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地下宮殿

2024-10-06 05:05:44 作者: 岳南

  4月17日上午10時,考古發掘人員下到墓穴內,把木槨頂部打掃乾淨。由於棺槨龐大,結構複雜,且從墊木底到外槨蓋頂面的高度為2.8米,幾乎等同於一層樓房的高度,在揭槨開棺之前,發掘人員對此做了詳細的觀察和研究,並制定了相應的對策,決定先將槨的外框拆除再掀槨蓋。槨的外框用四根完整的長6.73米、寬4.9米、厚0.4米的方木組成,其四角相互以卯榫接合,極其嚴密和牢固。外框內是五塊木板橫鋪而成的蓋面,亦是嚴絲合縫地鑲嵌在框木的槽口上,只要拆除外框,揭開蓋板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白榮金找當地鐵匠打造的鐵鉤等開棺工具,在隨後發掘三號墓的過程中,仍發揮了重大作用

  開啟棺槨是白榮金的拿手好戲。很早的時候,他就跟考古所一位技藝非凡的師傅王福祥學過木器的製作,並對各種木器的榫卯結構及排列組合有很深的研究,想不到這次開啟馬王堆漢墓的棺槨竟派上了用場。他事先找工地外的小鐵匠爐打造了六把錐形銳器和六個鐵鉤,做開棺揭槨之用。此時,他先帶領發掘人員將錐形銳器一點點插入槨框的搭榫部,再用撬槓慢慢使四根方木漸漸脫離、移動,終使外框全面解體,紛紛墜地。

  接下來,就是對蓋板的揭取。只見多名發掘人員手扒蓋板的邊緣,隨著省委派來的現場指揮者馬琦的一聲「開——」,所有的人一齊用力,寬大而厚重的木板騰空而起。緊接著,另外四塊蓋板陸續被揭開。這時,大家發現除這一層蓋板外,裡面還有槨板蓋封著。考古人員又以同樣的方法,連著打開了兩層槨板,至此,一個埋藏千年的地下寶庫豁然呈現在大家的眼前。

  墓中出現的井字形槨室和器物分布情形,中間是墓主的內棺,棺蓋板上平鋪的就是後來轟動世界的帛畫

  這是一個結構呈「井」字形的槨室,中間是光亮如新、刻畫各種紋飾和圖畫的棺木,棺木的四邊,是四個巨大的邊箱,邊箱裡塞滿了數以千計的奇珍異寶,這些寶物在陽光的照耀下,燦爛生輝,光彩照人。在場者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接著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這是世之罕見的埋藏2000多年的珍寶啊!這需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能保存到現在,並不失當年原有的風采華姿啊!這個發現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既然無意中發現了盛裝著琳琅滿目的寶物的邊箱,發掘人員自然要首先對其進行清理和保護,同時,大家對這種「井」字形的奇特槨室感到異常地興奮和驚訝,因為在此之前的所有考古發現中,完整的井字形槨室,還是很少見到。這種槨室的形式是從什麼時候產生,又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從已發掘的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看,在原始社會早期,墓葬的形式極其簡單,只是在地下挖一個土坑,既無棺槨,也無墓室,死者的屍體也無特製的東西加以包裹,只是用土草草掩埋了事。大概從母系氏族公社後期開始,對死者的屍體有了以樹枝等物遮掩後再覆蓋土層的做法,即文獻中記載「厚衣之以薪」的說法。到了父系氏族公社的後期,隨著私有制的產生和貧富的分化,對死者的埋葬方式也有了較大的變化和發展,墓坑的土壁又增加了一層圍護的木板。這樣的墓葬通過考古發掘,在山東泰安大汶口已被發現。在一個長四米、寬三米的墓坑內,考古人員看到坑內土壁圍置和鋪墊了木材作為木槨,有的木槨底部還塗以朱色。當然,這時的木槨只是利用了不事雕琢的天然木料,與後來春秋戰國直至西漢時期的木槨有著極大的差異和距離,但它畢竟邁出了墓室建築的關鍵性的第一步。在浙江嘉興馬家浜良渚文化遺址中所發現的墓葬,發現了用加工過的木板圍成的槨室,這是墓室建築由低級向高級發展過程中的又一個階段。

  

