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二號墓

2024-10-06 04:58:43 作者: 岳南

  就在蔣英炬回到濟南的第二天,建築隊的「驢」等幾位工人在墓坑的周邊清理時,偶然發現另有一個墓葬坑的痕跡,於是幾人開始挖掘起來。當挖到地下兩米多深時,果然證明是一座古墓。

  根據「驢」等上報的情況,畢寶啟、吳九龍、劉心健等再次前往銀雀山察看,並證實這確是一座古代墓葬。由於銀雀山只有一層薄薄的植被,植被下面就是巨石,墓坑是鑿石而成,上面的覆土就顯得格外鬆軟,正是這種特殊情況,才讓「驢」等工人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這座匿藏千年的古墓。考古人員根據此墓墓坑與已發掘的墓葬只有幾十厘米之隔的現象推斷,二者可能有一定的關係。儘管在發掘前不能確定為夫妻合葬墓,但就這種葬式論,發掘人員把此前的墓坑編為一號,未發掘的編為二號。

  當銀雀山發現二號墓的消息傳出後,新聞界吸取了在一號墓的發掘中未能及時報導的被動教訓,聞風而動,以新華社山東分社岳國芳為首的記者採訪團,快速趕赴臨沂欲進行採訪報導。臨沂軍分區在總結上次教訓與經驗的基礎上,增派一個排的兵力,對發掘現場和出土文物進行嚴密封鎖與守護。霎時,整個臨沂古城再度被發現古墓和珍寶的神秘氣氛所籠罩,小小山岡又一次涌動起觀望的人潮。

  對於這座墓如何發掘清理的問題,按照畢寶啟、吳九龍的想法,臨沂文物組沒有發掘的資格,像這樣重要的墓葬必須上報,由上一級也就是省博物館派人主持發掘。而臨沂文物組幾個人的發掘水平也實在是低了些,即使弄到了發掘權,也不能讓他們單獨發掘,必須與省博物館合作。也就是說,畢、吳二人不但要參加發掘,還要當這個墓葬發掘的主持人。臨沂方面的人員可作為「嘍囉」跟著一起參加,但只能做些零敲碎打的雜活,絕不可主持大局。當畢寶啟把這個想法跟臨沂的尹松若局長說了之後,尹先是板著臉沒有表態,後又說和地區的曹副政委商量一下再定。而此時的曹副政委已接到了省博物館館長張學和省革委會文化組負責人老金的電話,電話中明言省、地、縣三方合作,發掘工作由畢、吳二人主持。曹副政委表示同意這一意見。尹松若局長儘管心中不痛快,但既然曹副政委已同意,自己就很難推翻,又考慮到方方面面的關係,只好忍氣吞聲,表示服從。而劉心健、張鳴雪等人一聽這百年不遇的好事,正需要自己奮進之時,卻被省博來的二人硬硬地斜插了一槓子,頓時火起,表示堅決不當「嘍囉」而要當主持,並像許多年後央視《焦點訪談》欄目主持人敬一丹一樣,義正詞嚴地說道:「我們這裡有廟有和尚,無須這兩個外來的和尚再念經,即使他們跟唐僧一樣佛術高深,我們也不去做跟著他傻跑亂蹦的孫猴子,更不當傻里咕咚的豬八戒,我們要做如來佛。即使不把他們攥在掌心中,臨沂的事也應讓臨沂人民自己做主,我們要做這塊地盤上的主人,不做他們的僕人,更不做奴隸。如果非要請外來的和尚念經,也要問問人民群眾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既然我們不答應,趁早讓這兩個和尚收拾行李回他的濟南千佛山千佛洞去蹲著吧。」這種顯然不友好的話語傳到了曹副政委的耳朵,這位操控當地文化系統局勢的軍人,當場給予了迎頭痛擊,並特地傳下命令,讓臨沂文物組有意見的人員立即閉上嘴巴,以大局為重,老老實實做分內的工作,不能亂說亂動,否則嚴懲不貸,並以軍法論處。在這種聲威下,劉心健等人只好表示聽從命令,暫時將滿肚子的怨氣憋在心底,默默等待適當的時機再來個總體爆發,給畢、吳二人一點顏色瞧瞧。

