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都街頭的吹簫漢
2024-10-06 04:59:30
作者: 岳南
子胥攜狗剩在吳國境內一路向縱深穿插,在一個叫吳趨的地方,偶然結識了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名叫專諸的流氓無產者。此人相貌兇惡,聲如巨雷,其特長是打架鬥毆,好勇鬥狠。就其生活志趣而言,打架就是過年,過年就是打架,不見鮮血無精神,一見鮮血就興奮,為當地著名惡棍兼義士。
子胥與專諸的相識,如同深山老林中一條正被獵人追捕的餓狼,突然遇到一隻獨霸一方又孤獨鬱悶的狽,二者氣味相投、嗜好相近、一拍即合,當場結為八拜兄弟,開始狼狽為奸圖謀殺人放火之勾當。專諸憑著自己在當地作為著名霸頭的所見所聞所感,向伍子胥介紹了吳國朝野內外的情況,並特地勸子胥尋找機會結識公子光。按專諸的觀點和看法,名字叫僚的那位吳國最高領導人,是個無惡不作、不得人心的混蛋君王。而那位叫光的公子,則是位智勇兼備,禮賢下士,為吳國群臣和百姓敬重,日後必成大業的非凡人物。如果子胥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和扶持,在適當的時機借兵伐楚,當有很大希望。子胥得此指點,很是感激,但轉念一想,就憑吳國一個流氓都能知道這麼多朝廷內幕,可見這個叫僚的傢伙實在是統治無術的窩囊廢,那把最高領導人的椅子或許真的要挪動一下了。
子胥在同專諸的交往中,隱約感到這個狽身豬腦的傢伙,以後可能會有些用處,便故作近乎又直白地說道:「多謝老弟的指教,為兄一定牢記在心,倘日後需義弟相助之處,請千萬不要推辭。」這句話的潛台詞是:如果哪一天我打算殺人放火了,具體的事務還得你來操辦。
專諸聽罷,頭高高昂起,手咚咚地拍打著胸脯高聲嚷道:「沒問題,咱倆既已是八拜結義的哥們兒了,就如同骨肉之親,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恨就是我的恨,凡在吳國地面上,如需我出面擺平的人或事,只要老哥言語一聲,我捨出身家性命也要為哥盡力,毫不含糊。」
子胥望著專諸醉漢一樣張牙舞爪的狂態,心中暗嘆:「好一隻發情的公豬啊!看來歷史正在證明,對待這隻公豬,無須用多情的老母豬來引誘,只需一把糟糠放在面前,這隻豬就會捨生忘死,撞翻欄杆,跳將出來,圍著你的身邊哼哼個不停了。唉,想不到這堂堂大吳國也是豬狗橫行,蒼蠅滿天飛呀!如果這些豬狗不除、蒼蠅不滅,這大吳也就永無寧日,至少這社會秩序和衛生條件就很難達到國際標準了。」子胥暗自嘆著,做戀戀不捨狀同專諸灑淚相別。
雖入吳境,但作為一名逃犯,子胥舉目無親,一時又難以找到和吳王接觸、結交的門徑,只好同其他的無業游民一樣在街市上四處遊蕩,以尋找發達的機會。尋了幾日,見無事可做,便弄了一隻簫和一身討飯的行頭,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愛誰誰的架勢,攜狗剩一邊吹簫,一邊討飯,一邊悄悄地等待機會。終於有一天,子胥吹簫從吳市街頭走過,被一個名叫被離的人悄悄盯上了。這被離長相雖與專諸十分相近,卻不是專諸一樣的匹夫莽漢,此人乃一通天人物,無論是吳王僚還是公子光,都把他當作自己的心腹。但是,這吳王僚與公子光卻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癥結就在於吳國最高領導人那把金光閃爍的椅子。
吳國自建國起,王位傳至仲雍第十九代孫吳王壽夢時,便成為有千里疆域並可以與強大的齊、晉、楚、秦、魯等國抗衡的新生力量。這壽夢有四個兒子,分別是:長子諸樊、次子餘祭、三子餘昧、四子季札。壽夢奔赴西天之後,按照兄終弟及的內部規矩,諸樊、餘祭、餘昧三兄弟先後按序繼位。