  從近幾十年的考古發掘情況看,大型木槨墓室制度的完善和達到頂峰,應在春秋、戰國到西漢之間,這一期間的墓葬除木質棺槨外,尚無大型磚石砌築的墓室發現。當然,由於一些帝王陵墓尚未得以發掘,其地下建築和葬制不詳,對是否有磚石砌築的墓室一時還難以下準確的結論。

  當歷史發展到西漢末期和東漢初期,帝王將相甚至普通官宦的墓葬,基本揚棄了木棺玄宮的建築方式,逐漸以磚石取而代之。這個轉折,在古代葬制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後來有研究者認為,可能是由於吸取了木槨墓容易被盜被焚的教訓,以及磚石建築技術的發展,才引起了這場變革。是否就是這個原因,有待進一步探討,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墓葬結構變革了。考古學家在河南洛陽發現的幾座西漢晚期墓葬,就是用磚結構而成的墓室。同後來磚石結構的墓葬不同的是,磚的尺度很大,長一米左右或在一米以上,寬四五十厘米,厚十多厘米,且內為空心,表面刻有各種圖案花紋。也許從這個時期開始,磚石發券或疊澀砌建築的墓,一直在不斷發展,貫穿了東漢、隋、唐、宋、元、明、清等各個朝代。從已發掘的帝王陵墓來看,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磚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不同的石料,成為磚石混合的結構,到了明、清,帝王的墓室就更加宏大完備了。已發掘的明十三陵定陵和對外開放的清東陵地下建築,即向世人做了充分的展示。

  若單從馬王堆發現的木質結構的墓室和「井」字形棺槨來看,應斷定此墓葬當在春秋之後、西漢中晚期以前,因為從春秋開始,這種「井槨」制度就有所記載。如孔子用作教科書的《儀禮·士喪禮》,就曾專門提到喪葬用井槨的事。後來的士人褚寅亮在其著述《儀禮管見》卷下之一篇中,就曾明確指出:「井構者,以槨材兩縱兩橫,間疊而層累之如井字然。」而胡培翬在《儀禮正義》中,說得更加詳盡:「蓋槨周於棺,其形方,又空其中,以俟下棺。有似於井,故云井槨。」如此詳盡的記述,可惜千百年來,後人只在古文獻中見到,未有一件完整的實物出土以做資證。雖然通過考古發掘,從春秋至西漢的墓葬已先後發現了成千上萬座,遺憾的是墓室的棺槨非腐即爛,無一完整成型者,這就使後來的研究者在望墓興嘆的同時,也為此引發了喋喋不休的論爭。馬王堆古墓這具龐大而完整的「井槨」的出土,使存在了幾千年的謎團頓然冰釋。

  井槨的完整實物已經見到,但為什麼要做成井字形的墓室?有研究者認為:這主要是與古人視死如視生,認為死者靈魂不滅的觀念有關。既然死者靈魂不滅,且死後在另一個世界裡仍過著同人世間一樣的生活,也就自然需要生產工具、日用品以及生前愛好的玩物。為了使死者過得更好,後人就用殉葬的方式把這些東西送給他們。馬王堆地下墓室無論是布局還是所放殉葬品,正是這種靈魂不滅觀念在人類頭腦中紮根生長的具體體現。實際上,這是一場古代貴族宮殿以及主人日常生活的模擬,也可以說是死者的一座地下宮殿。

  之所以把它稱為地下宮殿,是因為井槨的整體布局採用了坐北朝南的形式,中央是墓主人的棺材,當後來棺材被打開時,發掘人員發現墓主人頭朝北腳朝南,是為生前的面南背北形式。其周圍的四個邊箱,猶如不同的房間,北邊的頭箱可視作墓主人的堂屋和居室,是長年居住和生活的地方,也可理解為「正殿」。因為是墓主人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特別寬大,比其他邊箱大了近一倍,布置也比其他邊箱講究和闊氣,地上鋪著竹蓆,四周圍以絲幔。為什麼要鋪竹蓆、圍絲幔?這自然與貴族家庭當時的裝飾有關。從記述漢代人生活吃住的史料來看,當時的帝王將相和富貴人家的居室或堂屋,地上都鋪有各種不同材料製成的地毯,這頭箱底部的竹蓆,無疑是地毯的模擬和象徵。另外,在居室或堂屋的牆壁上,都掛有用絲綢織繡的帷幔。《漢書·貨殖傳》曾記載說:「富者木土被文錦。」「木土」是指房子的牆壁,「被文錦」是指牆壁上掛著用錦繡做成的帷幔。《漢書·賈誼傳》記載的「富民牆屋被文繡」,亦是指牆上掛有絲帷這一風俗。這一風俗,不僅普通的貴族如此,即使是貴為天子的宮殿,也大多採用這一裝飾。《漢書·東方朔傳》中就曾記載漢武帝的建章宮是「土木倚綺繡」,由此看來,這種在房屋殿闕的牆壁上貼掛絲帷錦繡的風俗,在漢代的上流社會是十分盛行的。