  銀雀山墓出土竹簡的一、二號墓墓坑形狀

  就在這樣一種暗流涌動、人心紛亂的境況中,經省、地、縣三方協調和努力,最終達成共識,發掘工作由吳九龍、畢寶啟二人主持,縣文物組人員全力配合。由於有了一號墓發掘的經歷與教訓,在二號墓的發掘中,各個方面都小心謹慎起來。

  4月18日下午,在吳九龍、畢寶啟的具體指導下,劉心健等文物工作者會同「驢」等幾位雇用工人,開始清理墓坑中的亂石和泥土。經過兩天的努力,到20日上午,墓室中的棺槨全部顯露出來。經測量,二號墓具體地點位於一號墓西側50厘米,比一號墓低下50厘米,向南伸出50厘米,其他的情況基本相同。整個墓室南北長2.91米、東西寬1.96米,地表至墓底深度為3.5—4米。從墓室的形制上看,二號墓跟一號墓相同,都是在岩石上開鑿而成的長方形豎穴,二者均沒有發現墓道。墓坑與木槨之間填入了質地細膩的灰白色黏土,也即俗稱的白膏泥。墓內槨室完整,其結構與一號墓基本相同,南北長2.41米、東西寬1.56米、通高0.88米,槨框四角以榫相接,槨頂橫鋪蓋板,板分上下兩層,上層為六塊,東西橫鋪,每塊長156厘米、寬27—55厘米、厚17厘米;下層七塊,南北順鋪,每塊長218厘米、寬9—37厘米、厚4厘米。與一號墓相同的是,槨內中間置一隔板;不同的是,西側置棺,東側為邊箱。有點特別的是,二號墓槨內隔板中部還設有兩扇小門,門高23厘米、寬28厘米,上下有框,可以來回啟閉。

  當例行的測量、畫圖、照相等一系列工作完成之後,接下來就是起運槨板。就當時的情形而言,整個中國物質極端匱乏,而作為革命老區的沂蒙山區,更是貧窮到了極致。多少年後,據吳九龍回憶,在這次後來震驚中外的考古發掘中,發掘人員竟連一雙薄薄的手套都無條件配備,更遑論其他諸如排水、起吊等機械設備。而重達三四百斤的槨板,只有依靠人力抬出3米深的坑外。此時的吳九龍、畢寶啟等發掘人員,正彎腰伸臂抓住槨板,瞪眼咬牙向外騰挪。由於墓坑深邃、狹小,抬槨板人員又必須站在槨箱之外,腳下幾無立足之地,加之白膏泥粘足,弄得大家寸步難行。在這樣一種糟糕的境況中,雲集山岡看熱鬧的各色人等又亂上加亂。一群又一群先後趕來的人們,開始時尚能遵守秩序,但隨著人不斷增多,便開始螞蟻造窩、老鼠爭食樣在坑口爭吵、廝打、嗷嚎起來。先是飛石、土塊冰雹一樣紛紛墜落墓坑,接著是人稱「飯桶」和「酒鬼」的兩個在臨沂城頗有些名氣的著名莽漢,為了爭搶最佳的觀看點,在呈狗狀打鬥、撕咬一陣後,隨著短暫的慘叫,雙雙帶著滿臉血污,稀里嘩啦地栽入墓坑。肥胖的「飯桶」頭下腳上栽入槨箱一角,身子圓桶樣地滾入污泥濁水之中當場昏死過去。啤酒瓶樣的「酒鬼」在劇烈地搖晃了三下之後,一個猛子扎於發掘人員抬起的槨板之上,頓時血流如注。發掘人員見狀,於驚愕、憤懣之中,被迫扔下死人的槨板,將這尚存一口生氣的一「桶」一「鬼」強行拖至坑外。短暫的混亂之後,解放軍警衛部隊重新控制了局勢,並藉機加強了警衛,秩序開始有些好轉。

  出土的陶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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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土的陶器之二