伍子胥吹簫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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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餘昧死後,其弟季札對當王沒有興趣,不願繼位,而餘昧的兒子州於趁機搶占了君王的寶座,是為吳王僚。面對吳國政壇的突變和吳王僚登台的事實,諸樊的長子即公子光對此深為不滿,按他的理解和吳國的老規矩,既然季札不願意坐頭把交椅,那這個位子就應該由下一輩人來繼承,而在下一輩人中,公子光在兄弟中年齡最長,這把君王的交椅理所當然地應由他來坐,而不是由對方強行搶占。自此之後,吳王僚與公子光之間便埋下了仇殺的種子。按公子光的打算,早晚有一天他要除掉這個不按規章制度辦事,與自己爭搶寶座的吳王僚。
當然,事情並不那麼簡單,當時的情況是,滿朝文武大部分仍屬於吳王僚的死黨,一時難以下手。不過公子光是位天資聰穎、文武雙全且富於心計之人,他長於權謀,喜怒不形於色,對於自己的計劃,在暗中做著積極準備。他通過領兵對外作戰等手段,在撈取大量政治資本的同時,也騙取了吳王僚的信任,形勢一步步向著有利於公子光的方向發展。為了壯大自己的實力,公子光結交了一個整日走街串巷,替人算命看相、預測凶吉,名叫被離的流氓無產者。此人的言論和觀點雖大多都是自欺欺人的鬼把戲,但畢竟在江湖流浪多年,自有他能言善辯、油頭滑腦、隨機應變的小聰明。在手下沒有其他更優秀的人選的情況下,此人便暫時被納入公子光的勢力範圍之內。為了便於工作,公子光親自出面在吳王僚面前推薦被離當上了吳市的警察局長,有了這身行頭做外衣,公子光又暗中任命被離為自己剛成立不久的一個秘密恐怖組織的領導人之一,其主要任務是幫助物色結交一流殺手,特別是要發現、籠絡和收買國際級的恐怖大鱷,以為己所用。如此一來,原本流浪街頭的算命先生被離時來運轉,突然一步登天,冠冕堂皇地成了一名正式國家幹部,且身居要位,從此開始人五人六地招搖過市了。從日常工作來看,他是吳王僚的臣,但暗中卻是公子光手下的一名高級特務兼恐怖分子首領,也就是說他拿著吳王僚發的工資為公子光辦事,且這些事都與推翻吳王僚的政權有著很大的關聯。
史載:吳國國王諸樊死時傳位給其弟餘祭,餘祭又傳其弟餘昧。按照當時兄終弟及的禮制,餘昧應傳其弟季札。季札不受,則應傳給諸樊之子姬光。但餘昧卻將王位私自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僚,從此埋下禍端(胡劭長繪)
被離帶領幾名手下弟兄,鬣狗一樣在吳市以視察民情,了解治安狀況,解決百姓疾苦,尤其是向五保老大娘送溫暖之機,四處獵獲所需要的人才。有一天,路過一個地下通道時,他突然聽到了在陰影中的伍子胥吹動的簫聲。被離立即駐足傾聽,他早些年靠算命賣藝為生,所以對音律很是精通,只一聽就大吃一驚。這簫聲非同凡響,內中充滿了悲愴憂憤的情感,洋溢著蒼涼激越的味道,聽上去令人不禁悚然。被離被簫聲吸引,循聲而來,待見了伍子胥,見此人相貌出奇,正是想像中的恐怖大鱷,便感到有過問一下的必要。於是立即以查良民證、暫住證、打工證等「三證」為名,將身無一證的伍子胥和狗剩帶到治安分隊一間密室開始審問起來。經過一番鬥智鬥勇的交談,子胥終於吐露了真情,並表明了自己來吳國想圖謀報仇雪恨的決心與志向。
面對這條可遇不可求的國際級恐怖大鱷,被離於驚喜之中一面派人告知吳王僚,一面暗中通報公子光,使後者及時掌握有關情況,以便利用對方為自己的政治行動服務。