  有關三層槨板打開,發現了四個邊箱和邊箱內數以千計的珍貴文物的消息迅速傳遍長沙各界,新聞單位、電影製片廠立即增派最為精明強幹的記者、攝影師和最好的拍攝設備。省委、省革委會的領導,以及各機關、單位、團體、工廠、學校的幹部、工人、學生連同長沙居民和附近的農民,懷著各種好奇之心,向馬王堆發掘工地蜂擁而來,整個墓坑之外形成了數千人圍觀、穿梭、議論的集市一般的混亂局面。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新問題、新情況,發掘人員頓感茫然無措,情急之中不得不劃出大部分人員做接待介紹、維持秩序和文物的安全保護工作,發掘工作受到重大影響,文物的安全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威脅。面對此情此景,發掘人員不得不請求在工地具體實施組織的省文化組副組長張瑞同,向省委匯報,請求派兵封鎖工地。省委領導班子本來就是以手握軍權的部隊首長為骨幹組建而成,派兵封鎖自然不在話下,曾參加過長征的省軍區司令員、省委書記楊大易,立即拍板,調一個連的解放軍進駐工地,實施封鎖。儘管如此,發掘工地依然是人來人往、觀者如潮,一個連的官兵也難以全面封鎖,因為解放軍面對的畢竟不是敵人而是長沙的幹部、市民、學生,軍隊與地方百姓也畢竟有著魚與水的關係,許多事情不宜太過分地做絕。這就註定了對局面維持有不利的成分,致使許多人渾水摸魚或明誆暗騙式地混進了現場。楊大易見狀,在板著臉嚴厲訓斥了進駐部隊一位連長的同時,親自來到發掘工地坐鎮指揮,希望憑藉自己的權威,給發掘人員創造一個平和安詳的工作環境。但這位一世英武豪傑的司令員面對蜂擁而來的地方大軍,也感到力不能敵,不得不做了退縮和讓步,工地上的人群和混亂局面復又如常。在這種境況下,北京來的考古專家王?向發掘隊領導建議,讓發掘人員白天在室內研究提取、保護文物的辦法,打造相應的提取器具,夜間正式提取文物,並配發了工作人員和相關人員如新聞記者的證件,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工地。此時,由國務院圖博口負責人王冶秋派來的兩位專家胡繼高、王丹華也抵達工地開始參加工作。

  侯良對進駐工地予以封鎖發掘現場的解放軍官兵宣講馬王堆漢墓發掘經過和政治意義

  考古人員在堆滿器物的邊箱裡向外提取

  於是,發掘工地白天不再喧譁、騷動,夜晚卻又熱鬧、繁忙起來。整個墓坑裡里外外,高強度的電燈、碘鎢燈交相輝映,照得工地如同白晝。發掘人員憋足了勁,以異常驚喜亢奮的心情,首先將工作目標正式對準了四個邊箱中的頭箱。

  發掘人員面對的這座墓室槨內的頭箱實屬罕見,其內中擺設亦是奇特,箱內兩側擺著古代貴族常用的色彩鮮艷的漆屏風、漆幾、繡花枕頭和兩個在漢代稱為漆奩的化妝盒。兩個化妝盒中一個的蓋和四壁是用麻布胎製成,盒底是用雙層的硬木胎做成,兩底之間有一個大的間隔,形成了事實上的兩個奩盒。奩盒上面有一個圓蓋,外表呈黑褐色,上面加刷一道很薄的清金漆(金粉與銀粉的混合體),之後,再用油彩繪以黃、白、紅三色雲氣紋,看上去神采飛揚,華麗璀璨。

