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大招

2024-10-06 05:01:45 作者: 岳南

  銀雀山漢墓竹簡埋藏於地下沉默了二千多年,在大千世界的滾滾紅塵中,一代代生活在這裡、整日忙得滿頭大汗的芸芸眾生,卻不知小小的銀雀山下埋藏著一個巨大的利益桃花源,更「不知有漢」。而一旦天機泄露,這個桃花源揭去千年風塵織就的面紗,被天下蒼生們窺知「漢」的秘密,圍繞著這個新鮮而神奇的寬闊場地,在用竹簡搭就的人生舞台上,便上演了一樁樁、一幕幕、一場場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恩恩怨怨、離奇驚險的正劇、醜劇、鬧劇與滑稽劇。那蠅營狗苟、追名逐利的欲壑與文化良知,連同鐵肩擔道義的疾呼交織而成的刀光劍影、愛恨情仇,使原本聖潔光亮的銀雀山蒙上了一層花花綠綠、說不清道不明的青苔,那燦爛的光芒也漸漸被層層迷霧所掩蓋。這個結果,是當年漢墓最早的發現者和後來竹簡的發掘、研究專家們都未曾料到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有些是非曲直已經辨明,有些恩怨情恨尚未了結,有些新仇舊恨又摻雜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絲絲窩窩地纏綿於人們的心中,揮之不去,欲罷不能,令人久久無法釋懷。在這堆紛繁迷亂的世事情緣中,關於銀雀山漢墓出土文物的最後歸宿,便是其中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個難以繞開又令人心中隱隱作痛的情結。

  

  想當年,由國家文物局組織的「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於1974年正式成立後,面對大多數久已失傳的人類文化瑰寶,首先對學界廣泛矚目的《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二書進行了整理,隨後又將全部竹簡整理編成《銀雀山漢墓竹簡》,分三輯出版,其中朱德熙、裘錫圭、李家浩、吳九龍等專家參加了第一、二輯工作的始終,隨後吳九龍又擔任了第三輯的全部整理考釋工作。當研究成果正式公布後,整理小組宣布解散,參加整理的人員各回原單位上班。因工作需要,原墓葬主要發掘者之一的吳九龍,於幾年後,由山東省博物館正式調入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工作。整理後的包括《孫子兵法》在內的竹簡,按照王冶秋當年的承諾,於1974年6月底全部退回山東省博物館保存。

  吳九龍(右一)與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竹簡研究專家楊玲(右二)交談《孫子兵法》竹簡從北京運回山東之後的情況(宋開霞 攝)

  由於銀雀山漢墓竹簡所具有的重大文物價值和科研成果,以及其他任何考古發現都無法取代的歷史地位和政治色彩,在當時舉國上下都在深入開展「批林批孔」「批儒評法」運動,孫子其人及《孫子兵法》等書,作為法家思想的一捆重磅的集束炸彈,正成為打擊林彪與「孔老二」難得的重要武器。這批竹簡頓時身價倍增,舉國震動,並得到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視。為此,就在竹簡由北京回歸山東之時,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周恩來總理親自做出指示,由國家文物局和鐵道部協商,專門調撥一列客運列車車廂運載竹簡。吳九龍等文物專家和大批鐵路公安人員,組成特別護送分隊,將竹簡護送回到濟南。當列車抵達濟南車站後剛一停穩,山東省博物館館長張學就率領一干人馬,駕車直抵列車車門,在鐵路公安人員的嚴密監視下,將竹簡極其小心謹慎地搬進轎車,隨後在四輛警車護衛下,一路鳴響著刺人耳膜的警笛,呼呼隆隆地運回了省博物館文物庫房。

  至此,關於銀雀山漢墓發現、發掘以及文物出土、整理、保護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然而,事情並沒有到此了結。

  銀雀山漢墓發掘者之一的畢寶啟說:這就是山東省博物館當年建的竹簡樓(作者攝)

