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之謎,今可解矣

2024-10-06 05:04:27 作者: 岳南

  戟的爭論以出土實物與銘文的雙重證據而畫上了句號。令考古人員倍感興奮的是,當年與戟一同放入墓坑的三棱矛狀青銅器,也作為無可辯駁的「鐵證」,為世人解開了另一個湮沒遁失千年的不解之謎。

  殳頭圖示

  史載,殳在商周時代已出現,春秋時代為鼎盛時期,秦漢之後逐漸退出戰爭舞台,成為一種前導和講究排場,具有皇家威嚴象徵意義的「殳仗」。至唐代尚有「殳仗」,即執殳的儀仗隊,甚至在「元日冬至大朝會」時,竟有「二百五十人執殳」的壯觀場面,後世流傳的儀仗隊之名就來源於此。遺憾的是,宋代之後,儀仗隊的名字流傳下來,但當年的殳和「殳仗」是什麼樣子,也像戟一樣漸漸湮沒於歷史塵煙中不知所終了,後世研究者只靠猜測揣摩來注釋這一流傳了千餘年的兵器,但無一得要領者。

  清代的程瑤田、呂調陽等大儒,對古代「五兵」的考證曾下過相當大的功夫,惜程氏在其《考工創物小記》中對殳避而不談,呂調陽在其《考工圖》談到了殳,並繪了插圖,圖中描繪的殳為一長杖形器。這個形狀是否來自諸如沂南畫像石墓那樣的壁畫不得而知,但顯然沒有得到學界的認可。[1]

  揚雄《方言》有二處談殳,如「三刃枝南楚宛郢謂之匽戟,其柄自關而西謂之柲,或謂之殳」。又說:「僉宋衛之間謂之攝殳。」晉郭璞註:「僉,今之連架,所以打穀者。」清代程瑤田謂匽戟即雞鳴戟。曾侯乙墓的發掘者之一程欣人謂:晉代郭璞所說的打穀用的「連架」,至今湖北、安徽等省部分地區仍流行這一二字方言,意即打禾場時拍稻、麥、豆等農作物的脫粒工具。此一器物,各地稱呼略有出入,比如圻春、武昌、洪湖等地稱「連場」,天門和沔陽、仙桃等地稱「連篙」,均縣等地稱「連蓋」。以上諸例旨在說明前人對殳的造型和用途的幾種推想——長杖、戟柄或「連枷」。[2]

  可能受郭璞的「連架」與湖北一帶流行的「連枷」類說法的影響,近人周緯在所著《中國兵器史稿》中,對殳的形狀做了相近的想像和推斷,書云:「戈、戟、矛,曾經古人及今人之詳細研究,出土實物亦多,形制鑄造及其相關之藝術,均尚易於闡發研討。殳則未見有人特為研究,殳果為何種長兵器乎?」又說:「周殳之出土者,未經古今收藏家或考古家圖示吾人,各地博物館、圖書館或研究所中,亦罕見此物。豈殳之為物,近於農器,出土時被人疑為刈田或搗稻之物,而不以為兵器,遂至收藏無人乎?考古之兵器,大都皆可兩用,戰時以之禦敵,平時以之工作。此風遠自骨兵石兵時代而來,如石斧、石錛、石鑿、石鏟、石鐮、石錘、石刀、石棒、石戈等器均是也。銅器時代初期之兵器,亦未必不如是,如勾兵本重在勾在割,商勾兵頗近於鐮刀之形,割禾割黍割稷,均屬可能。戟亦可刺割兼施,矛亦可刺獸獵魚。今戈、戟、矛均易考實,而殳獨闕如,想必其形制及用途,更偏重於農林方面無疑……打麥拍稻,或砍樹劈薪,均可用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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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5月,安徽壽縣西門內,由於治淮工程發現了著名的蔡侯墓。經考古發掘,墓中出土包括7件天子級別的升鼎在內的500多件珍貴文物,其中有2件銅質殳頭。但當時的考古人員並不知此為何物、是何名,乃在發掘報告中誤當作矛的另一種形式(Ⅱ式)加以敘述描繪,並云:「二件皆三棱,出土時一件與鐓一件同出,矛銎與鐓孔內均作八方形,外有花紋。矛長13.5厘米、銎徑2.8厘米、鐓長4厘米、銎徑3厘米。另一件部的殘長9.3厘米。」[4]

  墓中出土的殳(由左至右依次是箍球銳殳、刺球銳殳、晉首端和尾端)

  1958至1959年,考古人員對安徽灘南市蔡家崗趙家孤堆戰國墓中的第二號墓進行了發掘,在其中發現一件工式銅矛,據報告說,這件銅矛「三棱形,三刃一鋒,圓銎中空,透至尖部。銎內殘存朽柲,銎無穿,外圍有半凸起蟠虺紋。通長14.7厘米,銎徑3.6厘米」。[5]

