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臏奔齊

2024-10-06 05:00:30 作者: 岳南

  這一天傍晚時分,小钁頭等侍衛人員剛把飯菜擺上,孫臏突然昏厥倒地,緊跟著口吐白沫,眼珠上翻,做嬰兒抽風狀,全身顫抖不已。過了一會兒,突然睜大眼睛,詐屍一樣倒於飯桌之上,抬起頭顱沖天嗷嚎一聲,順手摸起飯碗、湯盆向小钁頭等侍衛砸來。幾個侍衛和特務一看孫臏發起瘋來,顧不得擦去滿臉的菜湯,將孫臏死死按住,找來繩子捆了個結實,緊接著一頓拳腳將其揍了個鼻青臉腫,扔入牆角看管起來。

  龐涓得知此事,大吃一驚,心想怎會有這等奇事?他急忙率領一干人馬專程前往察看。只見孫臏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忽而大哭,忽而大笑,一副癲狂狀態。龐涓見狀,抱著懷疑、試探的心態上前和孫臏搭訕,孫臏大瞪著眼睛望著龐涓驚恐萬狀,似乎從來不認識對方。對龐涓的提問,孫臏答非所問,顛三倒四,一會兒大罵不止,一會兒又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響,一會兒又仰天躺倒哈哈大笑……龐涓見對方一板一眼地裝得極像,便皺了下眉頭,向一直監視孫臏的侍衛們了解情況:孫臏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瘋的?發瘋之前都幹了些什麼?有沒有外人跟他接觸?諸如此類的事情一一問過,一時尚看不出什麼破綻,龐涓只好帶著滿肚子的疑惑登車回府。

  披頭散髮的孫臏在豬圈裡睡得正香

  經過一天一夜的琢磨,龐涓覺得這孫臏無風無火地說瘋就瘋了,怎麼說也讓人感到不太對勁,為了驗證真偽,他令手下找了豬圈,將孫臏拖了進去。這孫臏來時還一副無精打采、死氣沉沉的模樣,誰知一進豬圈,立刻兩眼放光,精神大振,如同一個短跑運動員聽到了發令的槍聲,「蹭」的一聲向一隻既肥又胖的母豬背部躥去。那母豬突然覺得背上多了一個又沉又重的麻袋,驚恐之中在豬圈狂奔亂撞開來。只聽「撲騰」「嘩啦」一陣響動,壕坑內污水四濺,糞便橫飛,孫臏先是被母豬飛躍的慣性甩到了護欄上,隨後從護欄上落下,一頭栽入污泥中不見蹤影。這出乎意料又驚險的一幕,使包括龐涓在內的所有在場人都狂笑不止。一會兒,孫臏從污泥中探出頭來,一邊情緒激昂地上下撲騰,一邊模仿母豬的動作和聲音,哼哼唧唧地叫喚著。

  

  龐涓細心地觀察著孫臏的一舉一動,得出了兩條可能的結論:一是孫臏確實是瘋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個神經錯亂的大腦司令部指揮的結果,屬於自然的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在人身上的綜合反映。二是沒有瘋,孫臏無疑是古今中外最偉大的天才編劇、導演和表演藝術家,他自編自導自演了這一出瘋魔大劇。

  由於對以上兩個結論舉棋不定,龐涓心生一計,密派一個人送外號小呼騰的軍統特務,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端著熱氣騰騰的酒飯來到豬圈中。只見小呼騰壓低聲音對孫臏道:「奴才是小呼騰,將軍可能不認識奴才了,幾個月前我的馬因受驚拖著車子亂跑,差點把您撞到溝里去,您不但沒治奴才的罪,反而還安慰我,真是讓奴才羞愧難當,感激不盡啊!現主子在此蒙冤受刑,過著非人的生活,自感沒有能力搭救,今夜偷偷弄了點飯菜給您,算是盡一點心意吧。」

