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山孫臏洞

2024-10-06 05:01:24 作者: 岳南

  就在菏澤地區課題組在鄄城孫老家一帶探尋並為取得的成果而沾沾自喜之時,亦有其他的學者在不同的地方也為此展開了廣泛的調查與考證,並根據考察結果得出了孫臏故里在今陽穀縣、鄆城縣、廣饒縣等結論。如廣饒學者張秀香、趙英秀等根據孫臏的祖輩孫武等人「食采於樂安」的記載,組織了一干人馬經過對廣饒地面調查和實地考古發掘,最後寫成了一本叫作《孫武·樂安·廣饒》的著作。此著作公然宣稱:孫臏的出生地並不是司馬遷所說的「阿、鄄之間」,而是「老家在樂安,他又居住在樂安以度晚年。其孫氏門第之影響,則是舉世聞名的」。

  按照張、趙二人的說法,孫臏壓根兒就和阿、鄄之間這個地方搭不上邊,他出生在樂安,其子孫同樣在樂安生息繁衍,到魏晉時已使孫氏家族成為樂安的第一大族。為了表示這一說法的可信度,張、趙二人還開列了一張孫臏家族譜系表,從表中可以看到,自孫臏之後至晉代,樂安孫氏族人的發展情況是:

  孫臏生勝,字國輔,秦將。

  勝生蓋,字光道,漢中守。

  蓋生知,字萬方,封武信君。

  知生念,字甚然。

  甚然二子:豐、益。益,字玄器。

  玄器生卿,字伯高,漢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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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高生憑,字景純,將軍。

  景純二子:廟、詢。詢,字會定,安定太守。

  詢二子:鸞、騏。

  鸞生爰居,爰居生福,為太原太守。遇赤眉之難,遂居太原中都(這是由樂安孫氏析分出來的太原支)。

  騏,字士龍,安邑令。二子:通、夐。

  通子孫世居清河(這是由樂安孫氏析分出來的清河支)。

  ………

  甲子山下石汪村的村民(右)說:孫臏在甲子山一邊教徒弟放牛,一邊教書。村外河壩是孫臏的牛經常來飲水的地方,河邊石面上留下了牛的清晰蹄印(晨曦攝)

  按張、趙二人的說法,孫氏家族在魏武帝曹操置青州樂安郡時已發展成了一個龐大的名門望族,其家族名人輩出,門閥顯達,更為青州樂安之冠。先秦齊國樂安與隋代之前的青州樂安郡,實屬同一地面,並因孫姓族人的世代襲居而著名。從「其先樂安人也」,「其先與齊(田姓)同姓」,「田書被齊景公賜姓孫氏,食采於樂安」(春秋末期);到孫臏「護子孫,遂居齊樂安」(戰國中期);再到孫姓郡望出處的青州樂安郡(隋代之前),其傳承沿革脈絡十分清晰。隋代之前的青州樂安郡即今山東省東營市廣饒縣可謂言之鑿鑿、世人皆知……張、趙二人弄出了這樣一個明顯與偉大的史家司馬遷較勁的結果,不知其所依據的材料是什麼,更不知這些材料的可靠性如何,是鐵板釘釘、貨真價實的原材料,還是瞎扯淡的玩鬧,似乎當事者也說不清楚。

  在1980年前後,銀雀山漢墓發掘者之一的劉心健,就按照出土的《孫臏兵法》提供的線索,開始另闢蹊徑,從一些有名或不太出名的地方志中,查找孫臏的故里與最後的隱居之地。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在算不上很有名的《莒州志·古蹟》中,查到了一條「莒縣東南百里甲子山前麓有孫臏洞」的記載。此後他曾幾次按這個記載到甲子山一帶調查,不但真的找到了「孫臏洞」,並於1989年底出版的《孫臏兵法新編註譯》中首次公布研究成果,認為「孫臏晚年在此隱居是很可能的」。

  甲子山的孫臏洞今已屬山東省莒南縣朱蘆鎮的石汪村管轄範圍,確切位置在石汪村北三里拉子山西「樓頂」山的後山坡,即甲子山主峰玉皇頂以東半山腰上。此處群峰起伏,層巒疊嶂,是個隱居的好地方。據載孫臏洞「洞旁有泉,下有飲牛汪。山水環繞,境極幽僻」。實際觀察便可發現,此洞洞口朝東南,洞深四米多,高三米多,寬十米許。洞內巨石參差,台坎天然。洞口有長形磚牆,牆內有孫臏師徒三人及其坐騎的泥塑像一尊。孫臏像高四尺,兩個徒弟陳睦和袁達侍立在側,三尺高的獨角牛作為坐騎居右,現依然可見。

  傳說中孫臏牧養的牛在石汪村河崖踏出的蹄印(作者攝)

