中,以便保護。誰知這個木箱抬到長沙火車站,準備運往北京時,列車服務員見其狀甚異,恐有不測,要求侯良等人打開檢查。鑑於帛畫是屬於國家極其珍貴的文物,需要秘密押送,以免讓不法之徒趁機截獲搶劫。侯良等人只讓服務員驗看介紹信,不肯打開木箱。誰知那扎辮子的女服務員卻堅持己見,寸步不讓。在眼看列車要啟動的情況下,侯良只得找到列車長說明情況,列車長方同意將箱子放在臥鋪底下,並叮囑:「不要影響別人休息。」於是,人和帛畫總算進了車廂。一路上讓侯良等人膽戰心驚的事故沒有發生,誰知帛畫運到北京車站後,又遇到了麻煩,因為是國慶前夕,警衛部隊檢查甚嚴,一看侯良和張耀選抬了一個長箱,生怕有不良企圖,攔住不准出站。開始說是文物。當時,知道文物為何物的戰士實在不多,他們堅持要開箱檢查,後來拿出介紹信,說明是奉周總理指示上送的,才予放行,這一下耽誤了半個多小時,使故宮派車來接運的人,等得十分焦急。幾經周折,總算將此畫安全運到了故宮。

  此時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將要抵達北京做國事訪問。鑑於馬王堆漢墓在日本引起的轟動效應,同中島健藏一樣,田中首相很可能會提出親眼看一看馬王堆漢墓的發掘現場和出土文物。仍然是出於對文物保護工作尚未完成的考慮,周恩來不打算安排此事。為照顧情面,周恩來決定採取王冶秋的意見,編一部彩版的《西漢帛畫》作為國家禮品相贈。這個指示正式下達後,王冶秋向湖北咸寧「五七」幹校發出緊急調令,調在那裡接受勞動改造的原文物出版社青年編輯黃逖火速回京,主持《西漢帛畫》的編印事務。

  當黃逖接到調令匆忙回京時,時間已十分緊迫。由於文物出版社正在恢復中,黃逖不得不暫借人民美術出版社辦公,形成了上班在人民美術出版社,查閱資料要到沙灘紅樓,修改文章不是在王冶秋家中便是在工廠機器旁的局面,黃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穿梭似的來回奔跑,不分晝夜,不顧疲勞。由於馬王堆出土的帛畫前所未見,專家眾說紛紜,修改文章的難度很大。如帛畫的用途,著名美術史專家啟功解釋為遣車前「招魂歸來」的幡畫,而唐蘭、商承祚等專家則斷定是墓室出土遣策中一片簡文寫的「非衣」。黃逖查閱資料後對上述二說未做取捨,而是根據《史記》《漢書》有關「引魂」的記載,結合漢初好鬼神的思想,考慮到帛畫可能是出殯時用以「引路」的,表示「引魂升天」的意思。後來翻閱《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在介紹這幅帛畫時也採用了這個觀點,認為是「寓有導引死者靈魂升天之意」。由於此前發表的《馬王堆一號漢墓簡報》中,關於帛畫內容的論述,主要是採用郭沫若的意見,而大多數專家在這次編寫的《西漢帛畫》中,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故此,黃逖不得不找到王冶秋要解決郭沫若留下的懸案。文章中啟功把帛畫中的「人面蛇身」怪神形象,考釋為「燭龍」,郭沫若不同意這個看法,遂在這次編印的校樣上改為「或謂乃伏羲,西漢以前文獻中多單提伏羲,亦人首蛇身,到東漢始並畫伏羲與女媧,使成為夫婦,以代表陰陽,故畫中此神,以說伏羲較妥」。當這個結論做出之後,黃逖又查到聞一多的《伏羲考》,書中有關伏羲和女媧有蛇身的明文記載,「至早不能超過東漢」。面對這個難題,黃逖決定當面請教王冶秋,聽取這位領導者的意見。當黃逖來到黃化門王冶秋家中並說出此事時,王冶秋考慮片刻,讓自己的妻子、文物出版社負責人高履芳打電話,請人找來聞一多先生的那篇文章仔細閱讀起來。後來,又讓高履芳給郭沫若寫信詢問。不久,郭沫若在這封信的回批上表示對神話未做過研究,同意刪去上述那段文字,但提出了「為何日月並存又有燭龍」的問題。由於時間過於緊迫,黃逖已無暇再去尋找資料,只能暫用「燭龍」一說,把郭沫若提出的問題作為存疑處理。

  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田中角榮並贈送書籍畫冊

  《西漢帛畫》不到一個星期就出版了。此時田中已來華,毛澤東主席接見田中首相時,將《西漢帛畫》和《楚辭集注》等作為禮品,親手贈送給了田中。田中首相看後喜不自禁,當即表示要買一萬份帶回日本,讓其他官員也看一看中國這舉世無雙的珍寶圖。

  為彌補田中首相不能親往長沙馬王堆參觀的遺憾,在王冶秋的撮合下,周恩來同意田中首相到故宮博物院,參觀侯良剛從湖南運來的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畫,並指示由郭沫若陪同講解。田中首相在遺憾之中總算得到了一點意外的補償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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