  孫臏借著皎潔明亮的月光望了望小呼騰那張清瘦中透著精明和殺機的臉,憶起了幾個月前確曾有過撞車事件,但駕車人是不是面前的這個小呼騰已記不得了。即使真是此人,恐怕內中也有詐,一個小小的車把式,他有多大的膽子,會跑到這裡來送死?不用說,這又是龐涓施的一條毒計,目的仍是觀察試探自己到底是真瘋還是偽裝。這樣思索著,不禁暗罵道:「他娘的,活該你倒霉,今夜我就讓你好好地呼騰呼騰吧。」想到這裡,孫臏退到豬圈的壕坑邊,引導小呼騰將酒菜送了過來,接著嘴裡嘰里咕嚕地說著什麼,用手抓起酒菜便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開來。待吃得差不多時,又招手示意小呼騰到自己身邊,對方不知是計,彎腰弓背走了過來。孫臏見火候已到,端起半盆菜湯,猛地扣到小呼騰的頭上。小呼騰打了個激靈,剛要轉身逃走,孫臏已迅速出手薅住了他的脖領子,單臂一使勁,二人就被拴在一起,接著又向臭氣熏天的壕坑滾去。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映灑在壕坑中銀板一樣的月光,被砸得支離破碎,晃晃悠悠。小呼騰一看自己被按進了污水與糞便交融的壕坑裡,本能地開始了自救和反抗,但尚未轉身就被孫臏一口咬掉了半隻耳朵。小呼騰尖叫著用盡全身力氣,和孫臏扭打在一起,頂著一身污水流淌的糞泥,捂著鮮血淋漓的半隻耳朵狼狽地逃竄而去。

  第二天一上班,小呼騰來見龐涓。龐涓見對方的頭上纏著白色的紗布繃帶,好奇地詢問緣由。小呼騰明知孫臏根本沒瘋,但由於昨夜自己將事情弄了個不明不白,灰頭土臉,如果照實匯報,龐涓肯定指責自己無能,傳將出去更是令人恥笑。如果說對方確實瘋了,那麼被瘋子咬一口也屬正常,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於是小呼騰把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龐涓聽,最後說道:「孫臏確實是瘋了,這個傢伙已成了貨真價實的瘋子了,正常的人是不可能這樣做的,要說偽裝也不太可能。」

  龐涓哼了一聲,點點頭,繼而長吁一口氣,心想:「要真是這樣,以後就不足慮了,先讓他這樣活幾天吧,待以後魏惠王漸漸忘記他的存在的時候,再打發他上西天。」

  自此之後,監視孫臏的侍衛陸續撤走了,幾個看守兵卒也漸漸地不再認真履行職責,只是每天照例弄些飯菜來,並隔幾天例行公事地向自己的上級匯報一次孫臏的行蹤而已。

  孫臏見外面的侍衛漸漸對自己放鬆了警惕,知道龐涓已經中計,他時常在白天不聲不響地爬出豬圈,晚上又爬回來。開始時,這一舉動還受到看守兵卒的干涉與阻攔,日子久了,也就沒人再管。再以後,連飯菜也很少給送了,孫臏開始靠街頭巷尾同情他的百姓施捨頑強地活著。他在等待機會,並開始思考擺脫龐涓控制、逃離魏國的辦法。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半年之後,一個天賜的機會降臨了。

  這個機會的源頭仍要追溯到當年向魏惠王推薦孫臏的墨翟,墨翟師徒周遊列國,一路風餐露宿地來到齊國臨淄的時候,剛剛在一個賓館兼歌舞廳住了三天就已身無分文。墨翟以前的好友、齊國大將軍田忌聽說便主動邀請這幾位住到了自己府中,以食客的規格相招待。半個月之後,墨翟一名叫禽滑釐的弟子從魏國來齊。師徒於閒談中提到了孫臏,墨翟問道:「這後生在魏國混得咋樣?」禽滑釐搖了搖頭說:「別提了,被龐涓害慘了,現在可以說是生不如死。」接下來,禽滑釐便把孫臏在魏國的遭遇說了一遍。墨翟聽後很感震驚,慨嘆道:「我看其人才華出眾,本是要推薦他,想不到反而害了他,這事跟老田說說,看有什麼辦法沒有。」

