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秘境

2024-10-06 04:58:03 作者: 岳南

  根據文獻記載,南越國共傳五主93年,第一代王趙佗在位長達67年之久。第二代王趙胡是趙佗之孫,在位十餘年病死,葬於象崗,其陵墓已經發掘。第三代王趙嬰齊是趙胡之子,在位只有八九年。第四代王是趙嬰齊之子趙興,即位不久便被丞相呂嘉所殺,最後的亡國之主趙建德在位不久也死去。若把南越國第四、第五主在位時間合起來,前後也只不過僅三年多,從兩人死亡的結局看,生前和死後不可能建造起與前輩匹敵或與自己身份相符的大型陵墓。而有精力和財力建造大型陵墓的,只有前三主,現在第二主趙胡的陵墓已被發掘,那麼整個南越國五主中就只有一主趙佗和三主趙嬰齊的陵墓尚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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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越國宮署遺址出土的「萬歲」瓦當的文字結構變化多姿

  關於三主趙嬰齊的陵墓,文獻中已有三國時被吳主孫權派兵盜掘的記載。與這個記載有些關聯的還有,1983年5月,也就是在象崗大墓發現之前的一個多月,廣州市考古隊在西村車輛段宿舍工地曾清理了一座漢代大型木槨墓。墓坑長13米,寬6米,全部以河沙填實,這座墓堪稱廣州所見的漢代規模最大的一座木槨墓,遺憾的是墓室早已被盜。在發掘中,考古人員於盜洞內發現了玉舞人、玉璧、玉璜、玉劍飾等精美玉器若干件。當象崗古墓發掘後,將出土文物與之對比,發現木槨墓遺落的器物,不論是玉質還是雕琢工藝,都不在象崗古墓出土器物之下。據此推斷,木槨墓的這些器物當是盜墓者在慌忙之中遺落的。過去廣州也曾發掘過一些漢代大墓,但從未出土過如此精美的玉佩飾,這表明墓主有較高的身份。另外,從墓中出土的玉劍飾推斷,墓主應為男性。根據以上種種跡象,考古人員推斷此墓可能就是文獻中記載的南越國第三主趙嬰齊的陵墓。

  如果考古人員對木槨墓的推斷屬實的話,那麼在南越五主中,就只剩一主趙佗的陵墓沒有找到。趙佗在位67年,且是南越國的鼎盛時期,他的陵墓一定比象崗趙胡的陵墓規格更高,內中的隨葬品也一定更加華麗和壯觀。那麼,趙佗的陵墓到底密藏在何處?這成為嶺南考古中一個最大的謎團。為解開這個謎團,廣州市考古人員在發掘象崗趙胡大墓之後,經過查閱有關地方史籍和整理考古資料,終於得出了一些較為合理的推論,從而為尋找趙佗墓的秘所提供了新的線索。

  據晉代裴淵《廣州記》云:「(番禺)城北有尉佗墓,墓後有大崗,謂之馬鞍崗。秦時,占氣者言南方有天子氣,始皇發民鑿破山岡,地中出血,今鑿處猶存,以狀取目,故崗受厥稱焉。」《蕃禺縣誌》卷52雜記云:「城北五里馬鞍崗,秦時常有紫雲黃氣之異,占者以為天子氣,始皇遣人衣繡衣,鑿破此崗,其後卒有尉佗稱制之事。」據此分析,馬鞍崗在今廣州越秀山與象崗相連凹處。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引王氏《交廣春秋》云:「越王趙佗,生有奉制藩之節,死有秘異神秘之墓。佗之葬也,因山為墳,其壟塋可謂奢大,葬積珍玩……佗雖奢僭,慎終其身,乃令後人不知其處。」此記載沒有明確指出趙佗的陵墓何在,卻由此可知,趙佗在生前就為其陵墓做了十分縝密的安排,因山為墳,地面不留痕跡,十分神秘。

  唐代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記載:「禺山在縣西南一里,尉佗葬於此。」禺山在何處,這是廣州古史上仍在爭論不休的一個問題。

  《蕃禺雜誌》載:「佗死,營墓數處,及葬喪車從四門出,故不知墓之所在。惟葛蒲漳側,古馬知上有云:『山掩何年墓,川流幾代人。遠同金驃裹,近似石麒麟。'時莫解之,但疑其墓不遠。蔡如松云:『舊說即悟性寺也。'今蒲澗之南,枯冢數千,人猶謂越王疑冢。」葛蒲澗在廣州白雲山,此記載把趙佗陵墓說成在白雲山上。

  清初屈大均《廣東新語》記載:「南越王趙佗,相傳葬廣州禺山,自雞籠崗北至天井,連山接嶺,皆稱佗墓。」

  清梁廷枏《南越五主傳》雲,趙佗死「葬都城東北,南自雞籠崗,北至天井,連崗接嶺,葬時多為疑冢。喪車從四門出,棺棚無定處,當時人莫知所在。孫胡嗣立,私上諡曰武帝」。此記載與《廣東新語》基本相同,只講出趙佗墓的一個大致範圍。

