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昭關

2024-10-06 04:59:27 作者: 岳南

  自二人入住之後,老漢每日以酒食款待,十分熱情周到,但就如何過昭關一事卻隻字不提。子胥儘管心中著急似火,而又不好發作,只好耐住性子靜候佳音。待七天過後,子胥實在有些熬不住了,心想這老漢到底耍的什麼布袋戲,該揭開大幕了吧,便找個藉口對老漢道:「我伍子胥是有深仇大恨在身之人,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如今我在你這個黑乎乎的小屋裡,像一條籠子裡的狗一樣整日無所事事,直感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你老漢是一個重節尚義之人,能不為我的處境感到悲哀嗎?」

  老漢聽罷,很有禮貌地點點頭道:「常言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粥,你的事情老夫早已成竹在胸,只是現在要等一個人前來幫忙,此人不久就到,你就安心等著吧。」老漢的一席話,讓子胥半信半疑,一時弄不明白對方葫蘆里到底裝的什麼藥。當日茶飯不思,夜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眠,思緒如同窗外的林壑松濤不住地翻滾起伏。現在,擺在子胥面前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一是辭別這個跟自己耍布袋戲的老頭子,獨闖昭關,這樣顯然風險很大,若出現一點差錯,不但闖不過關卡,弄不好還要惹來大禍。再一個是繼續待下去,等老漢把布袋戲耍完,情況自明。但這個老頭子等的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非等他不可?難道死了驢就不推磨不成?這樣住下去,不但白耽誤功夫,若時間一久,說不定又節外生枝,弄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來。唉,是走是留,性急似火的子胥如芒在背,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最後,他索性披衣坐起來,邁動小步繞屋而走,形同一隻被關在籠中發瘋的公狗,煩躁、不安、痛苦、悲愴、蒼涼,直到東方破曉,一抹曙光出現在山脊,他那疲憊不堪的身心才在陽光的沐浴中漸漸安靜下來。

  子胥躺在床上,剛打了個盹,老漢便叩門而入。待一見伍子胥,不禁大吃一驚,不解地說道:「小伍子呵,你的鬚髮怎麼一夜之間都變白了,難道是愁思焦慮所致嗎?」

  聽了這話,伍子胥迷迷糊糊地起身,找來銅鏡一照,頓時傻了。只見原本滿頭的烏髮已變成綹綹銀絲,一張又瘦又黑憔悴不堪的臉,配著這頭銀髮,竟活脫脫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漢。伍子胥目睹自己的怪異容貌,一股巨大的痛苦與悲涼從心中升起,他猛地把鏡子摔在地上,仰天大哭起來,邊哭邊跺腳捶胸,嘮嘮叨叨地發泄道:「天哪,天哪!想不到我小伍子一事無成,大仇未報,而頭髮鬍子卻搶先變白了,真是蒼天無眼,命運不公啊!」

  老漢蹲在旁邊,冷眼觀看著伍子胥悲憤的模樣,搖搖頭,心中暗想,這真是個滾刀肉式的怪物呵,這個怪物倘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一定是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既然如此,何必當初。老漢有些後悔,突然覺得留下這個人實在是有悖常理的荒唐之舉,現在要儘快把他打發走,否則將留下一個極大的禍患。說不定這個怪異的動物於煩悶中一陣火起,舉刀將自己宰了都是可能的。想到此處,老漢打了個冷戰,故作熱情地勸說道:「小伍子啊,你用不著擺出這個熊樣,從醫學的角度說,你的頭髮是由於憂愁、焦慮而弄白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依老朽看來,這可是你的吉兆啊。試想,你原來高大魁梧,外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來,而那些守城官兵對你的相貌舉止更是門兒清。但今日卻大不相同了,你一夜之間弄得鬢髮鬍子眉毛皆白,這個行頭再配上你那張形容枯槁的臉,即使是熟人,猛一看也不會想到是小伍子了。這是老天開恩故意幫你渡過難關啊,因此老朽認為是大吉大利的一等祥兆。」