  墓坑內,十幾名發掘人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龐大笨重的槨板弄出了坑,而後一個個喘著粗氣,又將注意力移向槨內。這槨內同樣布有邊箱,其中的器物同一號墓的情況基本相同。由於泥水的浸泡,已顯得凌亂不堪,但經過小心謹慎地將污水排出,各器物的輪廓基本顯示出來。出於對一號墓發現竹簡這一事實的考慮,吳九龍、畢寶啟等發掘人員初步判斷二號墓中也可能有類似的竹簡出土,只是數量多少而已。正是基於這樣的推斷,當槨板揭開,污水排掉後,吳、畢二人首先觀察是否真的有竹簡隨葬。在環視了幾圈之後,發現邊箱的東南角有些異樣,很有可能匿藏著大家夢寐以求的無價珍寶——竹簡書。但由於坑內污泥較厚,根本見不到器物的真顏,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出結論。儘管如此,發掘人員還是在心中暗暗祈禱夢想成真。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東南角這批想像中珍寶的安全,吳九龍、畢寶啟決定先從邊箱的最北端開始清理,漸次向南推進,最後對想像中的竹簡進行合圍。

  出土的陶器

  清理工作開始後,吳九龍、畢寶啟密切配合,按照嚴格的考古程序,先後於污泥中提取了若干件陶鼎、陶盆、陶壺、陶俑等陶製器物。在兩件形態各異的夾砂灰陶罐中,有一件肩部刻有「召氏十斗」四字。這四個字立即引起了發掘人員的注意,並成為後來研究該墓墓主的重要材料。

  在清理過程中,吳、畢等考古人員發現了一個不同於一號墓的特殊現象,這就是出土的陶器幾乎分散於整個邊箱,由於通高都不超過30厘米,體積相對較小,並未占多大的空間,邊箱的大部分空間都被漆木器所占。由於泥水的浸蝕,漆木器有部分脫皮、變形現象,但總體完好,尚稱珍品。當清理工作推進到南半部時,接連發現了38枚半兩錢,錢幣的出土,為墓葬的時間斷代再次提供了珍貴佐證。

  半兩錢清理過後,面對的就是那堆想像中的竹簡。為了一次性提取成功,並做到萬無一失,動手前,吳九龍、畢寶啟又詳細研究了一套清理方案,並按方案做了各種準備。當一切就緒後,具有決定意義的發掘開始了。

  墓中出土的半兩錢

  墓中出土的竹簡原狀

  只見吳、畢二人身子趴伏在槨室中,手裡各拿一把小鐵鏟輕輕地刮著淤泥。一刻鐘之後,第一枚竹簡露了出來,緊接著,第二枚、第三枚相繼映入二人的視線,約一個時辰,大家期待已久的秘密——32枚竹簡全部凸現出來了。這批竹簡外觀完整,排列有序,靜靜地躺在槨箱中,似在等待有緣者的相會。想不到有緣者真的穿越千年時光隧道,就在此時此刻與其相會、相識、相知了。趴在槨室中的吳九龍見時機成熟,從劉心健手中接過早就準備好的一塊長方形薄木板,慢慢平插於竹簡的底部,見各個部位都已妥當,兩膀一用力,嘴裡喊聲:「起來吧!」隨著「嘩」的一聲響動,整批竹簡被完整地托舉起來。此時,所有發掘人員以及圍觀的人群,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以各種不同的表情和動作抒發著內心的情感。早已守候在墓坑邊多時的記者岳國芳等人,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紛紛按動照相機的快門。剎那間,整個墓坑內外燈光閃爍,掌聲雷動,一個永恆的瞬間定格於中國考古的輝煌史冊中。

  邊箱清理完畢後,吳九龍、畢寶啟又同其他發掘人員一起打開了棺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墓主的屍骨早已腐爛,性別難以確定,但從棺內殘留的木枕、漆奩和一面銅鏡均在棺的南頭來推斷,可知墓主是以頭向正南的方式入葬的。至此,銀雀山一、二號古墓全部發掘完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對出土器物的整理、保護與研究,並儘快弄清兩座古墓的年代、性質、墓主是誰、具有何等身份,以及神秘的竹簡都記載了什麼內容,等等。但就在這些問題尚未來得及動手解決之前,卻又枝節橫生,突發變故,圍繞著竹簡何去何從的問題,省、地、縣三方展開了一場鬥智鬥勇的激烈交鋒。

  竹簡出土時的動人一刻(岳國芳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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