  出土竹簡回歸山東後,鑑於其價值已在海內外引起了廣泛矚目和重視,山東方面也自然就重視起來,並隔三岔五地借這捆集束炸彈向早已死去的「孔老二」開起火來。省博物館領導人張學等一看上上下下都極為關心這堆竹片子,腦子一轉,計上心頭,適時地抓住機遇,開始出面以竹簡沒有合適的地方保存,文物安全風險很大等為名,到省政府下屬的有關部門要錢,表示要蓋一幢小樓用來存放、保護這批價值連城的竹簡。所求部門的領導者憑著政治嗅覺的慣性,一個賽一個地拍著胸脯說「保證沒問題,馬上辦」。但真正具體行動起來,就開始拖泥帶水。待時間一長,聲勢浩大的「批林批孔」「批儒評法」以及批判「克己復禮」的政治運動,漸漸由高潮進入低谷,越來越失去了勁頭。面對這個趨勢,政客們馬上感到,那作為炮彈的《孫子兵法》等一批竹簡,已經像彈殼裡滲進了污水,藥力失效,成了打不響的啞彈臭彈,沒有任何作用了。便立即抽身,不再顧及當初所做的承諾,在蓋樓的問題上與博物館的幾個頭目兜起了圈子。博物館的張學等人一看苗頭不對,在對各種形勢做了一番分析後,不但沒有退縮,反而借著「批林批孔」政治運動殘存的一點餘溫,加緊了戰略和戰術攻勢,在先後經歷了一番求爺爺告奶奶,乞丐討飯式的遊說、撮合、奔波、努力之後,終於將上級部門的各路關節打通,最後由省政府財務部門撥款,在館內建了一座三層小樓,號曰「竹簡樓」。此小樓具有牆厚、牢固、保溫、防曬、抗震能力強等優越性能和特點,在當時尚無財力購置空調設備的情況下,這個條件在山東已算是較為先進的了。當然,二十年後再回頭觀看,那只不過是一幢普通的土包子民工樓而已,但那時的民工卻沒有福氣享受如此高等的待遇。因為真正用於保護竹簡的只有一個房間,其他的房間除存放另類器物外,多數還是被當作單身業務幹部和職工的宿舍使用了。因而,這部分享受了高級待遇的幸運兒,在許多年之後,依然對當時為建「竹簡樓」而做出貢獻的老一代館領導心懷感激。

  出土竹簡自進入新建的樓房後,博物館領導人便指定一個叫江慧芳的女業務人員定期做些監視保護工作,其主要做法就是每月往盛放竹簡的玻璃管里加水,以保持濕度。偶爾也加點化學藥品,以防止腐朽、霉變等。江慧芳退休後,定期保護工作幾經轉手,最後由另一個年輕的女業務人員李淑華具體負責,幾十年來,基本上保持了在北京整理完成時的原貌。

  由於出土竹簡價值高,名頭大,得到了相應的保護。比較而言,同墓出土的其他器物就遠沒有如此幸運了。

  當年臨沂文化局派楊佃旭等人將銀雀山一、二號漢墓所有出土文物一件不剩地裝車送入省博物館後,隨著認為頗有價值的竹簡由吳九龍、楊正旗保護送往北京,其他的器物則堆放在一間大號倉庫里,由墓葬主要發掘者之一的畢寶啟進行保護性處理。到了1977年,隨著農業學大寨之風的再度興起,省博物館派出畢寶啟等館內人員,來到一個偏僻的山區農村,一邊高唱著革命歌曲,一邊熱火朝天地開山鑿石,修起了大寨式的梯田。就在這段革命歌聲非常嘹亮的時期內,原存放於省博物館由畢寶啟負責照料的銀雀山漢墓出土器物,由於清理倉庫等原因,被搬到省考古所文光閣三樓一個牆角擱置起來。從此,這批文物便像失去了爹娘的孩子,沒有人再給予哪怕是最普通的保護性關照了。兩年之後,待畢寶啟結束了在山區修梯田的經歷回到省博物館時,見自己當年保護、保管的器物,凡竹器、木器幾乎全部風化乾癟,成了一堆爛樹皮一樣的東西。只有很少的幾件漆器,如一個小盆,一個小耳杯等,由於其本身系用高級的夾鑄胎工藝製成,不易受外部環境的影響,看上去損壞程度較小,但也遠不是兩年前的樣子了。至於一堆陶器,儘管沒有也不可能像漆木器那樣整個身子來一個扭曲變形,但身上鮮艷的彩繪早已脫落殆盡。其中有幾個儀態萬方、風情萬種的女式陶俑,由於身上彩繪的脫落,其形態與相貌看上去既丑又老,令人不禁扼腕嘆息。