  子胥聽罷,覺得有理,當場表示要化悲痛為力量,本著打掉了牙和血吞的精神,振作起來,想方設法闖過昭關。

  老漢見子胥臉上的陰雲飄散而去,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噢」了一聲,補充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們等的人如今已經來了,我要演的戲即將成功,你渡昭關有望了。」接著,老漢拉子胥坐下來,將他要出演的布袋戲的猛料如數抖了出來。原來,老漢有一好友,名叫皇甫訥,此人身高九尺,身材魁偉,濃眉大眼,外貌極像伍子胥。老漢請他來的目的,就是讓他扮成伍子胥,以引開守城之軍,讓真正的伍子胥悄然過關。只要一過昭關,行數里可到大江邊,吳國便隔江相望了。

  在沒有其他更好辦法的情況下,這個戲法也不愧為上乘之作,如果此舉成功,那伍子胥將由狗變狼,如虎添翼,在未來的天地里自由地縱橫馳騁了。只是這布袋戲雖好,但會不會給那位叫皇甫訥的哥們兒增添麻煩,或者確切地說這個叫皇甫訥的傢伙能不能勝任這一角色,伍子胥於激動興奮之中,向老漢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我們早已想好了對付的辦法,你只管見機行事好了。」老漢信心十足地說著,來到自己的屋子把皇甫訥請出來與伍子胥相見。寒暄過後三人又將行動計劃詳細地做了研究和部署,就等在適當的時間予以實施了。

  

  這天,天氣陰冷,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只見一個身穿孝袍的武將模樣的大漢突然出現在昭關之前,他先是行色匆匆地想闖過城門,但看到守門兵卒,又突然停住腳步,猶豫不決,鬼鬼祟祟地在城門附近徘徊起來。這一切,引起了守關官兵的警覺,並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此人的一舉一動。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大漢轉到掛在高牆上那塊畫有伍子胥圖像的通緝告示前,似毫無意識地望了一眼,只這一望,整個身子如同遭到了馬蜂的進攻,猛地抽搐了一下,面部表情呈大驚失色狀,接著轉身欲逃。這一連串的動作,被守城官兵看得真切,只聽關前突然爆發一聲雷鳴般的斷喝:「伍子胥,看你還往哪裡逃!」話音剛落,隨著「嗷」的一聲吶喊,十幾個士卒如餓狼一樣撲上來,三拳兩腳將那大漢揍翻在地,隨之嘁里咔嚓捆綁起來。與此同時,早有貪功小卒飛報守軍高級將領,這位守關將領早年與伍氏父子曾有過接觸,如今聽說伍子胥已被拿下,懷揣且信且疑的態度,從城樓之上向下觀望,禁不住大聲喊道:「沒錯,就是他,此人正是伍犯子胥。千萬別讓這小子跑了。」說罷,匆匆跑下城樓。

  連日來,守關的官兵因總見不著伍子胥的蹤影,漸漸滋生疲倦煩勞之意,如今一聽竟真的捉住了流竄數日、用暗箭射殺追捕小組主要成員,且揚言要砍下楚平王腦袋、數案在身的朝廷要犯兼恐怖分子小伍子,個個都覺得新鮮、刺激、好奇,紛紛擠上前來觀望,連那當班值勤的士兵,也索性離開崗位,擠到逃犯身邊亂喊亂叫,以顯示自己在捉拿重要逃犯的「戰鬥」中立下了一次大功。守關將領更是激動異常,一時竟不知如何處理眼前的突發事件了。而附近的小商小販,過路的四方百姓,聽說小伍子已被捉拿歸案,便爭先恐後地蜂擁而至,欲一睹這百年不遇的奇景異觀。

  就在這亂鬨鬨、鬧嚷嚷的情形下,已是白髮蒼蒼的真的伍子胥,穿著僕人的服裝,拖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孩子狗剩,低頭弓背迅速溜出了昭關,向著浩瀚的長江疾速奔去。

