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被塌方埋入墓坑

2024-10-06 05:05:31 作者: 岳南

  隨著發掘的繼續,一個碩大的方形墓穴漸漸顯露出來。從墓口往下,四周是一層又一層的土質台階,每層台階的高度和寬度都是一米左右,每下一層台階,墓口四周就各收縮一米,整個墓穴呈漏斗狀自上而下不斷延伸。在開始施行人工發掘時,由於場面開闊,出土方便。發掘人員很快掘到三層台階。但隨著墓穴的進一步加深和體積的縮小,在向第四層掘進時,已感到十分吃力,發掘進度明顯減緩下來。

  當發掘人員在淒冷的寒風中熬過了冬季迎來了春天的一絲暖意時,想不到在「春無三日晴」的長沙,這時的滋味比冬天還要難熬。由於整日淫雨霏霏,霧氣騰騰,發掘人員的衣服幾乎每天都要被雨水霧氣浸濕,那翻動的泥土不時地撒到身上,使坑裡坑外的人員都變成了「泥人」,衣服和泥水沾在身上,擺不脫,甩不掉,令人苦不堪言。為了出土方便,發掘隊員們在每個台階中間架起了跳板,自下而上形成了一道道斜鋪的獨木橋,這獨木橋經雨水的浸泡後,又變得光滑難行,稍不留神,挑土擔筐的發掘者就會摔到幾米深的墓穴之中。據發掘組織者事後回憶,某次收工時天色已暗,一位姓金的年輕民工,嫌走跳板上去太麻煩,就從坑壁的台階向上跳。台階高約一米,按說跳上去並不難,可是雨後的泥土油滑油滑的,這位民工跳上去後因站立不穩而掉入坑中,當時墓坑已深達十米左右,在場的人著實地吃了一驚。所幸坑底正好有兩個土筐,形成了襯墊,這才安全脫了險。鑑於糟糕的天氣和屢屢出現的險情,發掘人員不得不在跳板上捆綁草繩,然後到解放軍三六六醫院的四個廚房裡,將爐灰炭渣扒出,一層又一層地撒在草繩之上,以保持相對乾燥。

  馬王堆一號漢墓發掘現場(本著引用馬王堆漢墓田野發掘與出土文物圖片,除特別註明外,皆為湖南省博物館提供)

  春天的腳步悄然向前邁進,陰雨連綿的天氣開始被一陣又一陣的中雨代替。越挖越深的墓穴,像一個黑乎乎的大洞,站在底下向上仰望,只見土牆陡立,如山似崖,令人生畏。為了趕在大雨到來之前結束土層的全部發掘,崔志剛和侯良經過一番商量後,決定派人到長沙市教育組(教委)求援,條件是由博物館的人無償為學校講歷史課,要求學校的學生利用學工學農的時間,到馬王堆發掘工地支援。

  有些出乎意外的是,侯良等人的要求,當場遭到了教育組一位負責人的拒絕,其理由是:「學工學農不等於挖墓,挖墓本身既不屬於工,也不屬於農,而是盜墓者才幹的事。」侯良不得不撇開教育組,直接到學校聯繫,並獲成功。若干年後,侯良回憶這次出行成功的原因時說道:「我剛到博物館不久,省委文化組軍代表孫某,叫我看好博物館的東西,別的事不要干。我感到整天看房子不幹事這算什麼。便在大院內種菜。不久,北區革委會通知各單位要挖防空洞,於是全館動員,分三班輪流挖。當時在游擊戰爭中失去右臂的楊森也參加了。同時我在報上看到山西大同市製作了兩套幻燈片,一套《趙勞柱家史》(一個盲人礦工)及《萬人坑》(日本占領時期迫害死的礦工葬地),在各地受到歡迎,即派人去買了一套,然後我用板車推著(晚上7時後可以在街上走板車),到市區中小學義務放映,配合正在進行著的階級教育,基本上走遍了全市,很受各校師生的歡迎。之後,我還同館裡的其他同志一道,利用館裡的部分文物,搞了一個小型的『階級教育展覽』並在各校展出,同各學校師生建立了感情。當我們到市教育組求援受阻後,便分頭直接和各學校聯繫,並獲得成功。」

  

  經過協商,全市共有九所中學和三所大專院校表示願意支援發掘,據侯良當時存留的一份記錄,各校支援的情形如下:

  4月1日,長沙市十三中學82人。

  4月2日,湖南師範學院美術訓練班35人。

  4月4日,長沙市第五中學94人。

  4月6日,長沙市十六中學114人。

  4月7日,長沙市十六中學114人。

  4月8日,長沙市第八中學63人。

  4月9日,長沙市第七中學96人。

  4月10日,長沙市十四中學108人。

  其中湖南醫學院、湖南中醫學院、湖南第一師範學校等三所大專院校的學生,作為機動力量,先後在這期間和稍後的一段日子,參與了發掘工作。為了表示感激之情,博物館每天中午為學生們安排一頓午餐,每人每天補助兩角錢做菜金,糧票由學生自出。由於青年學生們的到來,工地上驟然增添了蓬勃的生機,發掘進度明顯加快。若干年後,當已退休在家的侯良,想起這段發掘的歲月,對早已四散遠去的學生們在那段艱苦歲月中所付出的青春激情和辛勤汗水,仍敬佩不已,感念不忘:「每當學生們來到工地後,便從四個墓角由下向上呈輻射狀排成八行,組成兩排一組共四組長長的人工傳遞帶,把泥土從墓穴內一筐筐傳到墓地之外。由於陰雨連綿,許多學生沒有雨具或乾脆不用雨具,幾個小時下來,人已像落湯雞一樣,但學生們熱情不減,幹勁不退,依舊喊著號子傳遞著手中的泥土。也正由於陰雨不息,五花土在和雨水合成後,一部分粘在筐壁上,倒不掉,甩不脫,越積越厚,學生們只得用手指一點點去摳,並常常被竹篾刺得雙手鮮血淋漓……」當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發掘轟動世界,並由電影製片廠拍成《考古新發現》的影片在世界各地放映參展時,人們為看不到發掘過程而遺憾,作為發掘主持者之一的侯良,更為這些可愛的學生們沒在影片中留下一個鏡頭而深感愧疚。