  在廣東民間故事傳說中,唐朝貞元時期,有一個姓崔的人居南海,一次不小心跌入鮑姑井,這裡竟通趙佗的陵墓。崔某從陵墓中拿了一顆寶珠,給波斯商人。此波斯商攜珠返國時,珠落於廣州大江,變為大石,珠江由此得名。此傳說雖然神異荒誕不可信,但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鮑姑井本在越秀山的三遠宮,編此傳說的人可能認為趙佗陵墓在越秀山上。

  另外,在《廣東通志》《廣州府志》《蕃禺縣誌》《羊城古鈔》《廣東考古輯要》等地方史籍中,均有趙佗陵墓的記載,但都是互相轉抄上面史籍,均大同小異。

  從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南越王趙佗的確在生前就對陵墓做了周密的安排,他死後葬在南越國都城——番禺。但趙佗的陵墓何在,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根據以上史料透露的信息,可能在「白雲山」「馬鞍崗」「縣東北八里」「悟性寺」等地。

  考古學家黃淼章結合以上幾個地點的地形和考古調查材料進行排比考證分析得出的結論是:

  一、趙佗陵墓在「白雲山之說」,其所依據的史料較少。廣州考古隊曾調查過白雲山,但至今還未發現過西漢前期的遺址和墓葬。第二代南越王墓在象崗,離當年南越國都城僅二三公里,從南越國已發現的墳墓一般都是合族而葬來看,趙佗陵墓不應離象崗太遠。因此,趙佗墓是否會遠離都城而在白雲山上,值得懷疑。

  二、「禺山之說」。禺山在何處?廣州究竟有無禺山?這仍是爭論不休的問題。同時還有番北禺南、番南禺北和番東禺西等不同說法。今中山四路北面,從兒童公園起往東至舊倉巷古城隍廟一帶,是一塊長几百米呈東西向的台地,俗稱「高坡」。古詩有云:「欲問禺山何處是,路旁童子說高坡。」相傳這裡是禺山所在,清代曾在此建有禺山書院。1957年,考古工作者在此發現一座規模宏大的秦漢造船工場遺址,據地層關係可以看到,這個所謂台地是由秦漢至明清年間的遺物堆積而成的。有人認為禺山在今西湖商場附近。1988年,西湖商場拆建,地下基礎挖得較深,考古隊前往調查,沒有發現廣州地區山岡常見的基岩,這裡也不是禺山,更不可能有趙佗的陵墓。據說五代時南漢主劉龔曾鑿平番禺二山為宮闕,二山遂平。如此分析,禺山十分矮小,趙佗當然不會選擇一個小崗作為自己永久的寢宮。再說,按各種史籍記載,禺山是在城內,趙佗為了保密,使自己的寢宮不受盜擾,是不會在城內大肆動土搞地宮的。因此,趙佗陵墓在禺山之說不能成立。

  三、「雞籠崗之說」。此崗在今燕塘附近,清代屬鹿步司。這一帶雖然崗巒起伏,但都很低矮,目前廣州市區向此發展,許多小崗已被基建削平,這裡很少發現漢代墓葬,更沒有西漢前期大墓的跡象。從地形分析,很難想像出叱吒風雲的趙佗會葬於此。因為趙佗之墓,一定會深藏地下十餘米至二十米以下,才能不露痕跡。而廣州地區天氣潮濕,地下水位較高,一般小崗挖地不到十米,便碰到地下水,所以小崗是不會被趙佗用作陵墓所在地的。

  四、「縣東北八里之說」。按西漢時期番禺城不大,史稱趙佗築城周四十里。據麥英豪先生考證,其城的東界當在今芳草街附近,而北界則在東風路以南。這樣,縣東北八里,即為今淘金坑、黃花崗、永福村一帶。這一片地區,都沒有比較高大的山岡。考古工作者在華僑新村、淘金坑、黃花崗一帶,發現了一大批南越國墓葬,但都是臣民墓。這附近今天已成為羊城鬧市,二三十層高樓不少,是廣州高層建築最集中的地方,建築基礎一般都挖得很深,卻未見有趙佗陵墓的影蹤。

  五、廣州附近,還有比較高大的山岡,即西得勝崗、花果山、飛鵝嶺,也即今廣州電視台、廣州市科技中心、廣州大學一帶。這幾個崗都是風化花崗岩山石,近幾年來,這裡大規模動土,幾個山岡都被推削了幾米至十幾米。基建期間,考古工作者都前往調查發掘。在廣州大學,考古人員配合推土工程於1987年8月、1989年3月發現和發掘了數座西漢墓葬和晉墓,但沒有發現西漢前期的大墓。廣州科技中心基建工地近年來推土已達十餘米深,1985年3月25日在工地發現一座西漢前期木槨墓,墓室呈「凸」字形,長9.6米、寬5.1米,出土有近百件銅器、陶器等文物,但多保存不好,此墓規模圈較大,不少銅器有鎦金,表明墓主生前有一定身份,可能是南越國中的一個較高級的官員。1988年5月,在其西面的另一工地上發現一座西漢前期墓,出土一枚「向賁」玉印,應是墓主的私章。在今廣州電視台基建工地,已推土將小山岡削去近二十米,只在1988年12月在崗頂三四米深處發掘了一座東漢磚室墓。這幾座山岡比較高大,可以隱藏比較大型的古墓,但近年來基建挖土都很深,考古人員卻未能在此找到南越王陵的線索。