  打開奩盒的盒蓋,發現上層隔板上,放置著手套、絮巾、組帶和繡花鏡套子。再揭開一層,發現構造頗為奇特不俗:下層有一很厚的托盤,托盤上面鑿有九條凹槽,每條槽內又放置著一個很小的奩盒,形狀各不相同,有的呈橢圓形,有的呈長方形,還有的呈圓形或馬蹄形。小奩盒上的花紋也各有差異,有的為漆繪,有的是油彩繪製,還有的為錐畫,或者是錐畫和漆繪相混合。經考古人員後來考證,此為九子奩。待將這些小盒子打開,發現竟全是化妝用品,形同今天常見的唇膏、胭脂、撲粉等物,看來這是一個女人用的物品。

  九子奩

  另一個外觀基本相似的奩盒為單層,裡面除了五個小圓盒外,也放置一個小銅鏡和鏡擦子、鑷、茀(小刷子)、笄(簪子)、木梳、木篦等各一個,另外有一把環首小刀,這些無疑都是梳妝用具。特別有趣的是,梳篦是用黃楊木做成的,刨削工整,分齒均勻,一把寬僅五厘米的木篦,竟有74齒,是用什麼神奇的製造工具將這把木篦製造出來,在馬王堆古墓發掘20多年後,研究者也未能解開這個謎團。

  如果說這個奩盒僅僅是一堆化妝品和梳妝用具,倒不足以引起發掘人員的格外看重,讓發掘人員分外看重和視若珍寶的,則是在這個普通的化妝盒內,竟藏有一枚角質印章,上寫「妾辛追」三個字。妾為古代婦女的謙稱,那麼「辛追」兩字當是這個墓主人的名字。正是有了這個角質印章,世人才得以知道馬王堆一號古墓目前尚藏在棺內的墓主,是一個叫辛追的女人。

  彩繪木侍俑與著衣女俑

  彩繪木侍俑

  在這兩個盒子的旁側,站立著23個造型優美的木俑,其中十個身著錦繡長袍,雙手垂直拱於胸前,好像在隨時聽候女主人的召喚,這似乎是女主人貼身的高級侍女的模擬。在侍女的側前,有五個樂俑席地而坐,其中三個鼓瑟、兩個吹竽,這應是墓主人家的樂隊。在這支樂隊之前,有四個舞俑正在做翩翩起舞狀,另外四個歌俑跪坐在地毯上似在放聲歌唱。看上去,這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家庭歌舞團,從這些木俑的神態和形象中,可以想像到竽瑟並奏、鐘鼓齊鳴、舞姿翩翩、歌聲悠揚的歡樂場景,領略到墓主人生前過著怎樣的一種鐘鳴鼎食、豪華奢侈的生活。

  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五人樂隊,其中三人鼓瑟,可見當時瑟樂之盛行

  吹竽俑線描圖

  漆耳杯

  另外一處引起發掘人員重視的是,在頭箱的中部,放置了多種盛酒用的漆鍾、漆鍅、漆壺以及許多用硃砂、紅漆和黑漆書寫有「君幸酒」三個字的漆耳杯和漆卮杯。另外在一套漆器餐具上,多數有用紅漆或黑漆書寫的「君幸食」三個字。從這些文字的字面意思來看,似是讓客人喝酒、吃飯的祝詞。而整個頭箱,似乎就在反映墓主人生前起居、歌舞宴飲的生活模擬。

  漆耳杯名稱:1.食杯;2.四升酒杯;3.一升酒杯;4.小酒杯

  位於槨內的東、西、南三個邊箱,應是墓主人居處廂房的模擬,東邊箱放置了312支竹簡,上面記載著1000多件殉葬品的名稱、質量、長寬度等,這些被稱作「遣策」的竹簡,就是墓中所有殉葬品的清單。除此之外,還有六個木俑和一個頭戴高冠身穿棉衣的「家丞」,它的腳下寫著「冠人」兩字,從其形象和文字上推斷,可能屬於今天的大管家一類的人物。在這個大管家的周圍,有59個立俑,似為一般的家庭用人。在這群俑人的四周,散布著鼎、盒、罐等漆器和陶器,這些器具種類繁多,光彩奪目,似是墓主人宴請賓客的禮器和用具,實為罕見之珍品。