這吳王僚一聽國際恐怖大鱷伍子胥逃到了吳國,並已落入被離之手,帶著好奇與驚喜命被離火速將人弄到王宮,看看這大鱷是一副如何令人恐怖的嘴臉。當子胥被押入宮殿時,吳王僚看到的是一條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的血性漢子,完全不是想像中牛頭馬面、蛤蟆嘴老鼠眼的恐怖形象,遂對子胥產生了幾分好感。殿前的子胥一看吳王的態度,立即意識到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抓住機會,滿腔悲憤地痛說了一頓革命家史,直說得涕淚橫流,滿腔怒火。吳王僚被子胥的階級仇、民族恨以及伍家的千古冤情所打動,當即拍案而起,表示一定要主持公道,伸張正義,興兵伐楚,助子胥這條恐怖大鱷一臂之力,為伍氏家族報仇雪恨,解放千百萬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楚國人民,為謀求世界人類的福祉而貢獻自己應有的力量。為表示誠意,吳王僚還當場弄了頂上大夫的帽子給子胥戴上。由此,子胥結束了流浪漢的生活,成為吳國朝廷中一名官員。
公子光得到伍子胥入吳的情報後,開始並未放在心上,直到聽說被吳王僚所收買利用,才猛然認識到這條恐怖大鱷的價值。為將子胥弄到自己的門下,為自己正在預謀的反革命政變效力,一番思慮之後,他決定用計離間吳王與子胥的關係。公子光先是秘密對吳王僚說道:「這伍子胥只不過是楚國的一名逃犯,是楚國朝野正在合力捉拿的現行反革命分子,是一條喪家落水的資本家的走狗,對這麼一條落水狗,你不但不去痛打,反而還要把他弄出來,捧到轎子裡抬著,你想一想,一條狗坐在轎子中,他能感激抬他的人嗎?你這樣做不是明擺著有病嗎?」
吳王僚聽了公子光一頓數落,深受啟發,不禁大罵道:「他娘的,差一點叫這條喪家之犬給耍了,趕明日給他點狗食,讓他離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此後,吳王僚命人在都城外的深山中劃出一塊地盤,讓伍子胥攜狗剩到那裡開荒種地,自謀生路。子胥聞變,儘管很不情願,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暫去山中耕作活命,以圖東山再起。
正當伍子胥隱居山中,白天耕作、夜望星空,並在憂鬱中做著各種關於未來的夢時,公子光適時地造訪,並多次送來米粟布帛和家奴姬妾等以示籠絡。於是,在不知不覺間,伍子胥落入了公子光的圈套,並成為這位新主子的鐵桿心腹。也就在這個時候,寂寞憂鬱的伍子胥帶領家奴外出打獵時,在穹窿山被孫武的部下活捉,並上演了強灌辣椒湯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直到被孫武遇到並帶到了自己的住處設宴款待。
子胥在穹窿山根據地的高級餐廳里,向游擊兵團總司令孫武上將痛說了自己的經歷,以及流竄到吳國,準備發動一場偉大的革命戰爭,將楚政權一舉推翻的崇高理想和遠大志向。這個理想和志向與孫武的革命對象及政治主張雖有分歧,但大的路線方針基本相同,都是要先把天下搞亂,然後再一一收拾,此所謂只有天下大亂,才有天下大治的光輝思想。待二人在酒桌旁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並經過了幾乎所有酒場所具有的竊竊私語—慢聲細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默默無語等五大程序之後,兩人便成了生死相交的鐵哥們兒。
三天後,子胥在離開穹窿山游擊兵團司令部時,握著孫武的手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觀點:「革命尚未成功,你我都需努力。你在這山中根據地率領兄弟們繼續堅持游擊戰鬥,我回去策動一次政變,待時機成熟,做你的內應,爭取進一步勝利。」言畢,作別孫武,率領眾家奴騎馬驅狗消失在蒼茫的山野峽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