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支柱轟然倒塌
2024-10-06 04:57:48
作者: 岳南
趙佗像
繼景帝之後,年僅16歲的劉徹於景帝後元三年正月即皇帝位,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一代雄主漢武帝。劉徹於景帝前元元年(公元前156年)生,是景帝劉啟的第九個兒子,母王氏。公元前153年封為膠東王,公元前150年四月,劉徹七歲時被立為皇太子。
劉徹即位的翌年,定年號為建元,中國封建時代帝王年號由此開始。
武帝劉徹建元四年(公元前137年),南越王趙佗無疾而終,享年101歲,成為迄今為止中國封建帝王中唯一的一位大壽者。
趙佗自秦始皇時代率軍入嶺南起,到漢武帝劉徹建元四年薨,在前後總計八十餘年的漫長曆程中,稱王稱帝達六十餘載,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內,趙佗以自己的仁德、寬厚之心和滿腔熱情,統一了嶺南,締造了南越國,使南越各族人民擺脫了刀耕火種的原始生產方式,向中原社會發展水平推進。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努力奮鬥,使嶺南百姓富庶,國泰民安,成為一撐華夏大地的南天支柱。
南越王趙佗仙逝後,長孫太子趙胡繼王位。他與丞相呂嘉,為其祖父趙佗舉行了自立國以來規模最大的國葬。國中所分封的王侯、朝臣、將士、郡縣之吏以及黎民百姓,紛紛從南越的四面八方趕至京都番禺,為其弔唁,連都城郊外十幾里的村寨都住滿了前來弔唁和送葬的人群。南越之地,可謂家家弔唁,人人萬分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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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葬這天,南越國中聽有鼓號齊鳴,送葬之車駕、人役綿延數十里之遙。趙胡按祖父趙佗遺囑,將其葬於都城番禺城外,南自雞籠崗,北至天井,連岡接嶺的群山之中。為了使祖父趙佗永遠安逸、靜靜長眠於黃泉之下。趙胡安葬祖父趙佗遺體時,多置疑冢。發葬的靈車從番禺都城四個城門同時出來,四具棺柩皆一模一樣,下葬時又棺棚無定處。除丞相呂嘉和趙胡等少數幾人外,其他人全然不知南越王趙佗棺柩的真正下葬之處。
在南越國民眾與朝臣官員及趙佗家人送葬的號啕大慟之中,丞相呂嘉是最年老的朝臣。他披麻戴孝,被兩個家人攙扶著,曾幾度哭得昏死過去。呂嘉昔日只是越族的一個少年,但他自幼聰慧好學,辦事機靈,漸成大器。趙佗憐其才,拜呂嘉為軍師,立國後又拜他為南越國的丞相。呂嘉在與趙佗相處的六十餘年的漫長歲月中,深受趙佗仁德、寬厚的影響,對趙佗敬重萬分。今趙佗晏駕,巨星隕落,他自是悲痛欲絕。送別趙佗亡靈之後,呂嘉獨居一室,仰望趙佗長眠的城外山岡悄然跪下,撫胸頓足大呼道:「上邪!聖王一去,從此南越國將不復存在矣!」
正如呂嘉所嘆,南越國經歷了69年風風雨雨之後,趙佗的仙逝,確實給這個號稱東西萬餘里的龐大王國帶來了厄運。
當南越王趙佗討伐長沙成王時,趙佗威名大振,閩越王一時役屬於南越王。但到了漢武帝建元四年,即南越王趙佗仙逝的公元前137年,閩越國趁趙佗亡故,新君剛立,國內人心未定之機,出於自己狹隘的私利,竟悍然發兵侵略越、閩相倚邊界的蒲葵關,並向南越國境內逼近。
福建省南平市出土的閩越漢王城遺址
閩越王城宗廟遺址碑
閩越王城遺址局部
閩越王城遺址位於福建省武夷山市的武夷宮景區南24公里處的興田鎮城村南部。建於公元前202年,系閩越王無諸受封於漢高祖劉邦時營建的一座王城,面積48萬平方米,夯土城牆2896米,輪廓依稀可辨,是中國南方保存最完整、規模最大、出土文物最多的重要考古遺址,被列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9年12月作為武夷山境內自然遺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閩越王像
閩越地區出土的漢代蛇罈子
由古代流傳下來的近代閩越地區居民的干欄式建築
顯然,閩越此舉是一場毫無任何理由、乘人之危的侵略性戰爭。戰爭發起突然,南越人無法預料。
就地理位置而言,閩越王國位於南越國的東方,以閩江流域為中心。在秦漢之際,閩越人的活動範圍為東及於今台灣、澎湖、琉球等海島,西則直達贛東北等地,但以今福建省境內為最多。