  而價值連城的《孫子兵法》等竹簡與彩繪脫落殆盡的「徐娘們」的共同誕生地——臨沂銀雀山,自從兩座漢墓被發掘,文物被取走之後,那極富刺激、熱鬧,並有些水泊梁山味道的場面不再,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對漢墓的發現、發掘具有不可磨滅之功勳的著名人民設計員孟季華老漢,拖著那根象徵著自己身份、地位和權威的幾米長的尺子,在「驢」和幾位哥們兒身邊轉來轉去,並不時地咕嚕著幾句他人壓根兒就弄不清楚的工程設計術語,抑或大著膽子跺著腳,呈慷慨激昂狀,小聲罵幾句以解心中的不平。「驢」仍然採取了在古墓發掘之前那種沉默態度,嘴裡噴著唾沫和粗氣,偶爾也噴點酒氣和怨氣,將滿身的力氣都投放到鏟土填埋一、二號墓坑的工作之中。很快,一幢又一幢古怪醜陋的四方盒子加三八式土樓房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個頗具沂蒙特色的壯麗景觀。那盛極一時、震驚中外的銀雀山漢墓遺址,那個天機泄露、光芒四射的利益桃花源,此時被強權在握的無知和愚昧二人一合計,索性埋壓於高樓大廈之下,從此在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

  銀雀山漢墓的最早發現者——「驢」,據說後來竟鬼使神差地交上了桃花運,娶了一位號稱「沂蒙山一枝花」和「中國的山口百惠」、令旁觀者眼熱心跳的漂亮女人做了自己的媳婦。再後來,隨著中國經濟大潮的涌動和各種規章制度的出籠,「驢」憑著當年最早發現銀雀山漢代墓坑,並幫助考古人員向外搬石弄土的這段特殊經歷和史實,曾委託當地文化部門向上級有關權力機構,申請過國務院特殊津貼、博士生導師的職稱和待遇等,但最終沒有得到批准。為此「驢」頗不服氣,便到有關部門上訪,聲言要討個說法。後來「驢」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一關就是幾年。再後來「驢」總算擺脫了醫護人員的監視,在一個狂風大作、月黑風高的夜晚,從醫院裡逃出。當他回家看到自己的媳婦正和一個胸前長著黑毛的猛男在熱得發燙的炕上光著身子來回翻滾時,一句話沒說,扭頭衝出門外,於風雪中投井自盡。他死後留下的最珍貴遺產是1972年那個明媚的春天裡,在銀雀山刨土挖坑時,發現古墓的那把早已鏽跡斑斑的钁頭。

  歷史在吵吵嚷嚷和刀光劍影甚至血肉橫飛、哀號遍野中向前滾動,而經過「文化大革命」戰鬥洗禮的沂蒙大地,依然浸淫在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恐怖氛圍里不能自拔。到了1979年,一些被打倒或靠邊站的部分領導幹部,在逐漸擺脫了「文革」的陰影,重新掌握了國家權力並控制局勢之後,開始對中國進行新一輪的規劃與調整。就在這一年的晚些時候,時任國家建委主任的谷牧來到沂蒙山區視察兗石鐵路和臨沂鐵路大橋的建設情況,其間順便觀看了臨沂地區「慶祝新中國成立30周年文物大展」。就在這次觀展中,對文物頗為愛好和關心的谷牧,突然想起了臨沂銀雀山還發掘過漢墓並出土過包括《孫子兵法》在內的大量竹簡兵書的事,禁不住問了一句墓葬遺址及出土器物的保護情況。陪同的地方領導人一聽,回答道:「那個地兒早剷平蓋樓了。」

  谷牧一聽,心想這好端端的漢墓,天下難得的文化遺產,祖國和人民的寶貴財富,竟然如此不被重視,當場大聲痛斥道:「如此重要的墓葬,如此重要的文化遺存,如此重要的寶藏,你們竟漠不關心,甚至當成了累贅和包袱。依我看,你們搞的這些個所作所為,是不懂文化,破壞文化,是非人類的野蠻行為,是對國家和民族的犯罪行為……」

  儘管谷牧當時的身份和職務並不是很高,但畢竟是曾跟隨毛澤東主席鑽山溝、鬧革命、搞暴動弄起義的元老之一,如今是中央派出的督察大員,如此一頓發火,當場就把陪同的地方大員們給鎮住了。當對方像霜打的茄子,誠惶誠恐地表示自己以前的做法不對,今後要亡羊補牢、將功贖罪時,谷牧很乾脆地說道:「那還能咋辦,人家陝西臨潼1974年挖出了一堆兵馬俑,現在博物館早蓋起來了,既保護了文物,又讓群眾有了一個參觀學習的機會。你們在銀雀山挖出了這麼一堆了不起的兵書戰策,其價值絕不在陝西兵馬俑之下,為什麼就不能蓋個博物館搞展覽,讓群眾有個參觀學習、了解歷史的機會?」