  南邊箱內的物件看上去有些普通,只是一個「家丞」率領39個立俑,余為鍾、鍅、釜、甑等陶器,似為墓主人的廚房和奴婢的住室。

  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竹箱。個別大的箱子長69.5厘米,寬39.5厘米,高21厘米。外用繩有規則地綑紮,有的箱內還用黃絹襯裡

  西邊箱有點特殊,它似是墓主人的儲藏室,又似錢糧庫。因為裡邊堆放著33個規模頗大的竹笥(箱子),竹笥用繩索一道道捆著,在打結的地方有封泥,封泥上有「軑侯家丞」的印記。

  考古人員打開上層的一個竹笥,發現了兩件完好的樂器,一件為竽,一件是瑟,竽置瑟之上。其中竽是用竹管做成,儘管已歷2000餘年,但仍似新的一樣通身泛著黃中帶紅的亮光。

  「軑侯家丞」封泥

  經測量,這件竽長約90厘米,由22根竹管做成,竹管分前後兩排插在竽頭上,每排11管,並有吹口。竽管長的有76厘米,短的14厘米,從中還發現了23個簧片和4組摺疊管,竽管上有出氣孔和按孔。簧片由小竹片削制而成,有的上面有白色小珠,即現在不再用的「點簧」。從竽的整體構造來看,似是墓主人家中平時用的實物。對於古代的竽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現代的人沒有見過,但「濫竽充數」這個膾炙人口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人人皆知。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這件竽,雖不是南郭先生曾用過的那一件,但從春秋戰國至西漢早期這個時間推斷,想來南郭先生賴在宮廷中混飯吃的竽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在這件竽的下面,是一件外罩錦衣的木瑟。當考古人員將錦衣剝離後,木瑟顯露出來。由於這件瑟為木製品,從外觀上看,顯然不像那件竽一樣光亮如新,但整體卻十分完整,似是實用之物。

  竽各部位名稱

  在諸種樂器中,瑟的產生和使用應是較早的一種。古代有「伏羲氏造瑟」的傳說,中國古代的《詩經》上有「琴瑟友之」的詩句,說明瑟的歷史十分久遠。春秋戰國時,鼓瑟吹竽風行一時,直到西漢還很流行。過去也有「湘靈鼓瑟」的故事,湘靈就是湘妃,傳說她是堯之女、舜之妻,舜到南方來巡視,突然病死於蒼梧,湘妃為此十分悲慟,常鼓瑟以寄託自己的哀思。唐代詩人莊若納曾寫道:「帝子鳴金瑟,餘聲自抑揚,悲風絲上斷,流水曲中長。出沒游魚聽,逶迤彩鳳翔……至今聞古調,應恨滯三江。」傳說舜死後葬於九嶷山,其妻娥皇女英悲痛萬分,淚灑竹上,成為斑竹。今山上斑竹叢叢,人們看到它就想起了這古老的傳說。

  瑟各部位名稱

  據說公元4世紀從印度傳來一種曲頸琵琶,隋唐時期流行全國。同時傳統的瑟仍在民間流傳。但秦漢時的瑟沒人見過,新中國成立後,考古人員在湖南長沙、湖北江陵、河南信陽等地共發現了16具瑟,但多數殘缺,獨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保存仍十分完整,甚至連柱位也很清楚,所以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具完整的弦樂器。

  這具瑟長116厘米,寬39.5厘米。瑟身下面底板兩端有兩個共鳴窗,其名為首越和尾越。瑟面有首岳,尾端有外、中、內三條尾岳,用以繃弦。25根弦是用四股素絲搓成的,分別系在尾端的木柄上。瑟很富於表現力,能表達人的思想感情。《後漢書·蔡邕傳》說,某位友人請他吃飯,他聽隔壁瑟音激昂,似有殺氣,遂離席而去。後被主人發覺,他據實以告。主人找鼓瑟人查問,原來他彈瑟時看到螳螂捕蟬,心有所思即形於指。蔡邕是東漢末年人,可見漢代400年間,瑟一直在流行。