  真的伍子胥逃走了,那位守城的將軍,在一片混亂中卻把剛才抓到的「伍子胥」押回營帳,欲大刑伺候。但棍棒繩索剛一拿來,司令官為了宣洩這些日子率領手下弟兄在此苦等苦熬的憤懣之情,便抬起虎頭戰靴卯足了勁,嘴裡喊著「你這個傢伙,害得我們弟兄好苦啊!」照准「伍子胥」的兩肋、屁股,噼里啪啦地踹將起來。

  這「伍子胥」一看自己即將面臨骨斷筋折的命運,急忙由豬狀的小聲哼哼改為大聲呼喊:「當兵的,這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無故綁架我這個遵紀守法的模範百姓,是何道理?」

  「逃犯伍員,你今日落到爺爺之手,已經是綁倒的死豬了,還敢給我滿嘴噴糞。來人,給我棍棒伺候,先殺一殺這頭豬的威風。」司令官聲嘶力竭地喊著,又用力在「伍子胥」身上猛踹兩腳,這兩腳正踹在軟肋上,痛得「伍子胥」嗷嗷亂叫滿地打滾。

  昭關遺址

  「看你還狡辯不狡辯。」司令官看著對方的狼狽相,心中的憤懣之氣得到了釋放,剛要轉身離開。想不到正滿地打滾的「伍子胥」趁此機會停止了嗷嚎,再次喊叫起來:「什麼逃犯,我乃大楚國平王陛下所統治的一等公民。你們這些蝦兵蟹將、烏合之眾,我乃龍洞山下著名的一流隱士皇甫訥是也。」

  這一聲喊,引起了司令官和眾官兵的注意,將士們圍上前來仔細端詳,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閉眼回憶一下城牆上掛著的畫像,更覺得有些狐疑。那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將軍也開始在心中打起鼓來。他一邊端詳一邊琢磨,眼前這人,無論是個頭、長相還是身材,都和前幾年見到伍子胥時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但若仔細觀察,還是覺得二者有些不同。印象中的伍子胥,目光如電、聲似洪鐘,整個身心透出一股豪氣、霸氣、英雄好漢加流氓惡棍之氣。而眼前此人的目光、聲音,特別是周身散發出的氣息,既軟且黏,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女人味,這與原來認識的伍子胥大相逕庭。難道這個伍子胥是假的不成?或者伍子胥不假,只是這一路流竄、風霜勞頓、又驚又怕,把他弄成了這個皮軟的知識分子並伴有女人氣味的模樣了?心中正這樣反覆想著,忽有士兵前來報告有人求見。

  「來者何人?」將軍問道。

  「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他沒有通報姓名,自稱是您約他來看病的。」士兵答道。

  「噢,知道了,請他進來。」司令官在下達指示的同時,轉身前往迎接。剛走到門口,白髮老者已搶先進得帳內。

  正當司令官和老者相互拱手寒暄之時,被捆住手腳,正在地下掙扎的皇甫訥突然大聲喊道:「哥們兒,你這是耍的什麼布袋戲,我在龍洞山過著自由逍遙的隱居生活,且正集中精力創作一部足以暢銷天下的言情武俠劇,你老漢偏約我出關東遊。現在我才明白,敢情你們軍民聯手,合夥拿我開涮。老傢伙,你今天把我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居心何在?哎喲,痛死我也!」說著,像驢子一樣四腳蹬空,叫著在地下打起滾來。

  那白髮老者聽罷,走上前來定睛一看,先是仰頭大笑,而後又呈迷惑不解的樣子問身邊的司令官道:「哎呀我的大將軍,我倒要問問你耍的什麼布袋戲呀,怎麼把我的老朋友高雅絕俗的著名隱士皇甫訥兄給綁到這裡來了,莫非他犯了事?」

  司令官望著老者那故作輕鬆又不容置疑的樣子,轉身看看正驢一樣亂叫的皇甫訥,臉上布滿陰雲,嘴裡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囔著:「此人……伍子胥……皇甫訥?」