  谷牧的一席話使對方茅塞頓開,但頭剛抬起不足一分鐘,又蔫了吧唧地搖晃著,表情為難地開口說道:「我們沂蒙人民跟著你們東竄西跑地去打仗,弄得死的死,殘的殘,除了走出去當了官,凡回來的沒有幾個能蹦躂的了,吃飯都成了讓我頭痛的大問題,哪還顧得上什麼文化不文化,蓋什麼博物館?再說這博物館要真建起來,連搬遷加蓋房,這一大筆錢你讓我向哪裡去找?」

  谷牧望著對方還算真誠、實在的態度,剛才的火氣頓消。接下來笑著說:「大家一塊想想辦法嘛,中央支持一下,省里支援一點,地方出一點,問題不就有著落了嗎!」

  有了谷牧的這句話,對方那汗漬漬的臉上才勉強地露出了一點笑容,當場答道:「好,就照您的指示辦吧」。

  繼銀雀山漢墓發掘之後,考古人員又陸續在該山和相鄰的金雀山發掘漢墓幾百座,並有大量珍貴器物出土,此為墓群區標誌

  經過近兩年的醞釀,1981年,臨沂地委、行署責成地區文化局開始籌備「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具體工作由地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和建委共同負責。至此,谷牧的提議總算開始付諸實施了。接下來,幾個部門在先後經過了八個年頭的規劃、拆遷、設計、扯皮、爭吵之後,於1989年10月1日,也就是新中國成立四十周年的時候,博物館主體工程建成並正式掛牌對外開放。

  既然銀雀山漢墓原址已經建成了一個專題性的竹簡博物館,那麼在這個遺址中出土的竹簡就理應回到其老家接受八方來客的檢閱。正如同建起寺廟就得有和尚一樣的道理。但遺憾的是,當臨沂方面派人到山東省博物館交涉,並提出了請銀雀山漢墓竹簡回家時,卻遭到了對方的斷然拒絕。按對方的理論,銀雀山漢墓竹簡如同一個人見人愛的黃花大閨女,已從她姥姥家出嫁到了新的婆家。儘管當時婆家未拿一分錢的彩禮作為對她姥姥門上的回報,但婆家畢竟是豪門大戶,能娶這麼一個從山溝桃源里出來的地方媳婦,那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兩相情願的美事。事隔這麼多年,娶來的媳婦也在家中有板有眼地過起了小日子,並做起了親自出面對外接待賺錢的工作,那麼就應該在婆家好好待下去,怎麼能再想著回她姥姥家那個世外桃源中去呢?還是免了罷。

  為此,頗不服氣的臨沂方面再派人找省里有關方面的高官要員出面協調,堅決要求這個當年沂蒙山的黃花大閨女,現在出嫁的小媳婦跟對方離婚,重返沂蒙山區她姥姥家過日子。

  在這種強烈要求下,省里有關部門的領導人出面做了調解,但最後協調的結果是,臨沂方面只得到了在省考古所文光閣三樓存放的那堆早已蛻變得像老樹皮一樣的漆木器和脫了彩繪的陶俑陶罐陶盆等無足輕重的器物,真正價值連城的竹簡書和獨一無二的《元光元年曆譜》,一直深藏於省博物館的密室里不得移交。

  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館長郭文澤(右)、書記杜學民(左)向作者講述當年發掘漢墓與省、地、縣三家爭奪《孫子兵法》漢簡的情形,以及幾十年來的風風雨雨與愛恨情仇(楊玲 攝)