  孫臏洞的東面不遠處有一座高山,號稱蒙山,據當地傳說是鬼谷子當年在此設壇授徒的地方。蒙山中有鬼谷洞,傳說當年孫臏、龐涓就曾在此讀書受教,也就是說當年鬼谷子的那個訓練基地就在此處。甲子山上的孫臏洞選在他曾讀書就學的地方不遠處,當是思鄉和落葉歸根的意思。

  孫臏洞前有平地一塊,由東、南、西三面的殘存石垣圍成一個院落,院中央有一飲水泉池,水由洞內石壁縫中流出匯此。暗流至澗,匯成小溪,再下流三里,抵村東北角斜坡,則譁然成瀑。瀑下就是個石汪,傳說這就是孫臏當年耕作、飲牛以及休息的地方,山村即以此石汪而得名。在村的東北角的一條河邊,現仍可看到在一塊大青石板上有一串串茶碗大的小洞,據說這是孫臏的牛來飲水時踏踩而出的印痕。

  按當地風俗,地名以人名命之,並立祠塑像紀念,一定與其人在此活動過有關。莒地既非孫臏的家鄉生地,也不是其采邑封地,而竟然能以孫臏之名命洞,且祠以師徒塑像,一定是有些來頭。按照銀雀山漢墓發掘參與者劉心健的考察研究所得出的結論,此洞很可能與孫臏當年離開齊國官場和戰場後,曾在此隱居過有關。此地遠離齊國都城臨淄,可避開政敵的注意,又不出齊境,還可慰其愛國之心。再加上「山水環繞,境極幽僻」,正是一難得的隱居「聖地」。洞內塑有其二徒,亦與史料記載相符。《孫臏兵法·威王問》篇即有「孫子出而弟子問」的話,但沒書其弟子姓名。根據孫臏洞現有的塑像印證,其弟子中較親近的可能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陳睦和袁達,後隨師傅隱居於此。

  甲子山孫臏洞中的牧童塑像(作者攝)

  洞中孫臏的塑像有坐騎,更合情理。孫臏刑餘,不能行走,需要坐騎。官場失意隱居,乘不起車馬,牛既可代步,又可從事耕作,恰合隱士之需。據當地人說,1955年以前,這裡有傳統的「牛旺香」山會。每年農曆正月十五,群眾會於此地,燒香祈禱牛旺禾收,雖然這一做法帶上了迷信色彩,但從當地農業世代相傳並把孫臏和他的牛神化的情況來看,也似乎說明孫臏在此隱居很久,影響很深。

  按劉心健的說法,孫臏的故里應是司馬遷所說的阿、鄄之間,也就是在今菏澤地區。而離開齊國官場之後,孫臏可能來到了甲子山一帶,在此隱居並從事著書立說等事情,只是著名的《孫臏兵法》是否就產生於甲子山這個洞中尚難有定論。

  除甲子山孫臏洞之說外,其他幾家地方志也或多或少有牽涉孫臏蹤跡的記載,但同樣真假難辨,經常弄得研究者一頭霧水。1990年第4期出版的《地名叢刊》中,又發表了陽穀縣學者王藎忠的《孫臏與迷魂陣》一文。王氏根據地方志等史料的記載,通過實際考察,認定孫臏生於今陽穀縣阿城鎮西北六公里處一個叫迷魂陣的村落,並在那裡度過了童年和晚年的時光。也就是說,孫臏的出生地和晚年隱居地都在這個村里,壓根兒就不存在鄄城的孫老家、廣饒的樂安及莒南縣的甲子山等。王氏創立的這一新的學說剛一誕生,就遭到了菏澤學者韓馥綬的迎頭痛擊。按韓氏的說法,王藎忠弄的這一套極其荒唐,是根本站不住腳的。為此,韓馥綬列舉了以下四個方面予以批駁:

  洞口外的岩石上有「孫臏洞」三個鐫刻大字,據說為明代萬曆年間所刻(作者攝)

  一、王藎忠在文章中說,今陽穀縣城北部六公里處有孫臏大敗龐涓時擺的迷魂陣和馬陵道。關於迷魂陣,孫臏是否擺過,無史書記載,民間傳說的地點很多,有一兩處的例子並不足為據。王又說,迷魂陣村內有孫臏閣,閣內有孫臏塑像。據查此閣修建於清順治元年(1644年),「文革」中被毀。這類閣即廟宇,在哪裡都可以修,像關羽廟,幾乎全國各地都有,孔子廟甚至海外也有。人們敬仰孫臏,為之修廟建祠是常事,與孫臏原籍沒有關係。況且清初之廟也不能為兩千年前的人做證。

  二、王稱此處有廟碑記載:「迷魂陣……相傳為孫臏用兵地,神其術數,運其兵法,用迷魂師魂而奪其魄,以制其命者也。」考此碑乃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立,比孫臏閣又晚約三百年,更不足為憑。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此碑文還有一段:「孫臏為齊國孫武之後人,嘗學兵法於鬼谷子……孫臏則會祖傳師傳於一心,而運用其妙者也。」也就是說,該碑文並沒提孫臏是當地人,此記載也只能說孫臏在這裡打過仗,與其故里在何處沒有關係。