  白髮老人望著司令官痴呆呆有些失落的樣子,再次放聲大笑道:「此人的確不是伍子胥,是皇甫訥沒錯……」說著從袖中掏出昭關市公安邊防檢查站批准二人出關東遊的簽證給將軍驗看。對方看罷,血驀地湧上頭頂,臉色鐵青,嘴唇哆嗦,鼻腔重重地哼了一聲,而後咬牙切齒地罵道:「皇甫訥,我恨不得活扒了你的皮,砍了你的腦袋餵王八!」說著躥上前,朝仍在驢叫的皇甫訥猛踹兩腳,而後對白髮老漢道:「現在我的心情糟透了,你先把這個龜孫弄回去,給我治病的事過幾天再說吧。」說罷,命令手下弟兄給皇甫訥鬆了綁,自己則極其沮喪地低頭弓背走到帳外。

  白髮老人扶著哼哼唧唧的皇甫訥走後,司令官再次嚴令部下把守關門,盡職盡責,對過往行人嚴加盤查,誓讓伍子胥成為瓮中之鱉,而決不能讓他成為漏網之魚。此時這位將軍沒有想到,就在他公布命令之時,子胥卻早已是龜鱉出瓮,蛤蟆脫鉤,衝出昭關。伍子胥心中狂喜著一蹦三跳,放步而行。走不到數里,就來到了長江邊上。子胥佇立江邊,遙望浩瀚蒼茫的江心,見無一條渡船出沒,心中焦慮不安。為防止昭關方面發現上當受騙後派兵追趕,便攜狗剩悄悄鑽進岸邊的蘆葦叢中暫時躲了起來。

  《文昭關》戲曲人物畫像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從蘆葦的縫隙中突然出現一個打魚的老翁,正駕著一葉小舟搖搖蕩蕩地漂浮過來。伍子胥喜出望外,不禁仰天大笑道:「此乃天不滅我!」笑罷,忙鑽出蘆葦叢,沖那漁翁大聲喊道:「哎,打魚的哥們兒,渡我們過江吧,我給你十倍的工錢……」子胥邊說邊伸手拍拍掛在左邊肩膀上的那個破爛的包裹,心裡罵道:「這裡面可就剩下幾塊地瓜餅子了。」

  老漁翁聽到喊聲,不聲不響地把船搖了過來。

  「哈哈,看來我這個地瓜餅子口袋還真的管用哩。」伍子胥暗自樂著,見小舟靠得岸來,便拉著狗剩一躍而上,那老漁翁把篙輕輕向岸邊一點,小船漂流而去,只一會工夫便到達了對岸。

  下了船,伍子胥一邊裝模作樣地摸著肩膀上斜背的破包裹,一邊假惺惺地問道:「老前輩,你看給多少錢合適,大家出門在外吧都不容易,難免有求人幫忙的時候。」

  老漁翁抬頭望了一眼伍子胥,很乾脆地揮了揮粗糙的手道:「咳,要什麼錢,只要你小伍子能闖出昭關,平安到達吳國就好。那個楚平王做事也確實有點過分,我只不過是為了打抱不平才渡你過江,要錢就見外了。」

  伍子胥聽罷,大吃一驚,脫口而出:「你咋知道我的名號?」

  老漁翁哈哈一笑,道:「龍行有影,虎行有風,你現在是楚國的著名逃犯兼國際級恐怖大鱷,畫影圖形在岸那邊散發的比屎殼郎還多還雜,誰不曉得?」

  伍子胥聽罷,心中暗自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趕緊來個屎殼郎搬家——滾蛋吧。遂說了聲「多謝」就想溜掉。老漁翁一看,忙擺手道:「小伍子,你用不著這麼匆匆忙忙地溜掉,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看你們倆有些餓了,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回家拿點飯,你們吃了再走吧。」言罷,不容子胥有何表示,便棄船向岸邊一個村莊走去。