  學生們來到發掘現場幫助發掘

  由於學生們的及時支援,墓穴很快接近底層,找到棺槨的時日看來已不會很遠了。發掘人員發現,從墓口以下至墓穴的底層,全部用五花土填實,填土每隔四十多厘米就夯打一次,共發現夯土三十多層,且每層都夯打得非常緊密結實,直徑為六厘米的圓形夯窩重重疊疊,密密麻麻,清晰地呈現在發掘者的面前。此種做法,可能是墓葬的建造者為防止盜墓的緣故,更有可能是避免雨水、潮氣的侵蝕而精心安排的。

  當發掘人員將緊密結實的五花土又清理了一段後,那個一直令人忐忑不安的圓形盜洞突然消失了。大家以半信半疑的心情紛紛圍攏過來詳細察看,熊傳薪拿起探鏟在盜洞底部的四周,轉著圈用力探索了一遍,發現全是用夯錘夯打過的原封土,無掘動跡象,從而證實盜洞確是消失了。這兩個月來縈繞在發掘者心中揮之不去、忘而不能的疙瘩頓然冰釋。更令大家興奮不已的是,經熊傳薪的探測,盜洞底部再往下延伸半臂之長就是厚厚的白膏泥,稍有一點發掘經驗的人都知道,在那舉足輕重的白膏泥的下邊,就是發掘者夢寐以求的棺槨。白膏泥如同雞蛋的蛋殼,棺槨則是蛋黃,只要蛋殼未被打破擊穿,蛋黃就不可能流淌出來。也就是說,馬王堆一號古墓的地下棺槨里,如果殉葬品沒有腐朽成灰,一切應按原來的順序排列和組合著,靜靜地躺在黑暗的深處,等待發掘人員去探索、去考察,去將它們一一捧離幽暗的墓穴,重返陽光燦爛、生機勃發的人間大地。

  工地上一片歡騰,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激動與亢奮之中,不知是誰找來一串鞭炮,掛在墓坑外邊的一棵樹上引火點燃,「噼噼啪啪」地放了起來,硝煙的淡香與濃重的霧靄融在一起,向荒草飄蕩的田野四散開來,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墓坑全面顯露,陡峭的墓壁隨時有崩塌的可能

  在希望之光的照耀和喜慶氛圍的衝擊下,作為現場負責人的崔志剛,更是激情蕩漾,豪氣沖天,一種難以自制的興奮之情,推動他做出了「迅速發掘,儘快挖開白膏泥,看一看裡邊那個神秘棺槨的模樣」的決定。

  此時,由於連日不息的春雨浸淫,高達十幾米的墓壁已被泡軟鬆散起來,許多地方出現了輕微的裂隙,倘不固定墓壁,按原來的方法挖下去,勢必產生塌方並有可能危及發掘者的生命。故此,當崔志剛的命令發布後,富有發掘經驗的老技工蘇春興提出異議,並表示:「如果再這樣挖下去,我們都會殉葬……」

  蘇春興一番不合時宜又大不吉利的話讓發掘人員不寒而慄,剛才那發熱的頭腦頓時清醒下來,亢奮的心情漸漸趨向平和。就眼前的現狀來看,也許蘇春興說得還真有道理,發掘人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遲不肯走下那深邃的墓穴。

  「為什麼不挖?」崔志剛沖站著不動的蘇春興有些惱火地問。

  「再挖就可能塌方,打著下面的人。」蘇春興答。

  「怕什麼,在革命戰爭年代,董存瑞捨身炸碉堡,黃繼光奮勇堵槍眼,邱少雲在烈火中獻身,這麼一個墓都不敢挖,還算不算共產黨培養的幹部,你們不下,我一個人下。」崔志剛見自己的命令沒人理會,一邊怒氣沖沖地責怪著,一邊自己抓起一把鐵杴,以無產者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向墓穴底部走去,但沒走幾步,只聽呼隆一聲悶響,一塊龐大的土層塌了下來,崔志剛尚未來得及抬頭看個究竟,人已蹤跡全無。

  「快救人,老崔被塌方埋掉了!」站在墓坑之上的發掘人員,在短暫的目瞪口呆之後,抓起鐵杴、鋤頭,紛紛鑽進洞口,揚杴揮鋤欲掘動塌下的泥土。此時侯良剛挑土回來,見此情景,也跟著眾人衝進洞口,並理智地大聲喊道:「不要動用鋤頭,這樣會把老崔鋤壞的,快用手扒吧。」

  急紅了眼的發掘人員聽到侯良的話,頓時醒悟,紛紛扔掉鐵杴、鋤頭,用雙手扒起來。十幾分鐘後,遁跡的崔志剛終於被扒了出來,只見他口鼻流血,已人事不知了。

  「快送醫院急診室搶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侯良將崔志剛背出洞口,急速向解放軍三六六醫院急診室奔去。

  經過近半個小時的緊急搶救,崔志剛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眾人鬆了一口氣,崔志剛望著熱汗漬漬的醫護人員和身邊正在給他用水擦洗的發掘隊員,有些自責地說道:「事實終於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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