  三、王氏說《辭海》《中國歷代名人辭典》以及文史讀物都直寫孫臏為陽穀人。這些書籍均出自當代,在沒有其他資料的證明下,當然不足為憑。這裡還須特別說明阿城是古東阿縣治所所在,「二十四史」中多有記載,但除《史記》那幾個字外,寫東阿之處均沒提過孫臏。或以為這是小事,正史不一定顧得上,略而去之。但明萬曆《兗州府志》乃海內名志,編者于慎行就是東阿縣人,熟知當地人文掌故。如對於阿城之阿井阿膠記載甚詳:「阿井在(東阿)縣西四十里,故阿城中,陽穀界也……《水經注》曰:阿城北門西北皋上有井,其巨若輪,深六丈,歲嘗煮膠以貢,《天府禹貢傳》曰:東阿濟水所經,取其井煮膠謂之阿膠。用攪濁則清服之,下鬲疏痰,今其水不盈數尺,色綠而重,所謂阿膠者歲解蕃司入貢,甚為四方所珍,而土人不蓄也。」此例證明作者對當地情況十分熟悉。對於在當地流行的孫臏的故事,于慎行也曾進行過調查:「孫臏營在(東阿)縣西南五十里,史傳臏生阿、鄄之間,疑即其地。」一個「疑」字證明,于氏只有這方面懷疑並沒真正把握,如果真有把握,何不直呼「臏生阿、鄄之間,即此地」,而偏要多加一「疑」字呢。實際上,這「孫臏營」也同「迷魂陣」一樣,不見於史傳,即使是真的,也只能說是孫臏在此打仗安營紮寨之處。是先有孫臏而後有「孫臏營」「迷魂陣」,與其老家「故里」,不可同日而語也。

  作者在孫臏洞內觀察泉水的來源處(晨曦攝)

  四、釋「阿、鄄之間」。《史記》載「臏生阿、鄄之間」,對於確定孫臏故里問題極有幫助。所謂「之間」,就是既非在「阿」又非在「鄄」,而在二者之間。阿當然是指東阿,漢東阿縣治所所在,該地名知名度頗高,作為「漢興以來,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的司馬遷不會不知。如果孫臏真生於此,他可用那嫻熟的筆法寫作「孫臏者,阿人也」,何必帶「鄄」字?反之,如果說他是「鄄」人,鄄地知名度更高,則當然是「孫臏者,鄄人也」,更不必帶「阿」。所以,說孫臏生於「阿」或「鄄」都不是司馬遷的本意,而必須「允厥其中」的二者「之間」才是。而考今鄄城紅船鎮一帶,正在此二者之間,符合司馬遷的原意。這裡往東是一望無際的梁山水泊,即古大野澤之西鄙。南面不到十里又是雷澤。北面可能還有濮水,同時又是黃泛區。所以,這裡非常偏僻,是否有地名不清,即使有,知名度也低。大概司馬遷考慮到這一因素,才先用知名度較高的兩端「阿、鄄之間」來表示這個確切的地點。看來孫臏就生在這樣一個既偏僻又多災多難的地方。艱苦的童年激勵他立志成材,後來經過一番折騰,真的成了著名的軍事家。

  無論咋說,把孫臏故里定在陽穀阿城鎮是行不通的,只有把它定在今鄄城紅船鎮一帶,才是歷史的本來面目……

  從以上論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韓馥綬痛責王藎忠的真實面目,是為了斷絕在部分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心中萌發的孫臏故里在陽穀或其他地方的念頭,將思想儘快扭轉、統一到鄄城縣紅船鎮這條戰線上來,以圓貧困潦倒的菏澤地區儘快藉此脫貧致富奔小康的陳年夢想。也就在韓馥綬撰寫這篇以駁斥為主的具有戰鬥檄文性質的論文之時,鄄城方面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經為尋找、證明孫臏故里之事,忙得精疲力盡,並且組織召開了一個全國性的孫臏故里研討會,會後的1991年8月10日,新華社向世界播發了這樣一條消息——

  新華社濟南八月十日電 孫臏生在何處?一直是個懸題。一批著名史學家對珍藏的《孫氏族譜》和《孫氏家祠序》進行了認真考證,確認兩千多年前的著名軍事家孫臏的出生地為今山東省鄄城縣紅船鎮孫老家村。近年來,山東省菏澤地區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者,經過周密的考察,在鄄城縣紅船鎮孫老家村發現了與孫臏有關的族譜、祠堂和碑位。經專家們研究考證,確認了孫臏出生地。

  (記者 劉關權)

  位於孫老家村的孫臏祠(作者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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