  田忌聽說之後,在憤慨之餘表示要伸張正義,伸出援助之手,想辦法把孫臏弄到齊國。本著這一人道主義關懷原則,田忌向當朝最高領導人齊威王做了匯報,並強調道:「我們齊國有如此著名的兵家巨星,卻無端在異國蒙受奇冤大辱,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齊威王望著田忌義憤填膺的樣子,為照顧其情緒和面子,說道:「我下令出兵攻打魏國,把這孫天王弄到我們大齊咋樣?」

  在井邊等待奔齊的孫臏

  禽滑釐

  田忌搖搖頭說:「不可,聽說龐涓那廝為人狹隘自私,做事陰險毒辣,他既然容不得孫臏在魏國做他的助手,豈能容孫臏到齊國來做他的敵手?如以力奪,他必搶先下毒手,那樣一來,孫臏不但不能來齊,怕是連性命也保不住了,看來還當以智取為上策。」

  齊威王心想,本來我是為了給你個面子才說那番話的,你卻拿著雞毛當了令箭,真刀真槍地跟我較起勁來了,這不是有病嗎?想到這裡便扔下了一句:「那你看咋個弄法合適就咋弄吧。」

  田忌回府和墨翟師徒合計了一下,終於想出了一個可行的辦法,在徵得齊威王點頭同意後,開始按計劃實施起來。

  幾天後,齊國外交部禮賓司司長淳于髡帶領幾名手下弟兄,組織了一個出使團以送禮為名到魏國去執行任務,禽滑釐也扮成其中的一名隨員前往。待來到魏國後,見到魏惠王將禮單呈上,轉達了齊威王的友好之情。魏惠王見中原大國派人登門送禮,感到自己很有面子,對淳于髡一行盛情款待之後,又安排到賓館下榻。

  按照事先的分工,作為隨員的禽滑釐暗中見到了依舊在街頭裝瘋賣傻的孫臏,為防止龐涓的眼線察覺,白天並未與他講話,只是到了深夜才悄悄只身前去探望。此時孫臏雙腿殘疾,披頭散髮,背靠一個井欄,低頭似睡非睡。禽滑釐將其喚醒,孫臏抬頭瞪著眼凝視著來者,並不言語。禽滑釐借著明亮的月光細看了孫臏的慘狀,頓時淚流滿面,他抽泣著壓低聲音道:「孫先生,我是墨翟先生的弟子禽滑釐,我的業師已經將您的遭遇告訴了齊王,這次受業師和齊王的委派,專為營救先生而來……」

  孫臏辨清了來者的身份,明白了來者的意圖後,百感交集,不禁潸然淚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孫某原以為自己非慘死於溝渠不可了,沒想到會有今日之機會。不過龐涓疑心太重,防範甚嚴,恐怕……」