秦統一中國之前,就存在著閩越王國,由首領無諸統治。後來,秦平閩越,以其地置閩中郡,將無諸廢為君長。相傳是「越王勾踐之後」的無諸對此不滿,盼望有一天能恢復王位。秦末,天下大亂,無諸趁機率領閩越人,投奔鄱君吳芮而「佐漢」,及至劉邦稱帝,建立西漢王朝,無諸也因佐漢有功,得以在公元前202年復立為閩越王,恢復了在閩越地區的統治地位。公元前196年,趙佗也受漢朝冊封,建立了南越王國對漢的臣屬關係。所以,兩國在名義上是平等的,這種平等關係是兩國關係史上的初期階段。
閩越王城遺址旁的古村落
高后五年(公元前183年)春,呂后下詔禁止與南越交往,趙佗遂抗漢稱帝並發兵攻長沙國,敗數縣而去,又阻擊南下的漢軍,終使漢軍未能逾嶺。趙佗這一對抗中央的行動獲得勝利,提高了南越國的威望,趙佗也就在以兵威邊的同時,趁機對閩越、夜郎等國施以「財物」,閩越國不得不予以接受,因而對南越國產生了一種役屬的關係。也就從這個時候開始,兩國的平等關係結束,閩越國開始了向南越俯首稱臣的歷史。也就是說,閩越國開始了對漢王朝、南越國的雙重依附關係。文、景兩帝時,這種關係仍保持不變。
由古閩越武士演化的門神像
意想不到的是,這次閩越國竟乘人之危,突然向南越發動了侵略戰爭,這標誌著閩越對南越役屬關係的結束,也標誌著一個新的政治格局的形成。
面對閩越國發動的突然襲擊,新繼位的趙胡身穿孝服臨朝,同臣僚們緊急磋商禦敵方案。趙佗臨終時曾把趙胡託付給丞相呂嘉,用趙佗的話說,凡遇大事不決時,就問丞相。此時的趙胡看了看仍處在悲痛中的呂嘉問道:「丞相,閩越王率軍攻打蒲葵關,並劫掠邊境村寨,守將告急,怎麼辦?」
頗有文韜武略的呂嘉果斷說道:「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閩越王乘人之危,攻打蒲葵關,吾王不須多慮,發兵擊之!」
趙胡又問眾文武大臣道:「列位愛卿,閩越王率兵來犯,本王當以何策御之?莫非也與丞相相同?」
文武百官齊道:「正是,請吾王發兵擊之!」
趙胡聽了丞相和輔佐大臣之言,猶豫了好一陣子,然後說道:「列位愛卿,以本王看,恰恰相反,本王決定不發一兵一卒。我南越今為漢臣,武帝陛下臨朝不足五年,閩越與南越均為漢臣,今閩越發兵於邊侵我南越,我南越當上書奏明朝廷,由朝廷派兵擊之。這樣,朝廷既不會怪罪我南越,又可以將閩越兵擊退,我只需一書一帛,便可禦敵,何須與之兵戈相見……」
丞相呂嘉聽罷大驚,遂怒目圓睜強諫道:「啟稟大王,此事萬萬不可如此!先武帝奠基南越,如今帶甲之眾百萬有餘,只需三萬人馬,便可將入侵南越之敵擊退,何必上書於漢廷。再說,從上書到漢兵至,需要多少時間?兵貴神速,如我不發兵擊之,則閩越當視我懼怕其勢,必然得寸進尺,步步緊逼,邊關之害可就大矣。再者先武帝在世時,一再叮嚀吾等群臣,南越之事當由南越自己決斷,若自強可以立國,若倚他人者必貽害於國!大王若不聽吾等逆耳之言,南越將岌岌可危矣!」
漢武帝像
趙胡聽罷,正色質問道:「我們如果與閩越兵戈相見,則朝廷勢必乘機發兵,取漁人之利。以本王看,閩越人攻打蒲葵關,只是為了搶奪些財物而已,與我國本體並無大礙。不如一書一帛,漢兵至,則閩越人必退!」
儘管眾臣僚對趙胡的主張極不贊成,但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位新主給漢王朝發出了求援書。書中稱:「兩越俱為藩臣,毋擅興兵相攻擊,今閩越興兵侵臣,臣不敢興兵,唯天子詔之。」以趙胡的想法,如此上書,不僅向漢武帝表明了南越國忠於臣屬之職,不興兵互相攻擊,同時又可使漢朝廷出面干涉。這樣,就巧妙地把難題推給了漢廷。
漢武帝接到南越國使臣送來的求援書後,對趙胡的舉動表示讚賞,認為南越國重信義、守職約。於是,漢武帝傳詔曰:「王子多南越義,守職約,為興師,遣兩將軍即大行王恢率軍出豫章、大農韓安國率軍出會稽,南北夾攻往討閩越。」
漢王朝的直接發兵干預,大出閩越國統治者的預料之外,面對大敵當前的緊迫形勢,閩越國上層統治集團發生了分裂。繼無諸之後的閩越王郢之弟余善殺郢而降,「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漢軍於是停止進攻,上報漢廷,武帝乃改立無諸之孫「繇君丑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但在閩越國統治集團的內訌中,余善以殺其兄而「威行於國,國民多屬」,擁有了相當的支持力量,因而「竊自立為王」。面對閩越國出現的這種情況,漢王朝採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下令立余善為閩越王,從此閩越國一分為二,越繇王、閩越王並存。