  在臨沂竹簡博物館已經開放,而省博物館仍拒絕交出竹書的情況下,於萬般無奈之中,臨沂方面只得用複製品代替真品進行展覽。但每當有前來參觀的各方人士問及竹簡是真品還是假冒偽劣的產品時,陪同的講解人員便陷入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於是,既不甘心又氣不過的臨沂方面,決定不再受這個窩囊氣,豁出去,堅決要討個說法。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從此開始與省博物館方面圍繞著銀雀山漢墓竹簡書到底歸於何處的問題,又展開了一場無休無止的漫長的拉鋸戰。交戰雙方都窮盡人生智慧想把對方制服,從而達到單方勝利,或雙方罷戰講和的目的,但這個願望卻遲遲得不到實現。省博物館一直採取守城之勢,臨沂方面一直採取戰略進攻的態勢,無奈省博物館具有銅牆鐵壁、堅不可摧之險固,儘管臨沂方面一度士氣高昂、攻勢凌厲,但幾百個回合下來,當初形成的戰略格局仍沒有發生根本性轉變。

  2000年11月12日,國務院總理朱鎔基攜夫人來到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視察,鑑於省、地雙方十餘年來一直為竹簡的歸屬問題爭吵不休,戰鬥不止,為防止出現總理不願看到的場面或不願聽到的言辭,也為了能矇混過關與防止節外生枝,省、地有關部門領導人專門對博物館領導和職員下達了強硬命令,即一切接待人等及閒雜人員,都不得擅自向總理提出所展出的竹簡是複製品這一敏感的話題。

  當這個命令下達到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後,館領導人憑著多年的接待經驗,深知在沂蒙山或整個中國,哪些人可以稀里糊塗地矇混過關,哪些人是絕對含糊不得的,有些人你即使想瞞也是瞞不住的等生活經驗,提出了「要是總理問起這竹簡是真是假,我們怎麼回答」的問題。制定指令的領導人面對這個難題,思考了許久,便答覆道:「要是真問起來,你們就看情況回答吧。」言外之意是愛咋弄咋弄,弄出是非與我無關。有了這條可以自由舒展的規定,博物館人員感到心情輕鬆了許多。

  果然不出所料,朱總理來館後,在視察中竟真的問起竹簡真假來,博物館的陪同人員本著前兩年某地那個鄉長說過的「我跟總理說實話」的精神,做了如實回答,並趁機提出了請總理出面干涉,讓真正的銀雀山漢墓竹簡回姥姥家的要求。總理聽罷,便對身邊陪同的大員們說道:「今天省長、書記都在這裡,你們看是不是可以請回來,讓竹簡回家?」陪同的大員們更深知此題之難難於上青天,儘管整得後腦瓜子生痛,但還是整不明白是該請還是不該請,是放到婆婆家還是姥姥家,是放在濟南還是放在臨沂,最後只是表情木然,不知其所云又不知其所以雲地胡亂點了幾下頭,似是而非地「嗯」「哦」幾聲,在讓現場所有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同時,這個問題也算是有了一個看似沒有,但又感覺確實是有的、典型的、東方黃老哲學式的答覆。

  再之後,銀雀山竹簡博物館的領導和職員們,又圍繞著竹簡回姥姥家的問題做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努力。2002年10月,由博物館具體操作,臨沂市政府部門支持,共同組織召開了「銀雀山漢簡兵書出土三十周年紀念大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會前會後和會議期間,博物館與市文化部門的領導人,對博物館未來的建設做出了新的頗具氣魄的宏偉構想,並為此做出過重大努力。關於眾所矚目,也是最令沂蒙人民耿耿於懷的銀雀山漢墓竹簡兵書最終歸屬權的交鋒——這個共和國總理都沒能解決的問題,還要長久地持續下去。只是沒有人真正知道和預測得出,在這種社會體制和人事關係盤根錯節的中國,這個「長久」到底是怎樣的長,怎樣的久,或許就如同中國人慣常說的那個地老天荒中的天長地久吧。

  儘管如此,臨沂方面的有關領導者和文化部門相關的幹部職工,在不放棄追索《孫子兵法》等竹簡的同時,也在加強各方面的建設與改進。竹簡博物館自建成後,已接待國內外遊客五十萬人次、著名國際友人及專家學者三千餘人次,並連續承辦了兩屆《孫子兵法》國際學術研討會。就在銀雀山漢墓兵書出土三十周年紀念大會前夕,臨沂市委、市政府召開了專題會議,對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的擴建、門前大道的開通、建設原簡廳等問題進行了專門研究,並擬於會議後短時間內付諸實施。也許不遠的將來,人們就會看到幾十年來所期盼的結果。

  ——歷史在耐心地等待著。

  2002年6月—2003年5月一稿

  2011年6月修訂於北京逸園

  山東省博物館的李淑華(右),同作者介紹漢簡《孫子兵法》等竹書的保護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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