  當竽和瑟兩件樂器被清理出來後,考古人員又在西邊箱發現了六笥絲織品。其中盛放服飾的竹笥兩個,內裝服飾19件,盛放繒的竹笥兩個,內裝絲織品54件,另外兩個竹笥內盛放著香囊、鞋、衣著、手套等雜用織物20多件。就絲織品一項而言,此墓出土數量之大、品種之多,花紋之鮮艷繁縟,堪稱中國考古發掘中一次空前發現。

  中國是世界公認的絲綢發源地。其育蠶、繅絲、織綢已經有5000多年的歷史。1926年在山西省夏縣西陰村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就發現有繭殼。浙江省吳興縣錢山漾新石器時代遺址距今約4750年,在那裡也發掘出絹片、絲帶和絲絨。後來到殷周時代,野蠶已開始改由室內飼養,這就是說,野蠶已開始馴化為家蠶。

  正因為如此,早在公元前6—前5世紀,中國美麗的絲綢就傳到了歐洲。公元前3世紀,印度孔雀王朝月護王的一位大臣在《政論》一書中,就記載了公元前4世紀中國絲織品向印度運銷,印度商人又把它運到歐洲的事。那時希臘、羅馬等國以古代西伯利亞地區的一個專做販賣絲綢生意的部落「塞里斯」代稱中國——「絲國」之意。一位羅馬作家曾讚美說:「絲國製造寶貴的絲綢,它的色彩像野花一樣美麗,它的質料像蛛網一樣纖細。」古希臘人斯特拉波(約公元前63—公元20年)也在《遊記》中稱中國為「絲之國」,爾後西方人又稱長安為「絲城」。

  墓中出土的對鳥菱綺紋樣絲織品

  據說羅馬帝國的愷撒(公元前100—前44年)曾穿著中國絲綢做成的袍子去看戲,引起了劇場的轟動。1492年,義大利人哥倫布在遠渡重洋去尋找新大陸時,為了鼓勵海員們的士氣,曾宣布:誰首先發現陸地,另賞一件絲綢上衣。可見當時絲綢衣服仍很珍貴。

  中國養蠶繅絲的方法,大概在秦漢以前已傳到朝鮮,之後又東渡日本。張騫出使西域,也帶去了絲綢,後來的西方商人們千方百計想把蠶種搞到手。據說,古時新疆和田地區瞿隆旦那國,曾利用通婚的方式,讓中國公主把蠶種藏在帽子裡偷偷帶到西域。大約在公元6世紀,養蠶法傳到了東羅馬,至14世紀傳到法國,16世紀傳到英國,19世紀才傳到美國。

  儘管中國絲綢已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但由於蠶絲是動物纖維,由蛋白質組成,故極易腐朽,因此古代絲綢究竟發展到了什麼樣的水平,很難了解其全貌,而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發掘,首先揭開了這個謎團。這次出土的絲織品,幾乎囊括了此前所了解的一切古代絲織物的品種,如絹、羅紗、錦、綺、繡等,都是此前很難見到的。而絲織品的顏色又有茶褐、絳紅、灰、朱、黃棕、棕、淺黃、青、綠、白等,花紋的製作技術又分織、繡、繪等不同的工藝,且這些紋樣又有各種動物、雲紋、卷草、變形雲紋以及菱形幾何紋等。經初步點驗、鑑別,出土的服飾類有絳絹裙、素絹裙、素紗衣、素絹絲綿袍、朱羅絲綿袍、繡花絲綿袍、黃地素緣繡花袍、泥金銀彩繪羅紗絲綿袍、泥銀黃地紗袍、彩繪朱地紗袍等十餘種。可謂品種齊全,美不勝收。

  特別值得提及的是,在西邊箱出土的素紗衣,堪稱稀世珍品。這種禪衣共出土兩件,一件衣長128厘米,袖長190厘米,重量僅有48克,另一件是49克。50克為一市兩,所以兩件衣服都不足一兩重,如果把袖口和領口鑲的錦邊去掉,有可能只有半兩重了。所以上海紡織研究院的一些絲綢專家看到後,十分驚喜。他們認為其輕薄程度可以和現代生產的高級尼龍紗相媲美。古人形容這種衣服「薄如蟬翼、輕若煙霧」。過去人們沒見到過實物,說不清楚它是一種什麼樣的絲織物,現在親眼看了,才知古代文人的描述恰到好處。