在這場戰爭中,閩越出於掠奪財物的企圖而發起侵襲,顯然不是正義之舉。而南越國既未損己之兵,又使敵軍退卻,看上去這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但就在這件好事的背後,卻暗藏著極大的隱患,這個隱患所導致的嚴重後果是趙胡始料不及的。
就在漢武帝派大將王恢出兵輕取閩越時,曾以兵威為後盾的番陽令唐蒙,奉詔來到南越國都城番禺,讓南越王趙胡親自入朝向皇帝謝恩。趙胡接到詔諭後,不知漢武帝到底是何意圖,對這個詔諭採取了不冷不熱的處置態度,沒有立即奉詔前行。漢武帝見南越王趙胡無動於衷,接著,再次傳詔,令嚴助赴南越說服趙胡前往長安。嚴助,會稽人,「嚴夫子子也。郡舉賢良,對策百餘人,武帝善助對,由是獨擢助為中大夫」。嚴助在漢廷是屈指可數的善辯之士,曾「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詘」,所以漢武帝對他另眼看待,並委以重任。這次出使南越的任務落到嚴助的肩上。嚴助到達番禺後,告訴趙胡漢天子已將閩越的事擺平。趙胡聽後頓首,認為:「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表示了對漢的感激之情。當嚴助接著傳諭讓趙胡入漢朝親自向皇帝謝恩時,趙胡這才回過味來,認識到問題的嚴重,不免大驚失色。原本南越號稱有百萬帶甲之眾,擊敗昔日役屬的閩越易如反掌,但趙胡卻故作聰明地要請漢廷出兵。豈不知,古往今來,凡立國者,皆以己強而服眾,一旦自己強盛起來,別人才會俯首帖耳,唯命是聽。而一旦你弱小,即使禮儀再周全、再誠實、再厚道,在強者眼裡,你也只是形同糞土。趙胡過分看重漢廷的實力和約定,而忽略自己百萬帶甲之眾和據嶺自守的天然屏障,想做個唯命是從、百依百順的順臣,這恰恰是漢武帝所期待的。
趙胡面對詔令並懾於漢朝廷的威勢,他不敢予以拒絕,也不敢跟嚴助入長安晉見天子。情急之中,只好和幾個近臣商量,稱自己本願同嚴助一同入朝晉見天子,以示謝恩,無奈自己繼位時間不長,身體多病,不能去往長安,一旦病情有所好轉,即刻赴長安晉見天子。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特命太子趙嬰齊跟嚴助一同赴長安為皇帝「宿衛」。
嚴助見趙胡如此說,不便強求,只好帶上太子趙嬰齊返回長安。嚴助走後,趙胡同朝臣反覆商量是否親自去長安晉見天子之事。以丞相呂嘉為首的臣僚不同意趙胡親赴長安,並勸諫說:「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粵。先王言事天子期毋失禮,要之不可以怵好語入見。入見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
臣僚們的勸諫,勾起了趙胡對亡祖父趙佗當年所留遺訓的回憶,想起了漢、越幾十年來相互存有戒心和敵視的歷史。從此之後,他對漢廷一直稱自己有病在身,不肯去長安入見皇帝。
漢武帝見趙胡遲遲不肯入朝晉見自己,便以牙還牙,以種種藉口,把太子嬰齊質於長安不肯放回。趙佗當年的遺訓應驗了。
後來,丞相呂嘉用計,設法使太子嬰齊返回南越。但趙胡自太子入朝後,萎靡不振,如同大傷了元氣一般,不再見輔佐大臣。呂嘉等群臣以國家基業為重,數次入王宮進諫,總算使趙胡有了些起色,但已無力挽回南越國江河日下的頹局了。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格局中,趙胡勉強支撐了十餘年便抑鬱而死,死後諡為文王。
多少年後,有學者認為趙胡既然答應了嚴助要親自入長安朝見,後又「背入朝之約」,「一再售漢以疑」,造成了漢對南越的「益疑」,則「禍速」也,認為只要入朝見天子,「一修朝覲,禮成而還,恭恪之節愈昭,君臣之義愈密」,則南越國的江山愈固矣。對這種看法,現代史學家張榮芳、黃淼章卻提出了不同的見解和看法。
張、黃認為:經過漢初七十餘年的休養生息,漢王朝的國力正達到了最高峰。在這種大氣候下,具有雄才大略的漢武帝要加強中央集權,勢必要解決封國問題,打擊割據勢力。如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採納主父偃的建議,下達「推恩令」等。聯繫當時形勢,武帝對南越國是有征服的想法的。無論南越國如何討好漢廷,只要漢朝國力一旦強盛起來,是不會允許這個極具威脅的王國存在的。且看漢越刀兵相向,就可知兩者決一雌雄的日子只是個時間問題了。