  禽滑釐道:「先生不必多慮,一切自有安排,到了行期,便來此處接您。」當下,兩人秘密約好了接頭暗號,單等第二天開始行動。

  第二天晚上,禽滑釐領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叫花子,趁著夜色悄悄來到了孫臏所在的井邊。只見孫臏快速把衣服脫下,遞給叫花子穿上,而後爬到禽滑釐的背上,禽滑釐背著孫臏行走如飛,眨眼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上午,淳于髡等一行就來到王宮向魏惠王辭行。魏惠王除回贈了一些稀有禮物外,又派相國和元帥這兩位國府大員為齊使團擺宴餞行。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齊使與龐涓等相互告別。此時孫臏早已被藏於禽滑釐的車中,淳于髡令禽滑釐護車快馬加鞭先行,儘快脫離魏境而入齊國,自己隨使團一行斷後,以免龐涓派人追趕。就這樣,孫臏在齊使的保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又過了一天,一個派來看守孫臏的兵卒,因閒極無聊,便到孫臏經常出沒的街市胡同轉轉,看看孫臏又爬到哪裡搞笑去了。但找了一天也沒有發現孫臏的身影。這個小卒突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妙,迅速向他的上級做了匯報,他的上級又速向龐涓做了匯報,軍統局領導人一聽,頓覺事情嚴重,立即增派大批人馬四處搜尋,但一天過去了,仍然未見孫臏的蹤影。龐涓親自將那負責看守的小卒叫來審問道:「孫臏這幾天都在哪些地方活動?」

  「都在離市井不遠處的一個井邊,可這幾天只有另外一個叫花子在那裡,孫臏沒了蹤影。」小卒極其緊張地回答。

  軍統局長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沒問那個叫花子有沒有看見孫臏?」「問了,他說沒看見。」小卒很乾脆地回答。

  「沒看見,不可能,你馬上把這個叫花子抓起來嚴刑審問,看他到底看見沒看見。」龐涓用陰鷙的眼光逼視著對方下達了命令。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侍衛們回來匯報導:「那個叫花子已經逃跑,不過又被抓回來了,只用了兩瓢辣椒湯,老虎凳還沒坐就招了,他說孫臏在大前天夜裡被一個大漢背走了,這人給了叫花子一些錢,讓他在井邊裝孫臏……」

  龐涓一聽火冒三丈,本想來個全國大搜捕,但又覺得此事不宜張揚,否則魏惠王找碴兒怪罪下來,自己不好交代。鑑於這一特殊情況,龐涓令手下人謊報孫臏落井淹死,草草把此事做了了結。當然,這個時候的龐涓只意識到有人將孫臏藏了起來,但萬萬沒有想到此時的孫臏已經到達齊國境內了。

  待到達齊國首都臨淄後,淳于髡、禽滑釐等先是把孫臏帶到了一家五星級大客棧,經過一番梳洗打扮,沐浴更衣,孫臏的氣色好了相貌頓時亮麗起來。齊國大將軍田忌和墨翟得到孫臏已來齊的消息,一同赴飯店看望。墨、孫二人相見,自是感慨多多,相互傾訴了一番分別之苦與思念之情,談了齊國的形勢和當前的現狀,使孫臏對齊國的整體局勢有了大體的了解。同時對今後的前景也做了一個簡單的展望,使孫臏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也增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第二天上午,田忌帶領孫臏乘坐一輛殘疾人用的專車直入王宮拜見齊威王。這齊王一看號稱天王級的兵學大腕兒孫臏來到殿前,表面上做歡迎狀,但心中卻在琢磨眼前這個瘸子是否像田忌、墨翟之流所說的那樣神乎其神,真的是天王。為了驗證孫臏的能耐到底是大是小,是英雄好漢還是酒囊飯袋,齊威王象徵性地打完了哈哈之後,當場考問孫臏道:「聽說你是兵學聖人孫武子之後,並得到孫武子的真傳,深諳兵學十三篇的精髓,應算是當代兵家大腕兒了。這幾年整得我後腦瓜子生痛也沒整明白,你說這打仗的事到底該咋弄?」

  面對齊威王突然又似乎是很自然的提問,孫臏心中明白,這實際上是一次命題考試,而這次考試的成敗,將關係到自己的命運以及田忌、墨翟等人的面子。不過,就孫臏的才華和所學而言,這個題目算不上什麼難題,早在鬼谷學藝時,這樣的作文就已交過多篇了,加之昨日自己對齊國的形勢已有了大體的了解,並做過一番思考,對戰爭已經有了獨到的看法和見地,於是,孫臏清了清嗓子,開始一字一句,嗓音略帶沙啞,聲調低沉有力地演講起來:

  漢畫像石中的蚩尤形象,手持怪異兵器足以說明他的「戰神」身份

  關於戰爭,並不是依仗自己有強大的軍隊就可以說打就打,這是先祖帝王已經證明並傳下來的道理。如果打了勝仗,就能保存處於危亡中的國家,並可延續將被毀滅的世系。一旦打了敗仗,就會喪失國土而危害整個國家。因此,對戰爭不能不認真考察和研究。

  可以這樣說,輕率好戰的人,會導致國家滅亡;一味貪求勝利的人,會受挫被辱。戰爭是不能輕率進行的,而勝利也不是隨意可以貪求的。要先做好準備,而後才能採取行動。城池雖小而防守堅固,是因為有充足的物資儲備;兵少而戰鬥力強,是因為進行的戰爭是正義的。如果防守而無物資儲備,進行戰爭而非正義,天下誰也無法使其防守堅固,戰鬥力強大。

  黃帝涿鹿大戰蚩尤圖(河南南陽漢畫像石)

  黃帝戰蚩尤圖(河南南陽漢畫像石)

  當唐堯在位統治天下的時候,拒不執行他命令的有七個部落。其中東方地區有兩個,中原地區有四個。而在唐堯征伐了東方邊遠地區的國家之後,地方的居民才免受騷擾。當討伐了共工之後,國家才得以安定。此時他們便對軍隊進行休整、訓練,不再用兵。唐堯由於數年操勞,年老體衰,已無力治理國家,便把管理國家的大權讓位於虞舜。舜繼位後,舉兵把嚾兜部族趕到崇地;把鯀擊死於羽山;把三苗驅逐到了三危之地;又消滅了有扈氏。這時中國只有苗氏存在,而且還比較強盛。虞舜年老體衰無力治理國家了,又把帝位讓於禹。禹首先劈山導流治理洪水之患,又舉兵消滅了一些敵對勢力,進而放逐了西面的三苗……任何一代帝王都不能平素貪圖安逸,無所作為而取得勝利。只有用武力戰勝敵人,才能使自己強大鞏固,實現萬民歸服,國家統一。古時候神農戰勝斧遂,黃帝戰勝蚩尤於涿鹿,唐堯討伐共工……湯放桀於南巢,武王征伐殷紂王,周公率兵平商奄叛亂,所有這些都說明了這個問題。

  所以說,那些功德不如五帝、才能不如三王、智略不如周公的人,卻在叫囂什麼要積累仁義、推崇禮樂,不用武力的辦法來制止戰爭,這種辦法堯舜不是不想做,而是根本做不到,所以才用戰爭的辦法來制止戰爭。(原文見銀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見威王》)

  放桀南巢

  夏朝的最後一個王桀,被商湯率師俘獲後囚禁於南巢(今安徽巢湖市西南)。自此,夏亡商興

  孫臏嘰里咕嚕地一番講演,將自己的戰爭觀念和戰爭思想明確地提了出來。這篇講演,後來成為《孫臏兵法》最為重要的一篇。它的核心思想是「戰勝而強立」,這是孫臏戰爭觀的靈魂,也是對孫武《孫子兵法》關於戰爭觀問題的一個發展和創造性的提升。在廟堂之上,面對齊威王的考問,孫臏一開始就先聲奪人地指出,戰爭是關係國家安危存亡的大事,「戰勝,則所以在亡國而繼絕世也。戰不勝,則所以削地而危社稷也。是故兵者不可不察。」