  子胥望著漁翁的背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了樣站在岸邊不動。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並不見老漁翁回來,伍子胥心中慌亂起來,悄悄對狗剩道:「這麼長的工夫不見那老東西回來,看來情況不妙,是不是那個老東西回去招呼人捉拿咱了。不能坐以待斃,還是到蘆葦盪中去躲避一會兒,看他們搞啥鬼名堂吧。」說畢拉著狗剩鑽進了蔥鬱的蘆葦深處隱藏起來。

  過了一會兒,只見老漁翁手中提著一個飯罐和一個包袱走了過來,待他來到岸邊,並不見伍子胥的蹤影,略一愣怔,隨即頓悟,臉上泛起一絲鄙夷的微笑,轉身沖蘆葦叢中大聲喊道:「蘆中人,蘆中人,飯菜來了。」子胥聽到喊聲,透過蘆葦的縫隙見並無其他人跟來,遂放心地拉著狗剩鑽了出來,強扮感激狀對老漁翁解釋道:「剛才狗剩要拉屎,我就領他到那邊解決了一下,不好意思,多謝你的關照!」

  「共勉,共勉!」老漁翁說著,將飯罐和包袱提到二人面前打開,子胥與狗剩不再客氣,從包袱里拿了碗盛了飯,稀里嘩啦地向那個乾癟並咕咕亂叫的臭皮囊灌去。

  大吃二喝一陣之後,子胥與狗剩各自抹抹嘴準備前行。臨別時,子胥望了一眼老漁翁那張充滿人間大愛的面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股熱血衝上心口,感到應回報點什麼才對,遂伸手從腰間抽出佩劍,雙手平舉於胸前,滿面真誠地對老漁翁道:「再次感謝老人家的厚恩,不瞞您說,我的背囊里已沒什麼錢了,這口寶劍是楚先王賜我祖父的紀念物,能值百金,今天我把它送於您,聊表心意,還望笑納。」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老漁翁笑著道:「想那楚王的五百石糧食和上大夫的爵位我都沒放在眼裡,況你這價值只有百金的寶劍乎?這劍對你來說當是不可或缺的,對我這一打魚的老朽,實在是百無一用,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說不定什麼時候能用得上呢!」

  見老人執意不收,子胥更感過意不去,便問老人尊姓大名,說是日後倘有機會再行報答。老漁翁拱手道:「這個意義不大,就不要再問了。今天就算是你逃脫了楚難,我放走了逃犯,日後倘有機會見面,我就叫你蘆中人,你就稱我漁丈人好了。」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子胥心懷愧疚,辭別了漁丈人,領著狗剩向前走去。行不多時,突然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對勁,但在哪個地方出了毛病尚不知曉,子胥於懵懵懂懂之中停住腳步,轉身又朝正欲撐船離開的漁丈人走來。待來到面前,子胥深施一禮道:「漁丈人,今天的事咱可說清楚了,我們倆自打渡過江之後,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之外就是你知了,希望你做好事就做到底,不要中途反悔報了官兵,再要了我倆的性命。」說罷,陰鷙的目光在漁丈人的臉上來回晃動,四周溫暖的空氣霎時變得冰涼透心。

  漁丈人先是愣怔了片刻,接著身子抖動了一下,像是打了個寒戰。而後目光定定地望著伍子胥,微微一笑道:「不瞞你說,我這一輩子,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沒幹過什麼好事,本打算在臨死之前做件半好不壞的事,真誠地救你一命,想不到你居然懷疑我背後搗鬼。為了把我平生難得做的這件事做到底,也為了證明這個世界上有比你想像的要好的人,順便證明我的清白,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好了。」言罷,伸手拔出子胥腰中的寶劍,猛地一揮,脖頸下寒光閃過,鮮血噴出,老漁翁「撲騰」一聲栽倒在地,蹬歪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子胥圍著漁丈人蜷曲的屍體轉了兩圈,在確信他已經死掉之後,將濺在腳上的血在死屍身上蹭了蹭,然後轉身揚長而去。走了不長的一段路程,便正式進入了吳國地盤,是年為周景王二十三年,即公元前5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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