  1973年3月下旬,襄陽蔡坡四號墓中也出土過兩件銅質的三棱矛,與其同出的有鼎、簋等重要禮器以及其他兵器多件。從出土的器物推斷,墓主的地位當不低於壽縣蔡侯。無論是安徽趙家孤堆出土的三棱形三刃器物,還是襄陽出土的三棱矛,皆為古代的殳,可惜當時並沒有人能識別並說出它確切的名字。真正弄清楚殳之形狀,則得益於曾侯乙墓的出土。曾在古代歷史舞台上活躍了千餘年的早期殳,就是這種三棱矛式的長杆兵器。

  當然,面對幾次考古發掘實物而未能及時辨別清楚的情況,不能全部怪罪考古人員的無知和無能,實在是與文獻缺乏和出土實物太少有大大的關係。民國時期的考古發掘不計,僅新中國成立後出土的長兵器已成千上萬,而三棱矛殳僅寥寥10餘件,足見其數量之少和彌足珍貴。究其原因,當是此類兵器主要由王公侯伯的近衛所執,非一般兵士所持,加以周、楚大墓發掘相對較少,故殳出土甚少。通過文獻與出土實物印證,殳的鼎盛期主要還是春秋戰國時期,考古發掘中的少見與珍貴,以及學術界對其認識的滯後,也似乎成為一種必然。

  當北室的青銅兵器清理完畢後,考古人員在曾侯乙墓中室與北室分別清理出青銅禮器和用具134件,其中禮器117件,用具17件。兩類的重量計有2344.5公斤。若加上編鐘以及其他青銅鑄件和兵器的重量,曾侯乙墓出土青銅器的總重量達到了10.5噸。這個記錄在已發現的東周墓葬中是空前的。

  殳與晉杸

  如此龐大精美、數量眾多的青銅器葬於地下,令世人在震驚、讚嘆的同時不免產生疑問,墓室內重達十幾噸的青銅來自哪裡?一個小小的諸侯附屬國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青銅的秘密隱藏在何處?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答案很清楚,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搶劫而來的,青銅的秘密就埋藏於山野大澤的荒草深處。

  注釋:

  [1]《周禮·夏官司馬·司戈盾》鄭玄註:「殳如杖,長尋有四尺。」《廣雅·釋器》:「殳,杖也。」均指棍。考古發現,山東沂南東漢墓畫像石和河南偃師東漢墓壁畫中的伍伯,右手執便面(扇),左手提的就是一根同棍一樣的殳。這個畫像恐怕與事實有誤,不足為信,既然是皇家衛隊的儀仗,總得有種樣子和講究,不可能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湖北雲夢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兩次說到「殳梃」,並有「邦客與主人斗,以兵刃、殳梃、拳指傷人,以布」和「小牲畜入人室,室人以殳梃伐殺之」的記載。同時明確地解釋說:「何為梃?木可以伐者為梃。」既然木棍做梃可以擊,那麼「殳梃」顯然是梃冒金屬首的殳。漢代天子出行,執金吾「職主先導,以御非常」(《漢書·百官公卿表》注),其所執之「金吾」就是兩頭飾金的無刃銅殳做儀衛用。東漢劉秀青年時代曾立下過「當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的志向,這個「執金吾」就是為帝王出巡手執「金吾」開道的衛士頭領,陰麗華則是劉秀鄰村的一個姑娘。後來陰差陽錯,劉氏不但如願以償娶了陰麗華,還居然推翻了王莽政權當了皇帝。世間的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議。

  [2]程欣人《古殳淺說》,載《江漢考古》,1980年2期。

  [3]引周緯《中國兵器史稿》,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出版。

  [4]《壽縣蔡侯墓出土遺物》,安徽省博物院編著,中科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科學出版社1956年出版。曾侯乙墓出土的七件殳頭,除一件有帶刺球的銅箍外,其餘六件皆有帶花球的銅箍,形同壽縣蔡侯墓之「Ⅱ式矛」。

  至於壽縣蔡侯墓的墓主與年代,學界意見不一。陳夢家、孫百朋認為墓主是蔡昭侯,唐蘭認為是蔡成侯,郭沫若認為是蔡聲侯。但無論哪一種說法,蔡侯墓的年代皆在公元前5世紀前半期這一範圍之內,由此說明早在這一時代,殳已流行。(參見程欣人《古殳淺說》,載《江漢考古》1980年2期)

  [5]《安徽淮南市蔡家崗趙家孤堆戰國墓》,安徽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載《考古》196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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