  墓中出土的素紗衣,重49克,輕若雲霧

  《詩經·鄭風·豐》上說:「衣錦褧衣,裳錦褧裳。」這裡所說的「褧衣」,據考證就是這種沒有里子的禪衣。它的原意是說,古時婦女們為了美觀起見,喜歡把薄薄的禪衣罩在花衣上面穿。它和我們現代戲劇舞台上所使用的紗幕是一個道理,在布景外面罩上一層紗幕,會產生一種立體感,使人更覺其中的神秘美妙。由此可見,2000多年前的中國婦女是懂得一定的美學原理的。

  類似《詩經》上的一些詩歌,直到唐朝還有。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所寫《繚綾》一詩可以做證,他在詩中說:「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異彩奇文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昭陽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對直千金。」有關此類衣服的傳說故事還有一個,說的是唐時駐廣州的一位官員,某日接見一位阿拉伯商人。商人老盯著看他的胸口,他問何故。商人說:「你雖然穿了兩件綢衣,我還能看到你胸口上的黑痣。」商人說完,引得這位官員大笑。官員說:「我穿的不是兩件,而是五件。」一說這,更使商人瞠目結舌。

  好的絲綢源於好的蠶桑。《齊民要術》一書總結了從西漢到北魏的蠶桑技術,其中提到了用壓條法來栽培優良「黑魯桑」品種的方法。這個時候,家蠶的品種也得到了改良,據說已能養「四眼二化蠶」了。正是由於栽桑、養蠶技術的改進和提高,才可能產出高質量的蠶絲。有些絲織品通過切片投影和X射線衍射等方法鑑定,證實所用原料全是家蠶絲,因為絲纖維的纖度為0.96—1.48旦(每9000米長的單絲重一克為一旦)。單絲顯微實測截面面積為77—120平方微米,說明蠶絲極細。這一切都足以證明,當時長沙地區不僅桑葉質量有了提高,而且養蠶技術已大有改進,否則不可能生產出這樣高質量的蠶絲。

  從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服飾中,可以看到使用絨圈錦的地方不少,如絲錦袍的領子、袖口,以及衣帶、香囊、鏡衣底等都用了它。這種絨圈錦的織造技術高級而複雜。它的經絲用二色或三色,緯絲用單色。經絲有四組,一組底經,兩組地紋經和一組比較粗的絨圈經,底經與緯經組成錦面的底子,兩組地紋經交叉進行,絨圈經則用作起絨。如果織幅為50厘米,它的總經數就有8800—11200根之多。東漢的王逸在《機婦賦》中曾詳細描述了這一織造過程。根據他的記述,後人知道提花機是在機後建一個三尺多高的花樓,機架前面多懸綜面,增加腳踏,把地紋經和絨圈經加以排列組合,同類合併。織花時要兩三個人協作。挽花工坐在花樓上,按設計好的紋樣挽花提綜,機台上的織工專門織緯,這種織法非常複雜,非有精湛的技術不可。另有《西京雜記》上說,漢昭帝時,河北巨鹿有一位紡織專家陳寶光的妻子創造了織綾機,使用120鑷,即一部機用120根經線,60天可織一匹花綾。此種機每一線有一個腳踏的鑷,共120個鑷,其複雜由此可見一斑。

  當考古發掘人員將竹笥中的竽瑟、絲織品等一一提取後,又在同一個邊箱中,發現了44簍泥半兩錢(冥幣)及泥「郢稱」金版,另外有裝在麻袋裡的糧食如稻、大麥、小麥、粟、大豆、赤豆以及梨、楊梅、大棗、梅等食物和瓜果蔬菜等。有些器物上,都用紅漆和黑漆書寫著「軑侯家」三個字。由於當時發掘人員的主要精力是儘快地將邊箱內的文物取出並設法保護,對文物之上那或寫或印的「軑侯家」「軑侯家丞」等字樣,只是做了一個簡單的推斷,認為這個墓女主人的身份應是軑侯的妻子或與軑侯家有關聯的人,但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身份,一時難以準確地斷定。既然難以斷定,發掘人員也就不再深究,因為目前最緊迫的任務是,要快速而又安全、合理地搶救文物。