  六、至於「馬鞍崗」「天井崗」「悟性寺」等說,由於這幾個地方都隸屬越秀山,因此可一併視為「越秀山之說」。經查閱地方史料,結合地理環境和象崗發現第二代南越王墓及漢代陵墓昭穆制度分析,認為趙佗陵墓應在越秀山上。

  越秀山上的古樹

  越秀山是廣州的主山,屬白雲山余脈,其東西綿延約1.5公里。據《白雲越秀二山合志》所載:「越秀山在省會城北,為省會主山,由白雲山逶迤而西,跨郡而聳起,東西延袤三里余,俯視三城,下臨萬井,為南武之鎮山……中峰之正脈落于越王故宮,上有越台故址。」越秀山屬於低山,其主峰越井崗海拔僅74.8米,周圍還有木殼崗、長腰崗、上山崗、蟠龍崗、鯉魚崗、象崗和圓炮台等等。

  越秀山是廣州最早的風景名勝地,據地方史志載,南越王趙佗當年就在此山大宴群臣,並和漢朝派來的使者陸賈同游此山,山上還有越王台舊址,因此越秀山也稱為越王山。在隸屬于越秀山的象崗,發現趙胡陵墓,表明越秀山不僅是趙氏王朝佳日游宴之地,也是南越國王陵所在地。這是一個重要突破,為尋找趙佗墓提供了極為重要的線索。

  從考古發現的南越國墓葬看,有如下特點:墓葬多分布在西北郊和東北郊,大墓、中小墓分崗埋葬。中小墓數十座圍在一崗成一個墓群,大墓則獨占一個山岡。從總體來看,南越國墓葬反映出「聚族而居,合族而葬」的制度。第二代南越王墓獨占了象崗,看來,趙佗的陵墓也會獨占一個山岡。按合族而葬制度推測,趙佗陵墓不會離第二代王太遠,而離象崗較近的山岡,比較高大能藏下王者之墓者,除上面提到的飛鵝嶺、西得勝崗和花果山外,剩下的就是越秀山了。

  從氏族宗法制度來看,趙佗墓在越秀山是符合制度的。據西安發現的漢代帝陵分布情況分析,以父為昭、子為穆的昭穆制度在漢代前期依然存在。《周禮·春官·冢人》記載:「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若以漢高祖長陵為祖位,高祖太子惠帝的安陵正是在長陵之右居於穆位。趙佗本是漢人,南越國又有不少中原人相輔,對中原的昭穆制度當然了解。從理論上說,南越國以趙佗的陵墓為祖位,居中,第二代南越王為穆位,居右。從考古發現看,第二代南越王趙胡的墓在象崗,位于越秀山之右,剛好是穆位。因此,推測趙佗墓在越秀山,是有一定根據的。從對越秀山各崗的調查分析推測來看,趙佗陵墓很可能就在越秀山的主峰越井崗——即今中山紀念碑附近的崗腹深處。

  越秀山地理環境優越,滔滔珠江從前面流過,都城番禺就在腳下,從越秀山可眺望附近的碧波,又可看到阡陌縱橫的田園。清初陳恭尹《九日登鎮海樓》詩云:「五嶺北來峰在地,九州南盡水浮天」,形象生動地描繪了越秀山的特點。能以此山為枕,確實具有王者之風,與趙佗地位相符。

  另外,越秀山也是一塊風水寶地。據晉代裴淵《廣州記》,「秦時占氣者日南方有天子氣,始皇發民鑿破山岡」,此崗即隸屬越秀山的馬鞍崗。到了明朝,也有術士認為越秀山有王者之氣,故在山上建「鎮海樓」,含有雄鎮海疆之意,又有鎮王者氣之意。南越王趙佗生前喜歡此山,在山上建越王台,做遊樂玩賞之地;死後作為秘密的永久寢宮,也是順理成章的。最後,應該指出的是,趙佗的陵墓雖然是他生前選定的,但喪葬儀式卻是接班人即象崗墓主趙胡主持的。趙佗的殯葬是轟動南越國的大事,趙胡竟然能掩過眾人的耳目,製造不少假象,使人墜入迷霧,不知陵墓所在。趙佗陵墓能長期保存不留痕跡,第二代南越王趙胡確實費了不少心機。

  象崗第二代南越王趙胡墓的發現,為後人尋找趙佗陵墓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依據地方史志和廣州考古新發現材料分析,南越王趙佗的陵墓應在象崗東面的越秀山上,具體的位置就在越秀山「中山碑」之下。當然,這僅僅是一種推測,真正找到這最後的秘境,揭開趙佗陵墓之謎,還有待於今後的考古新發現。

  1999年夏完稿於北京十三陵北新村

  2000年7月二稿於北京定慧寺

  2011年3月三稿於北京亞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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