  此時的孫臏冷不丁地提出這一問題,絕不是危言聳聽,無的放矢,或撿拾重複他祖上孫武的牙慧故弄玄虛,而是針對齊國的現狀發出的心靈的呼聲。因為孫臏已從墨翟等人的口中了解到,在齊威王即位前和剛剛即位的一段時間內,齊國的形勢相當不妙。公元前405年,三晉(魏、趙、韓)聯合伐齊,廩丘一役,「得車二千,得屍三萬」,齊軍慘敗,從此一蹶不振。次年,三晉聯軍又和齊軍交手,齊軍大敗,聯軍一直攻入齊國的長城防線才算罷休。公元前380年,三晉伐齊,一直到桑丘才停住腳步。公元前378年,三晉伐齊,一直打到靈丘才罷兵回歸。公元前373年,燕敗齊於林營,魏伐齊到博陵,魯伐齊入陽關。次年,連小小的衛國也攻占了齊國的薛陵。公元前370年,趙伐齊攻鄄。公元前368年,趙伐齊攻到長城腳下……因此,齊威王即位時,齊國正好處於「諸侯並伐」的亂象中,能否改變這一被動挨打的局面,的確關係到齊國的命運和前途。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孫臏適時而大膽地提出了「戰勝而強立」的政治軍事理論。相對而言,這一思想較其他各種亂七八糟的學說更符合當時歷史發展的客觀趨勢,因為在封建割據的情況下,任何一個統治者都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台,放棄固有的權利,只能用「舉兵繩之」的手段解決問題。但是,當時有許多學派都極力反對各諸侯國之間的戰爭。如儒家強調「仁義」,墨家宣傳「非攻」,道家主張「無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與孫臏同時的孟子,這個同孔家老二合穿一條連襠褲子的老傢伙說,「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故善戰者服上刑」,又說「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從而全盤否定了春秋戰國期間的全部戰爭史,並竭力吹噓強調說,「國君好仁,天下無敵焉」。這些觀點,講起來和聽起來都頭頭是道,有板有眼,但卻違背了客觀規律,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歷史發展進程中需要統一的問題,只不過是一種幻想而已。孫臏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在敘述的結尾,敏銳嚴厲而大膽地批駁了「欲責仁義,式禮樂,垂衣裳,以禁爭奪」的思想,以此來堅定齊威王「戰勝而強立」的決心。

  帝舜圖

  對於孫臏這番雲山霧罩的誇誇其談,齊威王雖然沒有全部聽懂弄明白,但整體上覺得對方說得有些道理,大多數觀點還是比較合乎自己口味的。於是,臉色比先前好看了許多,並煞有介事地讚許道:「你剛才說得有點道理,不愧是孫武子之後,鬼谷子之徒,當代著名兵學大腕兒呵!你既然來了,總得給你封個一官半職的乾乾,否則對媒體和外界都說不過去,你自己琢磨著封頂什麼樣的帽子戴著比較合適?」

  孫臏聽罷,覺得這齊威王並未真正從內心裡看得起自己,言語中總有些敷衍的味道,眼下正是一個包裝炒作和自我推銷的時代,看來不說點大話是不可能真正引起他的興趣和敬重的。想到這裡,遂拱手施禮道:「感謝大王的救命之恩和對我的關愛栽培之意,我作為一介殘疾書生,身殘卻志堅,胸藏甲兵,有吞併敵軍十萬之眾的雄才韜略。但是,我自入齊國後,到現在一計未獻,寸功未立,何談要什麼帽子不帽子?再說,假如給我一頂帽子戴著,那魏國的龐涓知道後,一定會起嫉妒之心而生事端,這樣得不償失,不如暫時對外保密,等到大王哪一天有用人之處,作為奴才的我一定在所不辭,竭誠效力,以報答主子您的救助和知遇之恩。」

  齊威王聽了,順水推舟地說:「這樣也好,你先到田忌將軍家住著,弄個門客的紙帽子戴一戴,待什麼時候為我大齊立下功勳,我再給你弄一頂帶花翎的紅頂子鐵帽或銅帽鋼帽戴著,請回吧。」

  「謝主隆恩!」孫臏答應著,離開了大殿,從此寄居於大將軍田忌家中,成了一名頭戴大紙帽子的特殊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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