  花機圖(引《天工開物》,明·宋應星著)

  之所以說是搶救,是因為當龐大的槨蓋打開之後,由於空氣、光照等的進入和滲透,許多文物已物化變質,甚至消失不見。就在這座古墓發掘的若干年後,王?還清楚地記得,西邊箱內幾十個竹笥,剛揭開槨板時,還呈鮮嫩的淡黃色,光亮如新,燦爛奪目。但就在考古人員為其照相、繪圖的空隙,竹笥的外部如同晴朗的天空漫過烏雲,瞬間變成既霉且腐的醜陋的黑色,令人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讓發掘者備感頭痛的是,槨箱高達1.44米,箱底還有數十厘米的水,這些水看來是入葬後滲入的,幾乎所有的文物都遭到浸泡。而考古發掘又跟一般的盜墓取寶或搬運東西有本質的區別,每欲取或取出一件文物,都要經過嚴格的編號、繪圖、照相等程序,這就限制了文物提取的速度,且在當時的條件下,只能讓幾位富有經驗的老技工任全生、胡德興、蘇春興等,腰繫繩索,俯身趴在邊箱上,用手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提取。這樣,有些文物變質和消失的厄運也就註定了。

  當任全生伸手將東邊箱那個被編為133號的陶罐取出並打開時,他驚奇地發現罐內裝滿了紫紅色鮮艷的楊梅果,如同剛從樹上摘下一般亮麗可愛,即使是那不算太長的果柄,也栩栩如生。但就在搬動過程中,由於空氣和光照的作用,鮮艷亮麗的楊梅果很快變成黑色的炭灰狀。此外,也是在這個邊箱裡,考古人員張欣如將一個編號為100的雲紋漆鼎取出,揭開鼎蓋,發現裡邊有近十片蓮藕片浸泡在水中。這些藕片質地白皙,如同剛剛切開放入其中,其藕片之上那一個又一個小孔也清晰可辨,惹人愛憐。為了避免楊梅果氧化教訓,王?建議立即為其照相、繪圖。但當漆鼎搬到墓坑之外時,隨著水的盪動和空氣、光照的侵蝕,藕片已消失大半,待繪圖和照相完畢後,所有的藕片在運往博物館的路上,竟全部神奇地消失了。當時,在現場負責對器物記錄、定名和總體編號的白榮金,根據這一現象,立即聯想到長沙地區2000年來沒有發生過大的地震。據白榮金後來介紹,他於1970年7月,同本所的高廣仁、高瑋以及中科院地球物理所的宋良玉等專家,對1937年發生在山東聊城、菏澤一帶的大地震,結合古遺址沉積層,進行過地震考古理論的探索。也就在這時稍後的8月,發生了渤海區域大地震,他們一起趕赴黃河入海口及附近各縣進行了實際考察,「所以腦子裡留有參照考古發掘實物可考察地震這根弦」。這次藕片因輕輕震盪而消失,使他馬上就聯想到了地震方面來。正是根據白榮金的聯想,前來採訪的新華社記者何其烈將此事寫成內參發往北京。湊巧的是,正在搞地震普查的國家地震局領導看到後,立即派兩名專家赴長沙找到馬王堆漢墓發掘的負責人侯良調查,並對漆鼎內的物質做了化學等諸方面的分析研究,其研究的結果是:藕片在初出土時,本身的成分早已溶化,也就是說藕片的靈魂已失,由於未受外界的影響,才保留了外殼。根據這一情況,地震專家到長沙地震台查閱當地有關資料,發現長沙地區自公元477年到馬王堆漢墓發掘的1972年,共發生地震21次,其中20次為4級,一次為5級,也就是說長沙地區在1700多年中沒有發生過強烈地震,正是由於沒有大的地震發生,浸泡在漆鼎中的藕片才得以長久保存。由此也可以推斷,長沙應是一個遠離地震帶的地區,在以後的若干年內,當不會受到強烈地震的侵害。藕片的消失,對文物本身來說是個不幸,但就地震研究而言,也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穫吧。

  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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